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宿鬼驛站,鬼自由心生
兩人對視一眼,接着不約而同地走到鳳玉郎的廂房外。這回,岳臧影沒了耐性,重重地敲着廂門,叫喚鳳玉郎出來。不待一會兒,廂房內亮起了燈,接着是一聲慵懶的哈欠聲。
鳳玉郎磨磨蹭贈地走來開門,他身披一件外袍,倦眼惺忪,軟綿綿地靠在門邊,發牢騷道:“困得要命!這麼晚了,客官有何貴幹?”
朱長銘看了看鳳玉郎,對岳臧影說道:“看來,事情並沒我們想像中那樣簡單。”說著,他又拉起岳臧影,走去朱靜亭的廂房。與料想的一樣,朱靜亭安靜地躺在榻上,閉目休息。而他身邊的吹花,居然伏在床沿昏睡,睡得極沉,就像蝶衣那樣。
朱長銘伸手一擊吹花頸后的清醒穴,她隨即慢慢睜開眼睛。
察覺到自己睡過去后,吹花一臉驚愕,起身看到朱長銘,她馬上跪下說:“王爺恕罪,是屬下沒有盡責守護太子殿下。”
門外,鳳玉郎跌跌撞撞而入,又問:“到底怎麼回事?客官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睡了。”
“你們被人下了迷藥,才會如此昏昏欲睡。”岳臧影說得不響,卻讓吹花與鳳玉郎全都振作了精神。
“迷藥?你說有人在我的驛站里下迷藥?”鳳玉郎急道,“朱大公子每次用餐前,不是都要用銀針試毒嗎?誰會這麼愚蠢,下迷藥自投羅網?”
朱長銘道:“迷藥不一定要加在飯菜里。要是碰上用藥高手,即使不靠食物,依然可以下毒。”
這話頓時讓所有人感到危機四伏,不寒而慄。忽聽榻上一陣咳嗽,眾人看去,見朱靜亭慢慢坐起身來。他手捂胸口,咳道:“我沒有攝入迷藥,咳……可連吹花也睡著了,我不敢動,只好躺着。直到、直到剛才才入睡……”
岳臧影一攥雙拳。朱靜亭沒有攝入迷藥,是因幕後黑手為他準備的,是另一種更為卑劣的藥物。
除去還未去找的啞叔父子,此地原本應當只有朱長銘與自己,沒有攝入任何藥物。岳臧影皺起眉頭,心神一驚一跳。這種情勢下,沒出狀況的人往往會成為懷疑對象。難道說,是有人想把罪名加諸到朱長銘,或是自己身上?
“非天,你今天在向鳳老闆借用炊房及材料后,多久才正式熬粥?”朱長銘長眸冷峻,隨即又換了一種說法:“會不會有人在你未去炊房前,在材料里動手腳?”
岳臧影抿唇沉思。自己是在清晨得知,朱靜亭昨日一天都沒進食后,才去向鳳玉郎借用炊房。而生火熬粥卻已是午時的事了,期間足夠讓人對材料、炊具偷梁換柱。
範圍一下子又擴大數倍,岳臧影幽幽道:“這當中有充裕的時間。我與鳳老闆借炊房時,除了你與靜亭,其他人都在場。”
“不要再打啞謎了!”鳳玉郎急得直跺腳,“你們究竟在說十么?”
“有人在送給靜亭的粥里,加了下九流的葯。”朱長銘的語氣雖然極淡,但還是讓朱靜亭一驚,坐在床上,獃獃地發愣。
吹花眼疾手快,轉眼間,梨花針已夾在指間。她飛移至鳳玉郎跟前,用針抵住他的咽喉,道:“炊房和材料都是你驛站里的,這次你還敢說不是你嗎?”
嬌媚的臉蛋立即掛上不悅,鳳玉郎也不避開,冷道:“非天公子剛才不是說了,他向我借用炊房時,你也在場,你又何必裝得如此辛苦?”
