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姐,這裏好美。」
藍藍的天,無盡的海,波光粼粼,讓人一見心情便舒郎。
「我就說悶在屋裏不好。」藍衣小姑娘爽朗而笑。「我每天背你來看海,你的傷會好得快些。」
「不行,哪有小姐背奴婢的道理。」
「別喊我小姐了,小心那老姑婆又發火。」
黃衣小姑娘輕笑。
「芳華你要多笑,多美啊。」
小姑娘紅了臉。「小姐又取笑我。」
「嘻……要我說,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漂亮的人了。」
翌日,與唐謙、唐虹的比毒大賽,朗晴以些微差距落敗,她淚眼婆娑地揪着傅翌容的衣袖,大喊:「我不相信!怎麼可能……」激動地甩落髮上的簪花。
傅翌容波瀾不驚,淡聲道:「比試總是有輸有贏……」他安撫地摸了下她的頭示意她冷靜點。
「不是,通常都是我贏。」她漲紅着臉,極力尋求支持。「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眨着汪汪淚眼。
「我相信。」傅翌容溫聲附和,黑眸藏着一抹笑意。
唐虹見不慣她的撒潑樣,冷笑再冷笑,唐謙則是盯着手上的藥方,說道:「朗姑娘果真奇才,一天的功夫就能配出此方,只差兩味葯而已。」他相信只要再給一點時間,她定能完全對上方子。
「公子不用安慰我了。」朗晴哀傷地擦去眼角淚水。「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姑娘不需——」
「既然是你輸了。」唐虹打斷兄長的話語。「你還有何話說?」
朗晴一怔,忙道:「對於此次的比賽,本人感到十分遺憾,雖說勝不驕敗不餒,但——」
「住口!」唐虹惱怒地瞪她。「別在此裝瘋賣傻,你既然已輸,就表示你是伏雁樓派來的細作。」
「你為什麼要逼我承認莫須有的事呢?」她在傅翌容的衣上抹着眼淚。「嗚,你要為我做主,他們都欺負我。」
傅翌容拍拍她的肩,順勢捏了一下,示意她別演得太過火。
「你既然配不出我們的解藥,又如何神通廣大能配出伏雁樓的?」唐虹逼問。
「分明有鬼!」
朗晴抬眼怒道:「伏雁樓的毒又不是昨天才出來的。」
此話意思很明顯,我與你比賽是比試一天,可伏雁樓的毒又不是才出來一天,我有足夠的時間能配出解藥。
唐虹一愣,正要反駁,唐謙開口道:「姑娘說的有理。」
「那是自然。」朗晴頷首,本來以為唐謙是個驕傲又不好相處的人,如今看來他也挺明理的。
「可是……」
「虹妹!」唐謙冷喝一聲。
唐虹不甘心得咬着唇。
傅翌容見差不多了,出聲道:「希望以後不會再聽到這種中傷的話語。」他朝唐謙點點頭致意后,便帶着還在哭哭啼啼的朗晴離開。
兩人一走,唐虹馬上道:「三哥,你為何輕易饒過她?」
唐謙瞥她一眼。「你平時的冷靜哪兒去了,跟你說過單憑懷疑無法取信於人,不然大家嘴皮子動動都能殺人了。」
「可她真的不對勁。」她不甘心道。
「她是不對勁,但她說的也沒錯,咱們只給她一天,她能配出此方已經不易。」他眯眼瞧着手上的單子。此毒是他新配還暗自自豪,沒想她竟能做到這樣。
雖然缺了關鍵的藥草,但還是不簡單,她的確有本事。以前學毒時,父親就說過,有些人對某些事物的確有鬼才。
「可是——」
「再說,」他打斷她的話語。「我們不也一天就解了岳姑娘身上的毒,難道我們也是伏雁樓的姦細?」
「那不同,她下在岳姑娘身上的毒粉並不難解,只是照着一般的癢粉去做變更。」
雖然此毒不難解,卻也活受罪,雖然解了毒,還得癢一陣子,岳姑娘身上還起了一顆顆疹子,連臉上都有,氣得她直嚷着要殺了朗晴。
「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毒藥,不過如此。」唐虹損了一句。
