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爺、夫人對她有着天大的恩情,所以當褚總管找上她,告知襄兒小姐離家,需由她來伺候這個長得像襄兒小姐、得假冒襄兒小姐赴知府大人壽宴的單姑娘時,她一口接下且答應保密,只是沒想到,這單姑娘的吃相那麽嚇人。
這樣她真能扮成襄兒小姐嗎?如意不禁懷疑。不過,有褚總管在,應該沒問題吧?
如意退下後,單曉陽更以風捲殘雲之勢把飯菜吃個精光。
飯後,她拿了塊糕點吃,想到孩子們嗜甜,但甜點是奢侈品,她向來都只買一支糖葫蘆分着吃,如果弟妹們也能嚐到這美味就好了……
對了,打包給他們吃!
單曉陽突發奇想的把其他杏仁糕放入一條乾凈的帕子裏包好。
她知道弟妹們的住處,明天就帶去給他們吃,他們一定會很開心。
叩叩——褚千堂敲了敲門,踏了進來,單曉陽只來得及打好結,藏在背後。
“公……不,褚總管,有什麽事嗎?”她緊張道,可不想被他發現她偷藏了糕點要給弟妹,那太丟臉了。
說到這位褚公子,她本來還以為他是哪個名門貴族出身的少爺,原來是位總管,不過聽如意說,身為雲家總管的他可不簡單,老爺、夫人平時是不管事的,府里的大小事幾乎都由褚總管說了算,儼然是個地下主子。
單曉陽曾被他捉到她扒竊,知道這人精明,可不能小看他。
褚千堂一看到單曉陽穿着雲襄兒平日穿的衣裳,一時震懾住心魂。
天啊,她好美!雖然眉、眼,鼻、唇,跟雲襄兒無一不像,但仔細瞧,仍可以看出差異處,雲襄兒的五官較為細緻古典,單曉陽則充滿朝氣。
他干麽這樣看她?
單曉陽已經嫌穿女裝縛手縛腳了,一被他這麽專註的盯着看,身上更像是有蟲子在爬,很是彆扭。
之前如意將她的辮子解開,讓她一頭長發披散在背後,還在她頭上插了好幾根貴死人的發簪、挽了髻,讓她覺得好笨重、好不習慣呀,他是不是也覺得她打扮成這樣很奇怪?
“單姑娘,吃的還習慣嗎?”褚千堂終於收斂目光,揚起溫厚的嗓音問。
“怎麽會不習慣,真是太好吃了,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那麽好吃的飯菜呢!”單曉陽盡量讓語氣聽來輕鬆些,不過這也是實話。
褚千堂看着桌上的情形,不用問也知道她吃得很開心,開心到雞骨頭沒放在小盤子裏而是丟在桌上,而且,她也吃太多了。
看來,他得先教她正確的用膳禮儀。
還有,她的站姿像個男孩,太流氣了,完全不像個拘謹的大家閨秀。雙手擱在背後也不太好看,好像是……
“單姑娘,你背後藏了什麽?”
“沒有啊,哪有!”單曉陽心虛的乾笑道。
褚千堂一看就知道她作賊心虛,雖說她是因為要治她弟弟的病才不得不扒竊,但她的手法熟練,照他看來是個慣犯,難保窮怕了的她一看到這房裏許多昂貴的物品,忍不住手癢的想帶走。
“拿出來。”他表情嚴厲的朝她伸出手。
“什麽?”單曉陽心跳漏了一拍,裝傻道。
“拿來!”他語氣多了分嚴厲。
干麽那麽凶,活似她幹了什麽壞事?
單曉陽覺得委屈,不想乖乖聽他話。“我不要!你干麽一副我是小偷的看我,我又沒偷什麽!”