眼看針尖就要刺入鳳玉郎的咽喉,岳臧影上前,伸手攔下:“如今不是互相懷疑的時候,現在的局面正如一團亂麻,只要找到線頭,所有問題必會迎刃而解。”
“非天公子好氣度,送給靜亭公子的粥是由你親手熬的。我還沒有懷疑你,你倒先扮起好人,為鳳老闆說情了。”吹花冷笑一聲,手裏的毒針在昏暗的燭光下,顯現寒光。
“吹花!不得無禮!”朱長銘看向岳臧影,眸間浮現柔情,這是只有情人間,才會露出的眼神。“下媚葯不似迷藥,下藥者不會為了避嫌,自己也去服用。加在靜亭粥里的葯,已被非天嘗過,不可能是他。”
經朱長銘這樣一說,氣氛突然曖昧起來。岳臧影只感覺自己全身被籠在朱長銘柔和的目光之中,無從適應,只恨不能遮住他的眼睛,不讓他再看。
吹花領會其中意思,立刻退到一邊,不再言語。朱靜亭坐在榻上,光線太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唯有鳳玉郎古古怪怪地又哼又嘆。
朱長銘也不管他們,仿若整個廂房只有他與岳臧影兩人,又問:“非天,除了這間廂房裏的人,以及還在昏睡的蝶衣姑娘,我們是不是還忘了其他人?”
岳臧影抬頭,與朱長銘對視:“是不是該到啞叔的廂房走一趟?”
此話正與朱長銘所想不謀而合,他輕笑:“若要論起偷換材料,誰最為便利?相較鳳老闆,做廚子的應當更加得心應手。還有,啞叔的那位兒子,我倒很想看看,他的繃帶底下,究竟傷得如何……”
對於啞叔的兒子,所有人看到的表象,皆是一個渾身纏滿紗布、繃帶,面目全非的垂死男子。但無人可以肯定,在這面目之下到底是何等模樣。
“他們父子的傷確實無假,我可以用項上人頭作為擔保。”鳳玉郎在自己的頸部一比劃,又說:“不過我與非天公子說過,我這驛站雖然沒鬼,但冤氣還是相當重!”
鳳玉郎後半句話講得極為隱晦。說完后,他揚唇一笑,說不出的詭異。
岳臧影有些心顫,不知他又要耍什麼把戲,催促他一同前往啞叔的廂房。
最終,吹花留守榻邊,照顧朱靜亭。
朱長銘、岳臧影、鳳玉郎三人一同步出廂房,走到二樓的盡頭——啞叔與他兒子的廂房門外。
細聽動靜,廂房內同樣是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響。三人並排站在門外,按兵不動,足足候了半炷香。
戶外,夜色更濃,風聲更響。三人聽見啞叔廂房內,傳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像是有人醒了,正要起床。朱長銘站在岳臧影身前,為他擋去開門一瞬間可能出現的危險。三人互換一個眼神,由鳳玉郎用力一推廂門。
廂門推開后,門外三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啞叔直直地站在門后,消瘦的身材如同乾屍一般,像是正在等待他們。他的大半張臉被紗布纏繞,只露出一雙充血的眼睛,格外嚇人。
啞叔怔怔地盯着朱長銘,又將視線移向岳臧影。突然之間,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失聲尖叫,那聲音凄厲無比,帶着無盡的恐懼。
三人皆是愣在原地,看着啞叔像是着魔,發了狂。他口中嘶聲大叫,狠命地把頭向門上撞去,且一下比一下重,額頭馬上印出鮮紅,卻仍不肯停下。
“快點他的穴道!”見他情緒激動,岳臧影近不了啞叔的身,只好叫喚與他較為熟悉的鳳玉郎。
鳳玉郎緩過神來,上前一擊啞叔的雙肩兩穴,讓他停了下來。
啞叔不會說話,此刻他不能動彈,嘴裏仍在凄聲大叫,像是迸發出人世間最凄慘的情感。
岳臧影覺得蹊蹺,走入廂房,頓時驚呆——凌亂的床榻上,躺的正是啞叔的兒子。
他渾身依然纏滿繃帶,只是那些白色布條早被鮮血染紅。在他血肉模糊的身體上,被刺了無數傷口,原就遍體鱗傷的身體,此刻更加慘不忍睹。
頭上的紗布滑落而下,那年輕人的五官像是黏在一起,許是被大火灼傷,又像是被利器絞碾而成。他的身體已經僵直,死去已有一些時候了。
所有的怪事,在啞叔兒子死後,堆積成了一座恐懼的高峰。
只覺雙腿有些發軟,岳臧影踉蹌走到牆邊,支撐着自己不要摔倒。
朱長銘與鳳玉郎見他緊張萬分,上前去看,也頓時大吃一驚。
朱長銘走去,輕擁住岳臧影,道:“莫怕,還有我在。”他說完,轉身端詳那年輕人的屍體。
憑藉多年來在東廠的經驗,朱長銘心中很快有了結果。他眉宇深鎖,嘆息道:“大略估計,他身上有十幾處劍傷,且劍劍致命。五官也被利器所毀。是什麼深仇大恨,居然要這樣慘無人道?”
