第二章
童乙睿臉色鐵青地被友人拉進一家據說是目前最熱門的夜店。
一踏進店裏，五光十色的炫目光彩幾乎令人睜不開眼，數台重低音喇叭強力放送着震耳欲聾的樂音，離喇叭近一點的人還會覺得胸口似乎成了另類的共鳴器，隨着節奏震動着。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恣意扭動身軀，追求瞬間的快感。
然而童乙睿對這裏卻沒半點興趣，他本來想再去半山腰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那名神秘的女駕駛，可半路上就被朋友急電叫來，本以為有什麼大事，沒想到居然是上夜店玩？
“乙睿，別臭着一張臉嘛，我們還巴望你幫我們釣美眉呢！”阿喜搭上童乙睿的肩，笑嘻嘻地說道。
只要有童乙睿這個大帥哥在身旁，還怕美眉們不自己靠過來？
童乙睿轉頭看向身後數名朋友，每個人臉上都掛着一模一樣的竊笑。
“我的功能就只是幫你們把妹嗎？”他的臉更臭了。
還以為自己跟車隊的這票兄弟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結果他們只是想利用他來把妹？就算他已經離開車隊，也用不着這麼對待他吧？！
“你別這麼說嘛，我們也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才想帶你出來散散心，別再想着那個神秘兮兮的女駕駛。”阿喜見風轉舵，擺出一副朋友大義的姿態。
“你可是我們車隊的第一把交椅耶！救護車怎麼可能飆得贏你？你一定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所以才會看錯。”
阿喜沒說的是，大家都很懷疑童乙睿該不會是遇上了“好兄弟”，要知道，他每回都是在三更半夜看到那輛救護車，而且還是在那種人煙罕至的山區，就算他真的碰到“好兄弟”，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就算是看錯，也不可能連續看錯兩次，我真的有看到那輛救護車。”童乙睿說得很肯定，但他沒能找到那輛救護車也是事實。
雖然童乙睿未曾放棄守株待兔的想法，但在那一夜之後，那個謎樣的女駕駛卻從此消失了。
任憑他從早等到晚、從半夜再等到天亮，依然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不是沒想過從其他方面下手，但她的車速實在太快，兩回的交手他都沒能清楚看到車牌；他也曾經想從救護車公司那邊打聽，卻連連碰壁。
那些救護車公司不是直接回說沒有女性駕駛，就是疑心病甚重，認定童乙睿是來找碴的，根本就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
如此過了好一些時日，童乙睿不由得越來越急躁。
“好好好，你別生氣，今天就暫時忘記這些討人厭的事情，好好玩個痛快，我們找幾個美眉來放鬆一下心情。”說來說去，阿喜仍沒忘記今天的目的。
童乙睿沒好氣地瞪了阿喜一眼，說了半天，還是要他幫忙把妹。
忽地，他瞥見了舞池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想也沒想地，童乙睿推開人群，直接往舞池深處走去。
不可能！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裏？
童乙睿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在山上等了那麼久，結果竟然是在這種地方再次見到她，人生果然很奇妙！
台上的ＤＪ繼續放送熱門舞曲，配合著舞池內燈光不斷地變換，炒熱新一波的氣氛，也吸引了更多的人下場跳舞，但這麼一來也讓童乙睿益發難以前進。
他撥開那些礙事的人，努力朝她前進。
可是舞池裏的人實在太多了，大家都擠來撞去的，根本沒辦法停留在原地，待童乙睿好不容易擠進剛剛看到“她”的地方時，早就不見佳人芳蹤。
忽地，一股拉力拉住了童乙睿，他猛回頭，發現是阿喜。
“乙睿，你怎麼突然跑掉啦？”還沒幫他們把到妹，他就自己先下舞池玩，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剛剛看到‘她’了。”童乙睿左顧右盼，他相信人一定還在附近！
“她？哪個她啊？”