唐謙瞄她一眼。「你是因為傅翌容才看她不順眼吧!」
唐虹一下紅了臉。「才不是。」
他也懶得理她的女兒心思,只道:「你真以為傅翌容是傻子,看不出朗姑娘到底是不是姦細?」
「他是一時被迷惑——」
「被什麼迷惑?」唐謙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朗姑娘又不是什麼天仙美人,還是你以為她會妖術?別以為只你聰明別人都糊塗。」
唐虹不甘道:「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不想再與她就此事糾纏,唐謙跨步離開,只囑咐一句:「去收拾行囊,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唐虹氣憤的掃打身旁的樹枝,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怎麼樣,我剛演得如何?」朗晴問道。
「過火了點。」傅翌容微笑。
朗晴嬉笑一聲。「眼淚都擠了,總要哭得像樣點。」她用了點特調的淚汪汪藥水,所以哭得毫不費力。
昨天,傅翌容要她輸了比賽,免得以後更麻煩,江湖原就是一處染缸,寬厚仁慈的有,心狠手辣的又何曾少,鋒芒過露只會引來麻煩。這幾天,她解毒丹送了不少,已有許多人想跟她討教試探。
若是連唐門的毒都輕輕鬆鬆解了,名聲一傳開,緊跟着就是麻煩,唐氏兄妹不待見她事小,引得整個唐門的關切事大。
在江湖行走,該出頭時得出頭,以免受人欺負,可該含光內藏是卻少有人能做到,因而引來禍端。
朗晴明白他的苦心與用意,爽快答應。反正詐輸也不是第一次,她很有經驗,過與不及都不好,所以隱了主要的一味藥草。
「葯有君臣佐使,以相宜撮合和。」這是配方的主要依據,所謂‘君臣佐使’,指的是制方的法度,也是處方的準則。
‘君’是指藥方時的主葯,‘臣’是輔助君葯,加強療效的藥物,‘佐’是既輔佐君葯,又解決其他問題的葯,而‘使’則是可以調和諸葯作用的藥物。
雖然解毒方的配法於此稍有不同,但大同小異,她據此隱了兩味葯不至於讓唐謙懷疑她打混,也不會太過張揚,讓他升起妒心。
兩人穿過園子時,趙桐來找傅翌容,朗晴識趣地離開,例行到屋裏給柳芳華診脈,而後打水擦拭她的臉與手腳,靜靜地陪她坐了一刻鐘。
當她離開屋子去為霍遠扎針時,一個人影潛進屋內,驚訝地看着床上動也不動的梁婍。
「怎麼回事?」唐虹疑惑地上前。
昨天聽說梁婍回來時,她就覺得奇怪,怎麼不見人影,問了霍堡主說是受重傷在休養,可除了朗晴會來外,也沒瞧見婢女進來服侍,更不見人把吃食湯藥端進房裏。
自岳蓁同她說了真假梁婍一事不久,霍家便遭偷襲迷昏,接着梁婍失蹤、霍遠中毒而回、朗晴疑似伏雁樓姦細等等……疑團重重,眾人如墜五里霧,摸不着其中門道,實在邪門。
兄長叫她莫管閑事,霍家人都不追究了,他們一干外人更不宜插手,可她就是不甘心,尤其事關朗晴,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上前探了梁婍的呼吸……還活着,不過氣息微弱,她檢查了下雙眼、口鼻,隨即疑惑的號起脈。
脈象細弱,而且臟腑都受了傷,看來霍堡主所言不假,唐虹失望地把手擺回。梁婍現在就像活死人,沒一點反應。
她失望地要離去時,眼角卻掃過一樣奇怪的東西——梁婍的頭上不知為何放着一個木盒。
她疑惑地將木盒拿起,發現不知木盒雖有些陳舊,但圖案精美,龍鳳呈祥栩栩如生,她好奇地想打開,卻發現找不到開口。
她驚訝地挑了下眉,細細地觀察盒子每一處接縫,仍是無所得。她晃了晃木盒,聽見一聲細小的摩擦聲,她貼着耳朵傾聽,好像有東西在刮著木盒。
忽然想到什麼,她臉色一變。這……裏頭是活着的東西……莫非是蠱?!她嚇得差點摔掉木盒。
