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說來也奇怪,厲若蘭何以在自家莊裏鬼鬼祟祟,她要去哪兒誰敢攔她,為何要深夜避過耳目,掩藏行跡?
她循着大致的方向追去,在園子裏找了一遍,卻沒見到人影,頓時扼腕,卻也沒辦法,畢竟她不是立刻尾隨而來。
就在她準備放棄回去時,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她閉上眼睛仔細傾聽,似乎是風吹過縫隙的聲音,她張開眼,仔細瞧着四周的景緻,循着聲音前行,最後停在涼亭旁。
她興奮地上前,趴伏在桌下,涼風從桌底的縫隙吹出,她大喜過望,這裏頭定有機關,只是開關在那兒呢?
她雖恨不得現在就找出機關所在,但也不敢貿然進入,誰曉得裏頭有什麼?最好的辦法是躲在這兒等那人出來,可她還有巡邏之職,雖說吳升讓她去打拳放鬆,可也不能一去不回,消失無影。
她不甘地擰了下眉,只好再找機會了,反正機關在這兒也不會跑,梳理好思緒后,她也沒再多待,若無其事地回到同僚身邊。
直到清晨換班后,她才得以回房休息,幾乎是一沾枕,便沉沉睡去,從小到大她一向好睡,從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經驗。
中午時分醒來,飽餐一頓之後,她還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正好夠她優閑地去牙行。
牙行主要擔任中介的工作,若有兩方有生意要談,都能找人牙子介紹說合,而大門大戶若需要長工、僕役奴婢等等,也都會透過牙行買賣。
她去牙行並非要買賣人口或有生意要談,而是去領指令。
一般人絕不會想到這間普普通通、規模不算大的牙行是絕影門的據點。
她一走進去便有夥計上前詢問,低聲說了句暗語后,對方朝她使個眼色,兩人走到布幕後,夥計謹慎地再與她對了幾句門內暗語,見伍藍對答如流,才從木格子中取出一方泥丸。
伍藍當場捏碎泥丸,取出藏在裏頭的紙片,上頭簡單寫了幾個字:見機行事奪血玉麒麟。
她忍不住翻個白眼,又是血玉麒麟,到底是哪個笨蛋沒事花大錢雇絕影門找個連影兒都沒有的東西?
上頭說見機行事,是表示“有便奪,沒有便作罷”,還是說厲家莊真的有血玉麒麟?
她撓撓腦袋,怎麼寫得不清不楚……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難不成血玉麒麟就藏在涼亭下的密室,莫不是她又走了狗屎運?
伍藍越想越開心,出了牙行后,轉往衙門找樊沐雲,碰巧就在府衙的邊門上瞧見他與一名姑娘說話,她好奇地靠近,正好瞧見女子塞了一樣東西到樊沐雲手上,隨即轉身,當她發現伍藍時,臉色緋紅地跑了。
“沒想樊捕頭桃花滿天飛啊。”伍藍取笑。
樊沐雲不悅地蹙下眉頭。“不許亂說。”
“怎麼,誇你還不高興?”她湊上前。“她送你什麼?好香,糖炒栗子。”
樊沐雲也很困擾,他不過是前幾天在街上幫了那位姑娘一個小忙,她就送了糖炒栗子過來,方才推拒了幾次,她竟丟了東西就跑。
“你怎麼來了?可是發現什麼?”他轉開話題。
“我發現一個機關。”她連忙把自己昨晚的發現告訴他。
聽畢后,他說道:“你先別輕舉妄動,晚上我過去一探究竟。”
“別太晚,三更后我得巡邏。”她趕忙道。
“知道了。”他不忘叮嚀一句。“沒有我同行,你切不可隻身一人冒險。”
“知道,我又不是嫌命長。”她可是很愛護小命的。“我們先說好了,若見到值錢的東西,我們八二拆賬,我八你二。”
雖然不曉得裏頭有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有,但先把話說清楚總是比較好,免得到時兩人爭得頭破血流,也不知那血玉麒麟長什麼樣子。