“那個救護車女駕駛啊！”雖然僅是匆匆一瞥，而且幾乎只看到她披着長發的半張臉而沒見着整張臉，但童乙睿相信自己不會錯認。
“啥？”阿喜壓根兒不相信那位神秘佳人會出現在這裏。“乙睿，我覺得你實在太在意那個女人了。就算真的讓你找到她，那又能如何？你總不可能真的把人拉進車隊裏吧？隊上是不可能接納女車手的。”
連對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童乙睿卻追得如此勤快，教他們這些朋友很擔心。
縱使對方真的車技高超又如何？不能進車隊就是不能進車隊。
這不是性別歧視，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他們不希望童乙睿再如此傷神地追逐一個不存在的幻影。
“就算沒辦法成為隊上有力的一員也沒關係，我還是想要認識她！她是第一個讓我想要追着跑的女人，我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童乙睿說著，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想認識她的慾望已經勝過一切，就算得不到這個車手也無妨，就算會被狠狠地拒絕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再見她一面、親口跟她說上幾句話也就夠了。剩下的，就等認識了她以後再說吧！
“乙睿。”阿喜覺得大事不妙，這不是他所認識的浪子童乙睿啊！
阿喜還想再勸些什麼，但站在舞池中央講話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決定，沒幾分鐘他們就被人群不停地碰撞了無數次，阿喜被撞得不耐煩了，只想拉童乙睿到旁邊繼續再勸，不過他才剛伸出手，就又被人撞到了──
“不好意思。”
撞上他們的是一個長發女孩，她的髮型不是那種人工燙出來的大波浪，而是更自然、更俏皮的鬈度。
童乙睿認得這頭飄逸的長發！
“是你──”童乙睿思緒一轉，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那個低頭道歉的女孩。
“什麼？！”女孩嚇得抬起頭。她就是原昕嬡！
平日工作時總會編成一條長辮的發全數放下，因長時間束縛住，她的長發變成了大波浪的鬈度，蓬鬆的髮絲罩住她那張小小的瓜子臉，五彩燈光打在她的身上，讓她的衣服染上了霓虹色彩，頓時變得絢爛奪目。
不同於工作時總素着一張臉，今晚的她在臉上化了個淡妝，甚至還在長長的睫毛上黏了幾顆假鑽，在每回眨眼時閃出耀眼光芒。
“原、原老師？！”童乙睿受到的驚嚇不比原昕嬡少，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裏？明明她看起來就是一副萬年乖乖牌的樣子，不是應該每天下班后就回家打毛線、織圍巾、做一些賢妻良母會做的事嗎？
為什麼她現在站在這裏，看起來卻一點都不突兀呢？
“童先生？”原昕嬡也很訝異，他不在家陪老婆、小孩，跑來這裏幹嘛？
“你們認識？”被晾在一旁的阿喜揮了揮手，試圖吸引他們的注意。
“這位是我的朋友阿喜，這位是令融的幼稚園老師，原老師。”童乙睿鐵青着一張臉介紹。
他不懂，自己怎麼會把原老師錯認成那名神秘女駕駛？
就算她們擁有相仿的髮型，但氣質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難道是這裏昏暗的光線與不斷來回交錯的各色光影，讓他一向自豪的視力出了差錯？
“你好。”原昕嬡尷尬地笑了笑，夜店裏實在不適合幼稚園老師與家長相認。
“幼稚園老師？每天帶小朋友不是很累嗎？怎麼還有精力上夜店跳舞？”阿喜好訝異。他光是偶爾陪親戚家的小鬼玩個半天就累垮了，根本沒有辦法再出門繼續瘋下去。
“今天是我室友的生日，我們出來幫她慶生。”原昕嬡努力在學生家長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她可不能讓童乙睿以為幼稚園老師平時都不認真照顧小孩，所以晚上才有體力出來玩吶！
看着原昕嬡的溫柔笑靨，童乙睿心底升起一股懷疑。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但究竟是哪裏有問題，童乙睿卻怎麼也說不上來，只是心底的疑惑越變越大，讓他無法忽視。
隔天
原昕嬡一整天都戰戰兢兢的，因為她很擔心童乙睿回去之後會亂說話，因此，當她上課時，她連看都不敢看童令融一眼，生怕他會突然冒出一句──