褚千堂冷冷抿緊唇,快步走向她,然後朝她身後一捉,攫住一個小小的包袱,包袱上的結一鬆開,杏仁糕撒了一地。
“你好過分,都髒了……”單曉陽顫着聲音指控,她氣得要命,把一個個糕點撿起來拍凈。“我本來要留給小紅他們吃的……”
他一定覺得奇怪,幾塊杏仁糕有什麽好藏的,但對他們這種窮人來說卻是珍饈。他只會當她是小偷,畢竟她曾偷過他一次,他對她自然會有所防備。
當褚千堂看到撒了滿地的杏仁糕時,排山倒海的懊悔瞬間遍佈全身。
原來她藏的是杏仁糕,是要留給弟妹們吃的。
他真不該因為她扒過他一次,就對她存有偏見,誤會她偷房裏的東西。
那些被她當成寶的杏仁糕,她明明可以大方的說是要帶給弟妹吃的,卻倔着不說,是覺得她這行為很丟臉難堪,怕被他瞧不起嗎?
養尊處優、被細心照料的襄兒小姐,又何曾把食物當成寶的偷藏起來過?
她跟襄兒小姐不只長相不完全一致,氣質不一樣,連生長的環境都有如天壤之別,讓他對她多了分心疼。
“別拍了,髒了。”褚千堂心懷內疚的勸道。
“拍乾凈還可以吃,為什麽不?”單曉陽敵視他,存心跟他唱反調。
褚千堂嘆了口氣,自知被她討厭了,試圖做些彌補,“我來擦。”
他?單曉陽才不相信堂堂總管會放下身段做這些。“不用你假惺惺!”
“我不是假惺惺。你穿的那麽美,可別弄髒了衣裳。”褚千堂字字真誠。
他說她美?他不覺得她穿女裝很怪嗎?
單曉陽滿是錯愕,當她看到他取出一條白色帕子輕拍拭糕點上的塵土時,她才知道他是說真的。
真難以相信,自她當扒手被他逮住後,這男人在她的印象里只有精明幹練,原來他也有這麽溫柔的一面,看得她心口有點暖。
這一刻,她的眼光被他的動作給吸引住。
他擦得好小心翼翼,糕點都沒有碎掉。
他的手指好修長,比她短小又粗糙的手漂亮多了。
單曉陽順着他修長的手往上看,穿着白色錦袍的他身形頎長,氣質沉穩,那方寬、沒有胡碴的下巴乾凈得好看……她生平第一次好奇地去觀察一個男人,陡地,她覺得空氣都變得有點熱了。
褚千堂並沒注意到她的窺視,在拍凈糕點後,囑咐道:“單姑娘,你以後不用再留糕點給你弟妹,我會交代那邊的廚子做給你弟妹吃。”
算是向她謝罪,誤把她當成小偷。
單曉陽正盯着褚千堂看,他突然把臉轉向她,對她說話,她幾乎沒有防備,臉龐一下子就滾燙了起來。
“你是說真的嗎?”他願意對她弟妹那麽好,讓他們吃到一樣好吃的糕點?
“真的。”褚千堂保證道。
單曉陽眸子亮了,好生感動,她沒想到他人還滿好的。“那、那可以做糖葫蘆嗎?如果他們能一人一支的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褚千堂被她興奮的情緒感染,揚着唇角笑道:“不只糖葫蘆,只是他們想吃的甜點,應有盡有。”
“太好了!”單曉陽早已忘卻了心裏的委屈和對他的敵意,樂不可支地笑着。
褚千堂泛起微笑,發現她個性雖然沖了點,但,本質上是單純不記恨的,是個好相處的姑娘。
而且還有顆凡事為弟妹着想、犧牲的心。
她當扒手是為了發燒中的弟弟,答應假冒襄兒也是為了弟妹,現在他竟只靠着糖葫蘆就收服她的心,她真是個好姊姊。
褚千堂眸里閃動着溫柔,忍不住想逗逗她。“對了,單姑娘,有件事我想問,你把杏仁糕包起來,不怕放到明天會壞掉或生蟲嗎?”
單曉陽睜大眸,一副沒想到的表情,丟臉的垂下頭。
褚千堂真覺得她的反應好可愛,像極了無辜的小狗,竟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他猛地回過神,抽回手,語氣一下子又變得平板,“住在這裏,還有什麽問題嗎?”