原本要回去繼續辦差的樊沐雲聽見這話,怒氣一下往腦門衝去,他喝道:“那是厲家莊的東西--”
“我當然知道。”她打斷他的話,狐疑地看着他怒火滔天的表情。“我說你到底是好官壞官、清官貪官?起初見你正義凜然、行俠仗義,沒多久又仗勢欺人,幫我出主意走後門,如今又一副潔身自好的模樣,你想好演哪一個了沒?又不是唱大戲,這一出岳飛、下一場秦檜的。”
他讓她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七竅都要生煙了,早忘記自己得在她面前扮出一副仗勢欺人、唯利是圖的模樣。
見他氣急攻心,似要走火入魔,她也不敢再刺激他。“好啦,隨便你,我就當你們是雙生子。”
“胡說八道!”他斥喝一聲,不過經她“提醒”,他總算想起自己在她眼中可不是什麼好官。
“為何分贓時你八我二?”他冷聲問。
她恍然。“原來你是在氣分贓不均?早說嘛,害我誤會……地方是我發現的,我沒獨吞已經是發善心了。”她理直氣壯地說。
“你就不怕失風,人贓俱獲?”他挑眉,他可是隨時能將她抓進大牢。
“當然要先找個地方藏好。”她又不是笨蛋,會糊塗到把寶物放在自己房間。
“你放心,本山人自有辦法。”她拍胸脯保證。
“什麼辦法?”他追問。
她嘿嘿笑了兩聲,“不告訴你,你這人喜怒無常,誰曉得你會做出什麼事來?說不定你會暗中使壞陷害我。”
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瞪她一眼,她才不怕,朝他做個鬼臉,手指抓了下發瘁的髮鬢處。
人皮面具戴太久了,得找機會卸下才行,可想到今天滿滿的行程,伍藍有些無奈,興許又會抽不出空來……
“我走了。”話都帶到了,她也該回去了。
見她一雙眼珠直盯着糖炒栗子,說要走卻沒移動半分,他探問道:“你想吃?”
伍藍抬起頭。“沒有,那是人家送你的,我怎麼好意思……”
“你要的話就給你。”他說道,方才同僚才買了一大包回來,不差這些。
“真的?”她眼睛亮了起來。
見她像得了什麼寶物似的,他好笑道:“不過一包糖炒栗子,才幾文錢。”
“那也是錢。”她伸手要拿,又不放心地問一次。“真要給我?”
他頷首,她趕忙搶過紙袋,深怕他後悔。“真香……”
見她毫不扭捏地聞着栗子香,一臉陶醉,樊沐雲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雖然她有許多他看不慣的地方,可也不得不承認,她也有討喜的一面。
她不像一般女子容易害羞扭捏,舉止大方且很會說話,雖是歪理一堆,又貪着小利,卻不會讓人見之厭惡。
而且她每每有驚人之語,想法常出人意料,與她一起不用擔心找不到話題,不像他每次與女人在一塊兒總感到不自在,姑娘一害羞,他就趕緊躲避,深怕雙方尷尬。
說起來,伍藍倒是第一個讓他能暢所欲言的女子。
月色艨朧,雲影交錯,伍藍提着燈籠,陪着厲若蘭在後花園漫步。
今晚大小姐似乎心事重重,一會兒對花嘆氣,一會兒凝視水面,吟一、兩句詩詞,伍藍都不曉得她如此多愁善感。
厲若蘭站在曲橋上,心不在焉地將手上的花瓣摘下投於水中,良久方嘆道:“唉……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伍藍咽下一口無聊的呵欠,遭到厲若蘭的白眼,兩人沿着石子小徑漫步,今晚月色昏暗,黑影隨着燈籠的搖晃擺動,陰魅詭譎,她實在不懂這黑壓壓的夜晚到底有何可欣賞的?
她急着想與樊沐雲會合,一探秘道,可厲大小姐卻纏着她,令她干焦急,又不好丟下她走人。
“小五,你可有喜歡的人?”