“我爸比說，昨晚有看到原老師出去玩喔！”
幸好，直到放學時，童令融仍是一如往常地安靜，一個人躲在角落畫著不知是第幾張的機票，害她擔驚受怕了一整天。
原昕嬡看着他的側臉，他小小的眉頭皺起，炯炯有神的大眼似乎因為太過想念母親而偶爾失神。然而，見他咬着下唇，又像是在忍耐着什麼……
不對！這不是他平常會有的反應！
原昕嬡赫然驚覺到，童令融的模樣不同以往。他看起來似乎非常地不舒服！
“令融，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原昕嬡衝到童令融身邊，盡量以溫柔的聲音詢問。她提醒自己不要驚慌，不可以嚇到小朋友。小朋友是很敏感的，如果大人的反應太誇張，即使沒事都會變成有事。
童令融抬起頭，本來就白凈的小臉似乎又更蒼白了些。
“老師，我肚子……痛痛。”
“是哪邊痛呢？這裏？還是這裏？”原昕嬡一邊輕聲詢問，一邊輕輕按壓他的腹部，想要找出疼痛的原因。“會想上廁所嗎？”
但童令融只是一直搖着頭。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痛的？是中午嗎？還是從早上開始？”原昕嬡忍不住責怪自己，她應該要更早發現才對！
“從剛剛開始的……老師，我好痛喔！”
“沒事的，老師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這時，通報鈴聲響起。
原昕嬡先拜託另一位老師幫忙看着童乙睿的狀況，接着馬上掏出手機直撥家裏的電話。“喂，爸，我是昕嬡，可不可以派一輛救護車過來？我這邊有個小朋友狀況不太好，必須儘快送醫。”
聞言，原爸爸立刻查詢路上的狀況。“這個時間到處都在塞車，就算救護車也無法保證立刻趕到，我看你不如自己開車送他去醫院比較快。”原爸爸建議。
說來可悲，雖然救護車可以不顧紅綠燈就直衝目的地，可一旦遇上塞車，就算人家願意讓路，也無法順利通行。
當童乙睿一踏進活動室，只見原昕嬡一邊講手機、一邊抄寫着東西。
這時他並不知道原昕嬡在做什麼，只曉得小侄子正抱着肚子，而且臉上直冒冷汗，原昕嬡卻自顧自在講電話，當下一股火直衝上來。
不過，童乙睿還來不及發火，原昕嬡就已經掛上電話。
她一看到童乙睿，立刻露出一抹安撫的笑容。“童先生，令融說他肚子痛，我判斷他應該不是普通的肚子痛，所以已經聯絡過救護車公司，請他們派車子過來。不過對方說現在路上塞車，不如我們自己送急診會比較快，你覺得如何？”
她揮揮手上的紙條，上頭有父親建議的三條路線，保證暢行無阻。
“我記得你一向是開車來的，對吧？”見童乙睿沒有反應，她又問。
“呃……是。”童乙睿還以為她只顧着忙自己的事，卻沒想到人家已經為他侄子設想好一切，誤會人家的他不免有些汗顏。
他立刻彎下腰抱起小侄子，童令融一看到熟悉的人，立刻窩進他的懷裏。
看到小侄子如此的乖巧，童乙睿更加擔心了。令融一向黏他，每回見到他總是活蹦亂跳的，一刻也靜不下來，今天卻這麼反常，實在教他擔心。
“我的車子就停在外頭，我們走吧！”刻不容緩，童乙睿抱起侄子就往外沖，原昕嬡也快步跟在後頭，剩下的事就只能拜託另一位同事向園長解釋了。
因為童乙睿總是最後一位來接小孩的家長，所以他的車就大剌剌地停在門口，原昕嬡先坐進後座，伸出手想接過童令融，但童令融卻死死抓着童乙睿不放。
“令融，讓老師抱你好不好？我們趕快到醫院看醫生，你就不會痛痛了。”原昕嬡柔聲哄着，但童令融依然不肯放手。
“不要，我要爸比！我要爸比啦！”向來乖巧的童令融難得任性地哭喊，他將小臉埋進童乙睿的胸口，用力搖晃着頭。
“怎麼辦？”童乙睿望着原昕嬡，難得露出一臉無助的表情。
他從沒見過小鬼生病，天知道會這麼難搞！
原昕嬡也愣了一下子，沒料到自己居然會遇上小朋友抵抗。然後她轉頭看了看駕駛座，童乙睿居然連車鑰匙都沒拔就離開座位。
“車子由我來開！”說完，原昕嬡從另一頭下車，坐進了駕駛座。
沒料到原昕嬡會如此提議，童乙睿警告。“我的車子是手排的，你會開嗎？”大多數的女駕駛只會開自排車，一旦遇上手排車就哇哇大叫，他們現在可沒時間讓原昕嬡慢慢適應呢！
“沒問題。”她連救護車都會開了，手排車算什麼！
見原昕嬡自信滿滿的樣子，再看看童令融滿頭大汗的痛苦模樣，童乙睿也只好賭上一賭了。
他抱着小侄子坐進後座，才關上車門，車子就如同箭矢般飛射出去。
童乙睿還沒來得及坐穩，車子就已經一個拐彎，往大馬路沖了過去。
