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岳望在找一個女人。
那女人的長相可以不美,身材可以不婀娜窈窕,聲音可以不甜美細緻,脾氣也可以不溫柔體貼,唯一的條件就是——一定要忠誠。
一個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於他的女人。他非常迫切地需要這樣的女人。
「我要將她碎屍萬段——」
「望錢早歸應收帳款財務管理公司」偌大的辦公室里,忽然在一片稍嫌凝滯的氛圍中,傳出岳望渾厚有力、怒火正盛的長吼聲。
石破天驚的咆哮伴着青筋暴跳的恐怖容顏,嚇得原本就以戰戰兢兢的心態將公事報告完的幾位員工們,更是個個縮着脖子噤聲不語。
「一定要教她付出代價!」岳望握緊拳頭往桌面一捶,再度揚言要讓他那第七任不肖會計阿茱付出慘痛代價。
「老、老、老闆,真的要將阿茱碎屍萬段嗎?」員工林志達終於斗膽抬起頭來小聲的問。
「就算不碎屍萬段,至少也要剁了她那雙竊取非分之財的臟手!」岳望再度不留餘地的怒吼。
嚴格來說,比起前面三個兄長,他算是相當好運的。
自從他的哥哥們陸續覓得佳人、完成婚姻大事,各房又接二連三生出可愛的小娃娃之後,父親岳遠山只顧着享受含飴弄孫之樂,對他這個放蕩不羈、有黑道幫派背景的么兒早就放牛吃草,無心聞問了。
所以,他有幸逃過被父親使詐轟出家門或逼婚的劫難,而能暢快逍遙的繼續過着我行我素的生活,怎能不說十分走運?
但相對的,從另外一方面來看,他其實又是個極度不幸的人。
此話又從何說起?就從他老是擺脫不了被女人欺負的事情說起。
打從他踏入這個俗稱為「討債公司」的行業起,雖然公司規模小,人事編製精簡,但幾年來在業界也算小有名聲——此名聲的流傳,一半是拜他驍勇善戰之賜,一半則因為他不知卡到什麼陰,常常在自己人面前栽跟頭,落人笑柄的緣故。
大概是他岳望天生與一種職稱為「會計」的女人犯沖吧!
截至目前為止,所聘請過的女性會計共七名,捲款潛逃的命中率竟然高達百分之百,紀錄如此輝煌,這對討債公司的負責人岳望而言,無非是件極端諷刺的事,可謂此生中最不可承受之恥,每每教他捶心肝,內傷慘重。
錢財損失事小,名譽受損事大,他真恨不得將她們一個個給抓回來脫光剝皮,丟進鹽水桶里腌個一年半載,好好發泄他一肚子窩囊氣!
「老、老、老闆,你這次是說真的嗎?」另一位員工張大通也提起勇氣詢問。
「什麼說真的、不說真的?!」岳望惡狠狠的瞠大眼睛,轉瞬間拳頭已舉在張大通肉肉的大鼻子前。
「我、我、我不確定老、老、老闆你是不是只在說氣話,並沒有當真要剁掉阿茱的手……」張大通一掌護住自己鼻子,兩眼無辜。
「你!」岳望倒是被張大通的問話堵得無以反駁。
是的,他常常撂狠話撂得既兇殘又逼真,但要他實際做出殺人放火的事,他還沒暴虐到那個地步。
相反的,他還「宅心仁厚」、「寬宏大量」到令手下每每嘆為觀止的近乎聖人境界。
「老、老闆……」
林志達結結巴巴的,話還沒說完整便讓岳望一刀當頭劈下似的斷了尾。
「是多老?不老都被你們叫老了!」想自己竟被底下人給瞧扁,岳望胸中的怒火更是燃得漫天覆地。
「不老、不老……老、老闆你一點都不老。」林志達與張大通異口同聲,其它幾位員工見形勢愈來愈慘,也隨即跟着附和。
見一干平常從事催收工作宛如猛虎下山的員工們,在他面前始終畢恭畢敬的,尤其在他發火時,個個更如縮頭烏龜般,連平常親切的「望哥」稱呼也不敢喊,只知道唯唯諾諾的叫「老闆」,絕不敢造次的模樣令盛怒中的岳望不禁覺得很想笑。
但此際他若笑了,無疑徒使自己老闆威嚴大減,於是他努力撐住鐵青暴怒的臉色,硬是不許自己露出半點破綻。
氣氛就此僵結,安靜得可怕。真的很可怕……愈來愈可怕。
不可怕的話,一幹員工當中就不會有人開始出現乾嘔想吐、起因於壓力太大的癥狀。
「好,你們說,對於這次阿茱捲款逃跑的事件,你們有什麼意見?」氣氛沉重到連岳望自己都快受不了,只好先鬆口緩和。
「呼……」見老闆慍色趨緩,眾人不約而同吁出一口輕氣。
「望哥,我強烈建議,這次絕對不要饒過阿茱,一定要找到她,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好不容易等老大脾氣收斂許多,張大通這才敢稱呼望哥,並說出意見。
「給她點顏色瞧瞧是一定要的。我剛不是說要剁阿茱的手嗎?這任務就交給你了。」岳望冷冷的說。
「不,不是啦!老闆,我的意思不是說我贊成剁阿茱的手……」張大通搖頭擺手,緊張萬分。
倘若對方是個男的,他就可能手下不留情,但不巧,阿茱是個女人而且又長得如花似玉、風情萬種,要他剁了大美人她的一雙粉嫩小手……即便那是一雙偷竊別人錢財的骯髒手,他也剁不下去啦!