伍藍怪異地望着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沒有。”難道厲若蘭一晚上顧影自憐是為情所困,想到她方才說的落花有意……不對啊,她不是訂親了嗎?莫非對方不喜歡她?
“我想也是。”厲若蘭瞥她一眼,眼中有抹早就知道的驕傲。
伍藍不服氣了。“什麼叫你想也是?”
“你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一點也不像有心上人的模樣,要我說,也不會有男人看上你。”厲若蘭直率道。
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不過聽起來很刺耳。伍藍反唇道:“什麼叫我這個樣子?行走江湖自然得安全為上,又不是出門遊玩會情郎,誰有興緻打扮得花枝招展。”
聽到會情郎三字,厲若蘭莫名地紅了臉,她嬌嗔道:“你胡說什麼,言語粗俗。”
伍藍一臉茫然。她哪裏粗俗了?見厲若蘭眼波流轉,嬌羞萬分,她打個激靈。
厲若蘭該不會是春心萌芽吧?
難道她半夜鬼鬼祟祟的是去密見情郎,可是她明明訂親了……還是說與她在密道幽會的人就是準新郎官劉樺?可不對啊,都要成親了,何必偷偷摸摸見面?定是另有其人。
“你幹麼那樣看着我?”厲若蘭忽然發現伍藍看着自己的眼神帶着驚訝與不可置信。
“我看你不知在害羞什麼,所以納悶……”
“我哪有害羞?”厲若蘭飛快地否認,面露惱意。
“是我說錯了。”她趕忙道。
“哼。”厲若蘭冷哼一聲,把玩着手上的芍藥。
“時候也不早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她還有正事要做,不曉得樊沐雲到了沒,她可沒閒情逸緻陪大小姐月下散步。
“才出來就要回去,掃興。”她又丟了幾片花辦到水中。
“不是,我還有職責在身--”
“我要你幫我辦件事。”厲若蘭打斷她的話。
敢情這才是今晚找她的原因。“什麼事?”
厲若蘭擰下眉心。“你知道莫魁跟那個大鬍子胡獻吧,我總覺得他們鬼鬼祟祟的,形跡可疑,你去探探他們。”
“我?大小姐怎麼不叫凌鳳……”
“叫你去你就去,廢話這麼多。”厲若蘭不悅道。“怎麼我每次叫你做點事,你就推三阻四的,在茶樓的時候是這樣,現在又故態復萌。”
“那莫魁看我不順眼……”
“正好,你尋個由頭跟他們兩人打一場。”
“為何要動武?”
“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他們的功夫。”厲若蘭瞥她一眼,“又不是叫你去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不過是讓你試試他們的底。”
伍藍遲疑了下才點頭,“好吧。”自她進了厲家莊后,莫魁不止一次想跟她比試,都讓她躲過,只要下次他偷襲時,她認真與他對幾招就成了。
“只是厲家莊那麼多護衛,大小姐也不須非得要我……”
“我就是要你做。”厲若蘭任性道。“每次都推三阻四,我看你不順眼。”
你也太坦率了吧!伍藍自嘆弗如,人家都講得這麼白了,她還能怎麼躲?
“知道了,可下次這種麻煩事--”她突然收口,兩眼盯着突然出現在厲若蘭手上的珍珠,“給我的?”她伸手要去拿。
厲若蘭倏地躲開,一臉笑意。“事成了,這就是你的。”
“好,沒問題。”有別於方才的猶豫,她拍胸脯保證。
“你們過招的時候我得在場,還有,兩個都得打過。”她把條件又說一次。
“沒問題、投問題,我明天就安排。”她的眼神隨着珍珠打轉,失望地看着寶貝被收進荷包里。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厲若蘭嬌笑一聲。
伍藍不以為忤,笑得燦爛,滿腦子只有那顆美麗無瑕的珍珠。
見事情成了,厲若蘭不再漫步夜色中,一會兒就說累了,要回房了,伍藍要送她,她還不耐地揮了下手。
“本小姐要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