不對,通常蠱都養在瓮里,雖然也有人養在小木盒裏,但十分少見……
「嗯……」
一聲呻吟把唐虹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木盒摔落至地,她嚇得倒退數步,深怕有東西爬出來,幸好盒子堅固,沒有絲毫損毀。
心中大石才落,一聲凄厲的叫喊聲又讓她差點魂飛魄散,她朝床邊望去,原本動也不動的梁婍忽然扭着身體滾下床。
「你怎麼了?」唐虹奔上前。
柳芳華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抓着身上的衣物,凄厲地喊叫。
「啊——啊——」
唐虹沒見過此等情景,嚇得後退好幾步,結果讓木盒絆了一跤,摔倒在地,嚇得她禁不住也嚎叫起來。兩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一下傳得老遠。
唐謙到妹子房裏找人,催促她上路,卻發現她不僅沒收拾包袱,人還不知上哪兒去。他沉着臉在園子裏找人,慘叫聲一起,便迅速趕到現場。
一進門,就見妹子躺在地上,死命踹着抓住她腳踝的梁婍。梁婍的臉上滿是抓痕,身上的衣裳被扯破,表情猙獰,看來極是可怕。
「放開——」唐虹被嚇得失去反應,只會踹人跟尖叫。
唐謙上前,朝梁婍背後點穴,卻驚訝地發現根本無用,梁婍還是扭動着大叫,把唐虹的腳都抓出血痕來。
「三哥!救命!——」唐虹驚叫。
唐謙沒辦法,一腳踹上樑婍的肚子,想把她踢開,結果踢是踢開了,唐虹跟着被梁婍扯到一旁,撞上椅腳。
「你們在幹麼?!」朗晴厲聲喊道。她正要幫霍遠針灸,卻感覺體內的蠱蟲蠢蠢欲動,來不及解釋半句便拋下霍遠,一邊往這兒跑,一邊吞藥丸。
摔落在地的木盒和柳芳華痛苦的嚎叫讓她臉色劇變,她衝進屋裏,捧起地上的木盒,奔到柳芳華的身邊。
她捧住她血痕斑斑的臉,落下淚來。「芳華……」
柳芳華嚎叫着,鼻孔與眼睛流下血來,雙手揮舞地抓住朗晴的手臂,木盒落在她身上。
「啊……啊……」柳芳華哀嚎。
朗晴哭泣地抽出藏在腳踝上的匕首。「對不起,芳華,是我累了你……」
她顫抖地將劍尖抵在她的心窩上,卻哆嗦得使不上力,而後,一隻溫暖的手悄悄覆上她的,將匕首推進胸口,迅速利落。柳芳華抖了下,最後終於平靜。
淚水模糊她的雙眼,她轉身抱住傅翌容,痛哭出聲。傅翌容心疼得抱緊她,胸口緊緊拉扯着。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淚濕透他的衣襟。
小姐,你別管我,下回我們到鎮上你就逃走吧!
我好想爹啊,小姐。
有船來了,小姐,你快走吧,快走吧……
天好藍啊,如果我們是鳥多好,張開翅膀就能離開……
空空島岸邊有顆大石,柳芳華跟喜歡坐在上頭望海,她不喜歡下海游泳,但她喜歡望海。
朗晴永遠都記得柳芳華迎風而立,燦爛的笑臉。天是那樣的藍、日陽落在她身上,美得不染塵埃。
兩個月後
湖上載着一葉扁舟,舟上有兩個人,笑語盈盈,飲酒作樂。
「你這裏的魚釣起來真沒意思。」朗晴躺在他腿上,喟嘆一聲。
傅翌容笑道:「半個月後我就能脫身,到時我們上山釣。」
「真的?」她的臉龐閃過驚喜。「不是說沒那麼快?」他有一堆事要處理,沒法說走就走。
「我找人接手。」他撫過她的眼角。柳芳華走了后,她的頭又痛了一陣,這半個月才好轉些。
「你怎麼會跟朝廷扯上關係?」她抓住他的手,無聊地玩着他的手指。
「沒辦法,我接的是師父的位置。」他也很無奈。
朗晴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迫於師命,唉,怎麼師父都這德行呢?」
「我與他定好條件,最多待十五年,現在已過一半。」
