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褚千堂蹙眉。這少年不僅投機取巧,還強辯說謊,真是沒救了。“你還敢作賊的喊捉賊,你爹娘沒教過你禮義廉恥嗎?”
他的話刺痛了她的心,單曉陽抬起頭瞪視他,苦澀脫口。“我沒有爹娘!”
像他這種出身好、養尊處優的人,自然不需要背棄所謂的禮義廉恥來行竊。
沒有爹娘也不能當作偷錢的理由!
褚千堂正欲開口矯正少年偏差的行為,豈知當少年抬頭的那一刻,他整個人竟被震住了,左胸處響起如雷的律跳聲。
他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張臉竟會出現在他面前。
“襄兒小姐……”他恍惚間脫口而出。是因為思念過度才會出現幻覺嗎?
單曉陽一愣。他喊她什麽兒?
“你知道你逃家讓你爹娘多擔心……”話說到一半,褚千堂猛地住了口。不對,他搞錯了,襄兒小姐不會乖乖待在京城等着被捉,也不會穿這麽寒酸的男裝,而且眼前這人是個男孩,他錯得太離譜了。可是,這男孩怎麽長得那麽像襄兒小姐……天底下有那麽相像的兩個人嗎?
什麽她逃家?看來這公子是把她認成別人了,真是天助她也!
單曉陽趁着他毫無防備之際,大力咬上他的手背。
“你……”褚千堂遭到暗算,痛得鬆開少年的手腕,懊惱的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再抬起頭時,少年已拔腿跑開了。
“等等,我的錢袋……”褚千堂臉色一凜。他被扒走的錢袋是襄兒小姐親手縫製的,是很珍貴的禮物,怎麽可以白白給個偷兒。
他得追上那偷兒!眼尖的他看到少年彎入前面一條巷子,那一帶是貧民區,他知道有條通往貧民區的捷徑,能很快追到偷兒。
褚千堂施展輕功朝捷徑快步奔去,平時定時跟着護衛練武的他,身材精瘦結實,並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只能動腦的雲家總管而已。
這時候,咬了人就跑的單曉陽,望着前方不遠處的茅屋,心喜着自己終於有錢讓龍兒治病了,卻冷不防地被抹白色身影給擋住去路。
“搞什麽……”她不滿地嚷嚷,但一看清擋下她的人是誰時,不禁張着惶恐的眸直倒退,卻不小心跌了個四腳朝天。
少年這一摔,讓褚千堂發覺這少年只有五官和雲襄兒相似,神韻差了一大截,更甭提他身上的市井之氣有多重了。
只是,一個男孩有着和襄兒相似的臉蛋,這感覺還真奇異。
“你想跑去哪?”褚千堂朝偷兒跨前一步,斯文俊逸的外表看起來無害,那雙炯亮的黑眸卻充滿威脅性。
單曉陽咽下了口水,在街頭上打滾久了,明白面前的公子不好惹,當初她怎麽會認為他是好欺的肥羊呢?
“公子,我沒要跑,真的沒要跑……”她慢條斯理的從地上站起,假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再朝他傻傻一笑,然後,兩腿一蹬又往前跑。
真難纏,看來她得跑個幾圈甩掉他,才能回家了!
嚇!不對,怎麽跑不了、跑不動了?
褚千堂早料到少年詭計多端,早眼明手快地扣住他的肩膀,“把我的錢袋還我。”
“我哪有偷你的錢袋,你哪隻眼睛看到了!”單曉陽滑溜道,想掙脫他,龍兒正等着錢救命,錢不能還他!
“等我搜到我的錢袋,看你怎麽狡辯!”褚千堂沉下厲眸,伸手探向少年的衣襟里——
他是搜到他的錢袋了,卻也摸到一團柔軟的隆起,那像是姑娘家的……他瞠大眼,抽回手,不敢置信喊,“你是女的!”
單曉陽真沒想到他會對她搜身,更讓她驚駭的是,她居然忘了纏胸就急急忙忙出門了,這下不但暴露了她的女兒身又被佔了便宜!