「那麼你覺得怎樣做比較好?」岳望又繃著臉問。
「望哥,不如就由我和大通去阿茱家潑油漆,好替望哥你出一口氣,如何?」林志達代替張大通回話,而他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也立即激發了眾人同仇敵愾的情緒。
「對、對,就找上阿茱家去,先拿她的家人當替死鬼,再逼她出面!」這種討債手段雖然是陳年老梗,但通常效果頗佳。
若非岳望對歷任的不肖會計們尚有惻隱之心,不肯像替客戶向債務人討債一樣窮追猛打,否則早就鬧得她們每個人的家裏雞犬不寧、臭氣衝天了。
不過,說實在的,從成為「望錢早歸」的一份子之後到現在,他們都還沒使過這種粗劣的討債手段,也從不曾遇見客戶如此要求。
「對啊,望哥,你這次真的不能再像前六次一樣放縱那些偷錢的會計了!」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討論。
「對啊,望哥,如果潑油漆沒用,潑糞更嚇人,總之就是要給阿茱一點教訓,讓她知道望哥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張大通語氣也愈來愈激昂。
哼!平常都是他們在「代客出氣」,現在適逢老闆第七度吃癟,他們可不願再繼續忍氣吞聲,任由老闆只撂狠話、生過氣就忘了教訓,而不採取任何報復行動!
好員工是該替老闆分憂解勞的,林志達和張大通覺得此際正是表現忠誠的最佳時機,於是決心斗膽帶頭「起義」。
「潑油漆那種癟三手段能不用就別用,至於潑糞……在潑他們之前,你們還要先去挑糞,不嫌臟臭的話,你們就去潑吧。」一聽到這些了無新意的惡爛手段,岳望原本冷怒的臉色愈發難看。
「這……」一聽到挑糞,眾人同時一愕,馬上閉嘴。
「不然砸車?」靜默中,張大通不死心又瑟着脖子繼續建議。
「算了,幾十萬而已,也沒多少錢,她要就給她吧!」怒罵半天,一切氣惱又歸於零。岳望再度重蹈覆轍,決定不追究阿茱的罪行。
「吼,望哥,錢真有那麼好賺嗎?!虧你開的是討債公司,自己的債卻從來不去討!」情急之下,林志達顧不得以下犯上可能招來老闆一頓揍,嗓門硬是忍不住大聲了起來。
「對啊……望哥,錢的事不能隨便開玩笑,你的錢就是你的錢,即使被別人偷拿去了,那些錢仍是你的錢,怎能說不討就不討?」張大通也持續勸說。
討債公司聽起來好像很有賺頭,事實上在整個作業的過程中,所耗費的人力物力等成本卻都是相當可觀的,他們覺得就算老闆錢多想廣發救濟金,也不是這種搞法啊!
幾十萬元在岳望眼裏或許不算什麼,但畢竟錢就是錢,怎能說算了就算了?
跟在岳望身邊做事多年,他們深知岳望的最大致命傷就是「太惜情」。
他處理公事一絲不苟、絲毫不容馬虎,但對捲款潛逃的會計們卻使不出半點狠勁!
他想就這麼算了,林志達和張大通等人卻不想就這麼善罷罷休。
「下次應徵會計時,我張大眼睛仔細篩選就是了,你們啰嗦什麼?!」對於自己莫名其妙的仁慈,岳望也痛恨至極。
「只怕望哥你一直鬼遮眼,到時請來的會計跟前面七個臭女人一樣,都是貪官污吏……」對岳望的識人智商,林志達已沒太大期待。
「喂,阿達你有讀書喔,還會說貪官污吏咧?」張大通忽然用手肘撞了撞虎背熊腰的林志達一記。
「廢話,我當然有念書。」林志達挺直腰桿,得意極了。
「總之……望哥,我們一定不能放過阿茱……」
「是啊是啊!一定要給她好看!」
「對!要讓她好看!望哥,你只要點頭授權給我們,我們就算不能如數追回公款,也一定替你把面子討回來!」
「對啊,對啊!望哥,你就點個頭,說句話吧!」眾人又你一言我一語的憤慨討論起來,好不熱絡。
但他們的熱絡,又硬生生挑起岳望煩躁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