單曉陽仍垂着頭,她看着那快蓋過鞋尖的紗裙,認真道:“我覺得裙子太長了,短一點才好走路。”
褚千堂唇角抽了抽,心中一嘆。
“單姑娘,明天起你有許多東西要學習,早點休息吧。”
這丫頭是很有趣,可一點都不像個擁有閨秀風範的姑娘啊。
這可不行,魏夫人明天就來了,他得請魏夫人好好幫他改造她!
住在雲家的第一夜,單曉陽眼睜得陡大,睡不着。
她身上蓋的錦被太舒適了,床榻柔軟得像雲朵,她好像不是她,是個陌生人,她真怕她所看到、碰觸到的一切都是幻覺,害怕一閉上眼睛,待明天醒來後,就會回到那間簡陋的茅屋裏。
她用力捏了臉頰——會痛,好痛!這是真的!
當然褚公子也是真實的人,他稱讚她穿女裝很美,他用帕子幫她擦拭糕點,他有一雙修長好看的手,他承諾說要請廚子幫弟妹做糖葫蘆,這些都是真的……
單曉陽把錦被拉到眼睛下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想起褚公子,她的心情就很好,不過褚公子到底叫什麽名字?她只知道他是雲家威風凜凜的總管。
明天再問他好了,她該睡了……
正當單曉陽想入睡之際,迷迷糊糊的聽到門外傳來耗子的叫聲,她禁不住吵,穿上外袍下床,推開房門,不過凶耗子沒看到,倒看到一隻剛出生,爬得慢吞吞、不時撞牆的小耗子。
小耗子模樣可愛,她一時起了同情心。
“好可憐,你被你娘拋棄了嗎?”她心疼地把小耗子放入手心,帶進廂房裏。
褚千堂特地請來鼎鼎有名的魏夫人來教導單曉陽禮儀。
魏夫人曾擔任過太后的貼身女官,本身也出生書香世家,對禮儀十分講究。
當她抵達的那一刻,被派到竹院照料單曉陽起居的僕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單曉陽絕對會被魏夫人教訓得很慘。
“你竟在打哈欠!大家閨秀怎麽能打哈欠!”臉部削瘦的魏夫人嚴苛的拿着扇子比着她斥道。
“因為昨天太晚睡……”單曉陽連忙捂住張大的嘴,小聲的道。
這個老太婆鼻子挺得高高的瞪她,好可怕喔!褚公子人呢,把她丟給這個老太婆後就不管她了嗎?
其實褚千堂是個大忙人,一大早要到米倉巡視,還有一大堆雜事要分派給僕役做,另外還兼帳房的工作,簡直分身乏術。
“站好!”
單曉陽也想乖乖站好,但許是她不習慣睡太柔軟的床榻,腰有點酸,想揉揉。
魏夫人眼底冒火的用扇子打她的手背。“不要亂動!”
才和單曉陽相處半個時辰,魏夫人就發現這丫頭站沒站相,不是打哈欠,就是東摸一下、西捉一下癢,這像什麽話,宮裏五歲小公主的禮儀都比她好。
“你從這裏走到那邊給我看看。”她指示道。
要她走路?單曉陽怕極了跌倒,拎高裙子走,還一時改不了在食堂端菜的習慣,走得很快。
“哪有姑娘像你這樣拎着裙子走,還走那麽快!給我慢慢走!”魏夫人吼着。
單曉陽瑟縮了下。好吧,要她慢,她就慢慢走。
她走得慢吞吞,真覺得兩隻腳都快絆在一塊兒,彆扭至極。
魏夫人臉皮抽搐着。“你是老人家嗎?給我快一點!”
快點走不行、慢點也不行,要她怎麽走?
單曉陽從來沒有像個大家閨秀般生活過,女扮男裝在外的她習慣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日子,現在得處處計較,令她極為痛苦。
她深深吸了口氣,再度跨出步伐,豈知這回她竟大意踩上裙擺,往前跌了一跤,下巴撞上地面,好痛哇!
特別來竹院看她的老爺、夫人,立即上前關心她。“曉陽,你有沒有受傷?”
單曉陽抬起臉,摸了摸下巴,幸好沒破相。“我沒事,謝謝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