她方寸大亂,唯一能做的只有大力拍開他的手,指着他斥罵,“你這個淫賊!登徒子!竟敢摸我胸,不要臉!”
罵著的同時,帽子從她頭上掉了下來,更暴露她綁着長辮的姑娘家模樣。
“對不住,我不知道你是姑娘……”向來行事臨危不亂的褚千堂窘了,生平頭一次遇上這種啞巴吃黃連的事。“姑娘,聽我說,我不是故意唐突你,真的不是……”
正當褚千堂極力澄清他的無辜時,小軍、小山、小蓮三個孩子自屋中衝出來一擁而上的搥打他,他們是在茅屋裏聽到單曉陽的尖叫聲才趕過來的,邊打還邊罵道:“你這壞蛋欺負了姊姊!淫賊!淫賊!淫賊!”
孩子們的拳頭對褚千堂是不痛不癢的,但被淫賊淫賊的叫,可不是件殊榮。
“你們可知,我跟你們的姊姊是怎麽認識的?”他問着孩子,卻是蓄意的對着單曉陽說。
單曉陽臉色丕變,她不能讓孩子知道她當了小偷!她向前把攻擊他的三個孩子拉回來,咬牙懇求道:“我知道是我不對,但你也非禮了我,所以我們算、算扯平了,拜託你放了我吧!”
她緊張着,一顆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這公子打算如何對付她。她和弟妹們能不能生存下去,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了。
放了她?
褚千堂並不想跟她扯平,非禮她和她扒竊是兩回事,要是這麽輕易的放過她,難保她不會再去扒別人的錢袋,他不能任由她犯錯下去。
“姑娘,你有弟妹,你這個姊姊應該做好他們的榜樣……”
突然,一道稚嫩的哭聲蓋住褚千堂的說教——
“姊姊,龍兒越來越沒力氣哭,病得更嚴重了,你有想到法子了嗎?”說話的是小紅,她抱着嬰兒,哽咽着朝單曉陽走來。
單曉陽臉色一白,接過虛弱的嬰兒,勉強擠出話。“姊姊正在想法子。”
四個孩子似敏感的察覺到她的脆弱,頓時放聲大哭。
“沒事的,你們哭什麽,多晦氣……”單曉陽氣惱的真想再一人賞他們一記栗暴,最後卻只能任他們抱着她的腿哭。她真的無法可想了。
褚千堂看到這一幕便遲疑了,一股憐憫的熱流直湧入胸口。
他錯怪她了,是因為那個嬰兒病了,她才不得不扒竊的吧!
跟在雲老爺、夫人身邊做善事久了,他看過許多貧窮無依的人,求助無門時把自己給賣了都不意外,何況是扒竊。
既然知道她需要幫助,他就不能不管……
當他的眼光落在她那張標緻且熟悉的臉蛋上時,他突地靈光一閃。
對了,既然她和襄兒長得那麽像,也許可以這麽做。
“姑娘,我可以請大夫幫令弟看病。”褚千堂緩緩開口,眸底閃着思量的光。
“什、什麽?”單曉陽已想到最壞的下場,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
她沒聽錯吧,她可是扒走他的錢袋、抵死不還的小偷,他真的打算要以德報怨的幫她嗎?
褚千堂知道她很難相信他的說詞,但他自信能說服她與他合作。
他開門見山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不僅會找大夫替你弟弟治病,還會找棟宅院安頓你弟妹,讓他們上私塾讀書,事成後,再給你一筆銀子……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改變你們一家人貧困的命運。”
他承認自己狡詐,先開出利誘的條件,知道等她心動後,她就很難拒絕他的“要求”了。
單曉陽心裏一澀。果然沒有以德報怨這種好事,但走到窮途末路的她,哪有拒絕的勇氣?
只要她願意,龍兒就能看大夫,她也可以拿到一筆錢,讓弟妹住在能擋風遮雨的宅子裏,還能上私塾學習,多令人心動啊。
只要弟妹們識字,就不用像她在食堂里賺着微薄的月銀,連大夫都看不起,想開店鋪也不再是痴人說夢的事了,爭氣點的話,弟弟或許還能上京赴考,掙個好官位。
天啊,她真想一口答應!她想改變他們一家人的命運!
