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南若臨仔細護着紀曉笙坐下,手卻發顫。

他不禁盯着自己的手掌。

不過是眼睛紅腫,她從前也曾這樣過,沒事的,沒事……

片刻后,劉大夫總算被鐵石半拖半抓請來,也是紅紙片滿身的狼狽樣。

“咳咳!”拍拍兩肩,抖掉一些殘餘碎屑。“尊夫人眼睛給熏着啦?”

“是,勞煩大夫,她難受許久了。”南若臨讓開。

“欽,我瞧瞧啊。”劉大夫坐下挽袖把脈,沉吟一會兒又翻掀她眼睛,弄得她淚如泉湧,末了捻着鬍鬚緩緩搖頭。

“先落針,至於能恢復幾分,怕得憑運氣。”

聞言,紀曉笙倒抽口氣,南若臨面色微僵。

“不就是熏了眼,您說看運氣,這是何……”當那銀針落下,她哀嚎得臉都皺緊時,他心底彷彿有巨石無聲沉底,壓得透不過氣來。

陪她來求醫過幾次,多少認得穴位,這回扎的穴卻與往常不同。

“夫人忍耐些,試着睜開眼睛看看。”

“唔……痛……”從來沒這麼痛過,因為怕,忍不住撈他掌來握。

劉大夫又催,要她張眼。

越痛,她握得越用力,就在怕會把他指骨捏斷,逼自己鬆手時,他卻穩穩回握不准她放。

“劉大夫,何不過會兒再試?曉笙怕痛,要她忍耐,總需慢慢來。”

她嗚嗚點頭附和,繼續飆淚。

“欽……也好。”

等她能自己睜眼,已是兩刻后。

劉大夫手裏放了針,要她數幾根,但問題是,她根本看不見肉色的手掌上有東西啊!

劉大夫的掌心胖到連掌紋都瞧不見,她都沒好意思說,怎麼能要她數壓根沒有的東西?任誰眼力再好,也無法——

“五根。”南若臨面露凝重。

“什麼?”哪來的?哪來!她伸手去戳肉掌,卻覺得扁,明明看來很福泰的呀!下一刻,狠狠胯下年,因為真碰到了東西。

“哈、哈,應該只是剛哭完,霧霧的,看不真確罷了……”

“不不不,夫人的眼睛,長久以來日夜畫圖,用眼不當,加上前些時日又操勞,雙目已撐不住,眼不可說是積沙成塔,重疾難救,若再不好好護養,只會喪明得更快呀。”

她顫聲:“不是被鞭炮的灰煙……熏到的緣故?”

“煙熏的疼痛會過,您現在不就能睜眼了?真正的問題是目力不清,這大羅神仙也難挽。唉,夫人趁這些時日還能視物,把該交代的事辦一辦,切記開始牢記家中屋舍與物品方位,如此幾個月後目力全失才能輕鬆些。”

“哈……我不信,劉大夫您別再開玩笑,我都嫁了,不用再裝病啦。”她別過頭佯笑幾聲,拍拍胸口。“哈哈……說得這般嚴重,真嚇到我了……”

南若臨拳沉如鐵,幾欲捏碎自己。

是他的錯!明知她雙眼有疾,還任她繪圖……

“敢問劉大夫對這診斷有幾分把握?”

“噫,南二爺若信不過老夫,大可再請人看過。不過夫人這目力一日比一日差,若想延緩喪明,切記多休息,別再用眼。”

他點頭,謝過大夫,吩咐紅玉留下取葯。

“曉笙,走了。”

她讓他牽起,悶悶道:“我還看得見。”

他牽唇。“我知道。”

一出醫館,她仍要抱怨:“劉大夫定是老眼昏花診錯了,我明明還看得見啊。”

“是嗎?”南若臨沉下臉色,讓她留在醫館門口,到旁邊五步遠的書畫攤前挑選一把扇子攤開。“上頭繪了什麼?”

“牡丹啊!”大朵如雲,不是花之貴胄是什麼。

“那題詞呢?”

“呃……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哈哈。”南若臨淡哂,容色卻縹緲,只覺周身如有一縷輕煙拂掠,像踩在蓮葉上,很不真實。

他擱下扇子回她面前,傾近了聞她身上馨香。

如此安寧,怎像巨變已來?