童乙睿不敢置信地看着原昕嬡流暢轉動方向盤的縴手，她靈巧地打檔，彷彿一點也不費力，偶爾，她的大眼睛會突然瞄向照後鏡，似乎想藉由鏡面觀察童令融的情況。
童乙睿看着原昕嬡飛快地閃過左右來車，甚至連喇叭都沒按就衝過一個路口，不由得懷疑她是怎麼辦到的？但他又想：以她的技術，她高興怎麼開都行。
“爸比，我好暈喔……”童令融虛弱地呼喊。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坐雲霄飛車，肚子已經很痛了，現在頭又暈，人又想吐。
“咦？你頭暈？”以往常年在賽車場上混，童乙睿對於高速行駛早就免疫，雖然自己是沒有什麼感覺，但既然小侄子覺得不舒服，那就大大不妙了。“原老師，你可以開慢一點嗎？令融說他頭暈。”
一記長長的煞車聲響起，原昕嬡一臉無辜地回過頭。
“我們已經到醫院了。”
童乙睿難以置信地看着醫院的急診室大門，原本至少需要十來分鐘的車程，這個女人竟然只花了五、六分鐘就抵達？她以為她在開救護車嗎？
等等，救護車？！
童乙睿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但他還來不及抓住那個想法，車門就已經被打開，幾個醫護人員推着病床站在門口。
“是哪位不舒服？”
“是小孩子不舒服。”童乙睿一邊說著，一邊想把侄子抱給醫護人員，但童令融依然死命抓着他的衣服，最後童乙睿只好抱着他下車。
“童先生，我先去停車，等一下在急診室見。”原昕嬡見他們都下了車，便立刻將車子駛離車道，以免堵住後面的來車。
原昕嬡將車子停在醫院附屬的停車場，再衝進急診室時，童乙睿仍是一臉焦急的站在兒童急診室門口。
“童先生，令融的狀況如何？”
“醫生還沒診斷完畢。”童乙睿皺着眉頭回答，忽地，他想到還沒有聯絡大哥呢！“我得先跟家人聯絡，請你在這裏等一下好嗎？”
原昕嬡連連點頭，不過童乙睿剛踏出一步，兒童急診室的自動門就打開了。
“童令融的家屬在哪裏？”醫生一邊脫下口罩，一邊問道。
“在這裏！”
童乙睿和原昕嬡同聲應道。醫生瞪了他們一眼，才說道：“小朋友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便秘罷了。”
“便秘？！”
童乙睿和原昕嬡再次異口同聲，兩人互看一眼，實在無法相信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竟然會便秘？
“你們這些做家長的在搞什麼鬼？我剛剛問了小朋友，發現你們竟然天天讓他吃速食！難怪他會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醫生絮絮叨叨地念着，一堆專有名詞轟得童乙睿頭暈眼花，他根本搞不清楚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可是令融並不像那些老是吃速食的小胖子，他很瘦的！”童乙睿提齣電視新聞中經常報導的案例。“而且他平常早午餐都是在幼稚園吃的，幼稚園的餐點很注重營養均衡啊！”
原昕嬡在一旁跟着點頭，他們幼稚園的所有正餐及點心都是經過營養師調配，保證色香味俱全，而且營養滿分的喔！
“太胖或太瘦都算營養不良！”醫生又瞪了他一眼。“你家小朋友的腸胃吸收比較弱，就算早午餐吃得夠營養，但晚餐卻凈吃一些油膩膩、妨礙吸收的東西，長久下來身體還是會受不了的。
現在的父母實在太不負責任了，怎麼可以把事情都推給學校，以為自己什麼責任都沒有？小孩子是要費心照顧的，不是花錢就可以了事的！”
醫生又念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放他們去看童令融。
“原老師，不好意思害你也被罵。”童乙睿向她道歉。“因為令融的媽媽正在國外開畫展，現在家裏只有兩個大男人，實在不懂得如何照顧小孩子。”
前陣子大哥才在擔心長期讓令融吃速食，對身體不好，他還笑大哥想太多。現在看來，他果然不是當爸爸的料。
“令融平安無事比較重要。”原昕嬡吁了一口氣，知道他不是腹膜炎之類的急病就好，被罵只是小事一件。
然後，她看到童令融躺在遠處的一張小床上，立刻拋下童乙睿，衝到他身邊。“令融，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會不會痛？”
聽見原昕嬡溫暖的語調，童乙睿突然發現，其實賢妻良母也不全然是無聊的。
至少，眼前這位絕不會讓他感覺到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