但她又猶豫不決。這一切會不會是他胡謅的?抑或他要求她答應的事,是傷天害理之事?
單曉陽咽了咽口水。她可以問問吧,雖然她知道自己有九成不會拒絕,但先聽聽他要她做什麽事,再答應也不遲。
“公子你、你到底要我做什麽事?”
“我要你假冒雲家小姐雲襄兒。”
“啦啦啦……啦啦啦……”
富麗堂皇的宅院裏,從澡間裏傳來五音不全的恐怖歌聲,路過的僕人無不瞠眼搖頭。
澡間裏熱氣裊裊,單曉陽沐浴在裝滿熱水的大木桶里,雙手划著水,佯裝在河裏泅水的姿態,直到玩累了,才靠着木桶休息。
“好棒,好舒服喔!”長這麽大,她從沒這麽痛快的洗熱水澡!平時只能提井水擦澡,就算難得燒水,也是弟妹們先洗,水都冷了才輪得到她,如今假冒雲家小姐才有這個福氣洗熱水……
是啊,她只是在假冒雲小姐。
單曉陽縮進水裏,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昨天她答應那位公子後,他馬上請了大夫幫龍兒看病,龍兒喝了葯終於退燒,讓她鬆了口氣,但,也到了和弟妹分開的時候。
這是公子對她的要求,她必須在龍兒病癒後馬上入住雲家,而且得和弟妹分開住,一來,是想讓她心無旁騖的學習禮儀規矩;二來,她假冒雲小姐這件事是保密的,只有特別挑出的僕人才知道她的身分,平日也只能在竹院活動,所以身邊不宜有親人,免得人多嘴雜引起事端,這段期間,她五個弟妹會有奶娘照料,她不用擔心。
小紅他們現在好嗎?晚飯吃了什麽?龍兒退燒後,能舒適的入睡嗎?
與其說弟妹們靠着她掙錢過活,倒不如說因為有他們,她才能那麽堅強,說真的,她實在不習慣跟他們分開,真想念他們啊……
她初來雲家,這天才知道京城裏有這麽一個善心世家,也因為她和雲家小姐有着相仿的容貌,那位公子才會希望由她假扮逃家的雲小姐,出席知府大人在一個多月後的壽宴。
老實說,假冒雲小姐這件事讓她感到不安,生怕自己無法勝任,但,既然她都一腳踏進來了,也只能儘力去做,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單姑娘,請儘快洗好澡,要準備用膳了。”屏風外的丫鬟喊道。
單曉陽懶懶的和熱水又溫存了一會,才肯跨出木桶,剛好和踏入屏風,抱着衣物的丫鬟視線對在一塊兒。
“你怎麽進來了!”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裸着身子,連忙捉了條布巾遮身。
“單姑娘,如意是來幫你穿衣的。”
穿衣?單曉陽納悶道:“我又不是小娃娃,還要人家幫我穿衣,我自己來就好了……等等,你摸哪裏?不要碰我!”
如意才不理會她的拒絕,強硬地上前替她擦身更衣。一陣手忙腳亂後,單曉陽苦着臉穿上綉着繁複花樣的桃色衣裙。
她有多久沒穿女裝了?她從沒穿過質料這麽好的衣裳,真覺得自己怪裏怪氣的,過長的裙擺還讓她險些踩到摔跤,她真懷念走動方便的男裝啊。
褚千堂怕她第一天來到雲家太緊張,不打算今天就讓她見雲家老爺、夫人,所以安排她在廂房裏用晚膳。
當單曉陽一路“辛苦”的走回房裏,看到桌上豐盛的五菜一湯和糕點時,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就算她在食堂打雜,常有剩下的飯菜可吃,那也都是涼了的殘羹剩飯!這還是她生平吃過最好的飯菜,有糖醋魚,又有粉蒸排骨和雞湯。
“單姑娘,褚總管待會兒會來找你,你請慢用。”
單曉陽哪慢得起來,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夾菜來吃。
如意受驚的看着她粗魯的吃相,捂住嘴免得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