“……今年生辰,真叫人難忘。”

她委屈地噘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哪知道……”到最後,喉頭一苦,聲音越發啞澀。

他細密摟住她,緊緊環抱后領她回春曉閣。

她在最後傾注心力、連一雙眼睛也賠上的玉飾首賣,不該缺席。

因為南方磊慣常借宴會交際應酬,南若臨此次生辰也廣邀商界人士,在南府辦得熱熱鬧鬧,甚至連隱在深苑鮮少見客的南家兩位夫人也出席。

紀曉笙坐在首桌,乖乖當個溫順媳婦,不時感覺到有目光投來。

她是很高興他頻頻回頭啦,但其實也就一頓飯時間,入席前又已請娘多照拂她,他就真的這麼放心不下,怕她筷子戳到別人碗裏?

“曉笙啦,瞧見正與臨兒說話的那位姑娘了嗎?”

“嗯?”覷着眼,不大確定道:“是喬尚書的千嗎?”

“正是。那位姑娘對臨兒也有幾分情意,所以常去店裏,你們可見過?”

“……見過,但沒說過話。”難怪!她還當這常客很欣賞她的首飾哩。

南二夫人壓低聲音:“不是娘嫌棄你,只是你如今眼睛不方便,有些事情做不來,既是如此,不就該替臨兒考慮考慮嗎?”

她咬緊唇,聽懂了,僵硬點頭。

南二夫人雍容一笑,拍拂她手背。

“你這般懂事,不枉臨兒娶你為妻。”

她頭再點,接下來,不論娘說了什麼,她都只會點頭,直至南若臨回到身邊,她才顫抖發冷地在席桌下握住他的手。

“眼睛又疼了?”

“怎麼啦?曉笙不舒服?”南二夫人側首間道。

她備覺壓迫,直搖頭。“沒事,娘別擔心,只是坐久頭有些暈而已……請夫君陪我走走就好。”

“這兒人多,是悶了些,去走繞走繞也好。”又拍拍她,擺手讓兒子陪她去。

走出宴客廳,她便一刻也不能等地摟住他腰身。

南若臨蹙眉。“這不行,咱們回去。”

“嗯?可是宴會還沒結束……”

“大哥會處理。這種場合向來是大哥施展手腕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幌子。”

“可是娘……會不會不高興?”

“娘吃過二十二次我的生辰酒席,不差這回。但這是你嫁給我后,我的第一回生辰,你不想只與我過嗎?”

“……想。”

她想陪他花前月下喝酒,只有兩人,安靜溫馨地聊聊明年,談談後年,然後約定五十歲的生辰要陪彼此度過。

可是,她可以嗎?有那資格嗎?

只是瞎想,眸里就已蓄滿水氣。

“我身邊位子若是曉笙想要的,不論誰說了什麼,你那可以留下。”

“你聽見娘說的話了?”

南若臨莞爾。他沒她的好耳力,哪能聽見。

“我猜得出娘會說什麼,只望你別怪她。”

“但娘說的也對,萬一我真喪明,誰來服侍你?”

他笑,毫不給面子。“衣食起居,敢問娘子照料哪一項了?”

“我、我……”完了,下廚針線一竅不通,最會的就是賴在床上曲腿兒看他換衫,偶爾替他擦擦背,擦着擦着順道跳進去再洗一回……咳咳,沒錯,她真的只會畫圖,徹底的迷糊嬌妻一個,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種。

紀曉笙挫敗嘆氣。“我當真沒為你做過什麼……”

他輕笑摟她。“曉笙不必為我做什麼,我娶你時便說過,只要你開心。”

“可是娘說的也對啊,哪有丈夫不想妻子服侍的?”雖然她一直以來都沒做過啦……但那也是、也是沒人提點她,然後他又事事自理啊。

“不是天下人都一般的。”他含笑,語氣卻慎重:“我不想負了其他女子,既然全心在曉笙身上,再娶便是造業,曉笙可別讓我成為罪人。”

她沉默扭手。

他從未要求過她什麼,但若這事會將他拖下水,那她寧可違背。

“曉笙?”得不到回答,他眯起眼眸。

“唉唷,哥哥也知道我盼着當你妻子有兩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你身旁,怎可能輕易讓位呢?我很小氣的,連側室跟侍妾都不想讓你有,我這樣……哪可能讓你再娶嘛。”

她在笑,燦爛如陽,美若繡球花沾了朝露,卻太過嬌艷,讓人不禁聯想起天妒紅顏……

他心裏發毛,更緊地摟住她,直到回金虎園,也是一夜相擁不放。

然而翌日晨光灑照,榻上僅余他。她竟趁他寅時必會睡沉而離去……

撫着身旁空缺,他向來安泰的心初次啪地裂出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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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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