「等你滿期,我們就逍遙了。」她高興道。「讓我想想我們到時要做什麼。」
他好笑道:「還七年多,不需現在計劃。」
「閑來作作白日夢也挺好,既然我們半個月後要上山,那我的醫館還是晚些開張得好。」她已經決定在臨安開間小醫館,鋪子還是傅翌容幫她打理的。
他頷首。「記得離麻煩遠點。」
她噗哧一笑。「我才沒惹麻煩,都是麻煩找上我。對了,唐謙給我送了帖子,邀我去唐門玩。」
芳華的事讓唐謙對妹子發了一頓脾氣,還押着唐虹給自己道歉,雖然氣憤唐虹的鬼祟與莽撞,但她也明白芳華的死不是唐虹造成,蠱毒已入侵得太深,救活的機會不大。
她只是不想放手,才讓蠱蟲沉睡,誰曉得唐虹誤打誤撞驚醒木盒裏的母蠱,連帶把芳華體內的蠱蟲也叫醒。
她不需唐虹的道歉,只是不想再見她。唐謙送貼子來,大概是想都兩個月了,她氣應該消了。
「還是別與他們扯上關係得好。」傅翌容道。唐謙許是對朗晴制毒解毒的方式好奇,才會邀她去唐門。
朗晴頷首。「我也是這麼想。」
他順着額頭,扶下她的髮絲,她懶洋洋地朝他綻出笑靨。
「你確定不用派人到湖裏找你念念不忘的大魚?」他換了一個話題。「現在天氣正熱,讓他們下水解暑也無不可。」
他還是不相信有大魚在池子裏,可朗晴堅持自己沒眼花沒撒謊,原本她已經答應要找人下水去看,後來又說不用。
「這次我用了不一樣的餌,我感覺它會來。」她興緻勃勃地說。
方才鉤餌的時候她神秘兮兮的不讓他瞧,他猜她大概是捉了特殊的誘餌。
話才落,魚竿突然動了,她緊張地坐起,抓緊魚竿。「喔,我有感覺,這條魚很大……」
她先前已經調查過了,後院的池子裏連着西湖,大魚極有可能是從那兒來,或許水道後來被泥沙堵住,它便被困在這兒。
傅翌容沒將她的話當真,以為她在說笑,直到她被扯得向前。
「快幫我!」她大叫。
他立刻握住她的雙手,巨大的拉力讓他挑起眉頭。
朗晴興奮大叫。「一定是大魚!」
「說不定是浮木。」他用了了內勁才不致讓魚竿脫手。
「不可能。」她頓了一下,遲疑道:「不過之前我釣起沈令颺的時候,手也挺沉的。」
傅翌容戲謔道;「看這次能不能再把他釣起來。」
朗晴大笑。「若真的是他,記得一掌打死他。」
「當然。」他握住釣竿,運勁一提。
水花飛濺,在日陽下閃着耀眼的光芒,一條大魚橫空而過,白色的腹部,魚鱗像是緊緊的盔甲,排列整齊。
魚眼有拳頭大,正瞪着他們。朗晴哈哈大笑,揮舞激動的拳頭。「抓到你了。」
傅翌容先是一怔,驀地朗聲大笑。
大魚甩動尾巴,水珠如大雨落下,濺在兩人身上,傅翌容與朗晴絲毫不以為忤,笑得更開心。
魚兒再次落入水中,撞向小船,傅翌容右腳一蹬,穩住船身,雙手一使勁又把大魚拉起。
朗晴雀躍地拍手叫好,大魚帶起的水珠再次甩在兩人身上,朗晴舉手歡呼。
「傅翌容,我們釣到大魚了!是我的,我的大魚!」
她跳起來在他臉上啾啾親個不停。「我好喜歡啊——」
傅翌容黑眸一沈,火花四濺。「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大魚?」他啞聲問。
「都喜歡都喜歡。」她笑得都看不見眼了。
他俯身吻上她的嘴,黑眸火花飛揚,濕熱的氣息撫過她柔嫩的雙唇。
大魚翻白眼,再次落入水面,尾巴一甩,將湖水打到兩人身上。
大浪般的水幕將兩人徹底淋濕,他們先是一怔,隨即相視而笑。朗晴緊緊抱着他,望着大魚在他們四周一上一下蹦跳着。
天邊卷着繽紛雲彩,清風拂來,帶着夏日的氣息,濃郁的花香夾着泥草香,還有魚兒的臊腥味、湖水的氣味……
朗晴滿足地靠在他身上,淡淡的檀香索繞着她,是她最愛的氣息,她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水珠,綻出燦爛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