朱長銘又觸摸了一下屍體上的餘溫,忽然道:“他死了還不到一炷香,兇手應該就在附近。”
若排除外人進入驛站行兇的可能,一炷香前,除了蝶衣與啞叔,所有人都聚集在朱靜亭的房間。
岳臧影似乎從那話里明白了些什麼,回頭問道:“今日午時前,啞叔在什麼地方?”
空氣中漸漸漫開一股血腥味。所有的恐懼已不限於白影之上,如今有人死於非命,驛站內的冤氣也越發沉重,化為一座凶宅。
最可怕的是,兇手還隱在暗處,誰也不知誰將成為下一個冤魂。
鳳玉郎聽出岳臧影的意思,淡去了平日的嬌媚,沉聲問:“你是不是覺得,兇手沒有走遠,而剛才我們都在靜亭公子的廂房,最可能殺人的只有與死者同在這房裏的啞叔?”
立在門邊的啞叔聽見這話,視線緩緩向岳臧影移去。
岳臧影對視他的雙目,忽感脊背發涼。那雙混濁的眼睛中佈滿血絲,眼神並非仇恨,也非恐懼,而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要是啞叔有可疑之處,那這驛站里的人個個可疑。”鳳玉郎擋在啞叔身前,續道:“先前在朱靜亭的廂房內,又可證明什麼?一炷香的時間豈止可以殺一個人?兇手依然可以殺完人後,返回朱靜亭的廂房。”
每個人心中都有懷疑之人。
鳳玉郎直言不諱,直接將範圍縮小到返回朱靜亭廂房的人身上。無可爭議,說的就是吹花。
“鳳兄言之有理。”朱長銘插上說,“但依你所言,人人都可在一炷香內殺人。那何止原在靜亭廂房的人有可疑,就連非天與我,尚未醒來的蝶衣姑娘,包括鳳兄你,都能做到。”
一樁樁怪事,已讓所有的人失去了彼此的信任。
岳臧影濾去腦中所有混淆視聽的疑慮,又問:“我只想弄清楚,今日午時前,啞叔在哪裏?”
想起他不會說話,岳臧影上前解開他的穴道,說:“你可會寫字?能不能把想說的寫出來?”
穴道被解,啞叔似乎平靜了許多。他的臉已被灼傷,辨不清原來面貌。聽見岳臧影說的話,愣了許久,突然猛烈地搖頭。
心中失望萬分,岳臧影道:“他既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怎麼才能表達?”
“真是有話要說,即便是石頭也可開口。”鳳玉郎接上道,“雖不能說話、寫字,但往日裏啞叔也能與我交流,因為我懂唇語。”他說完,立刻面向啞叔問:“你午時的時候,去了什麼地方?”
啞叔抬頭,一行清淚沿頰垂下,他微顫着變了形的嘴唇,無聲地訴說著。他不斷振動雙唇,說了許多。
但鳳玉郎聽完,只對岳臧影講了幾句:“啞叔說他上午在房裏照顧兒子。午時在炊房窗外看你熬粥。你太過專註,沒有發現他遠遠站着。直到你突然渾身顫抖,朱公子把你抱上樓,他才回到房裏。”
從入住驛站起,岳臧影就感覺到,那個怪異的老人會不時打量自己。原以為是自己想得過多,此刻證實了,他頓感不適起來,回過頭去看朱長銘,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朱長銘走來,握住岳臧影的手,朝啞叔說道:“何事見不了光,為何要鬼鬼祟祟地監視我與非天?”
此次啞叔並沒有再開口,他蹣跚地走向床邊,猝然跪下,倒在面目全非的兒子面前,泣不成聲。
***
又是漫長一夜,迷藥的藥性散去,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廂房裏,睜眼坐到天亮。偶爾會聽到從啞叔廂房內傳出的悲泣聲,慘絕人寰。
清晨時分,窗外漫開濃重的青煙,劈劈啪啪的乾柴燃燒聲不絕於耳。除了朱靜亭身體虛弱,還未醒來外,其他人聽見聲音后,紛紛下樓。
驛站門外支起了一座木柴堆,啞叔兒子的遺體靜躺於上。熊熊烈火圍竄上他的周身,上方升起一縷縷青煙,縈繞不散,精魂難逝。
被青煙迷濛的空氣中,遠觀而去,每個人的臉都是扭曲的,分外可怕。
啞叔對着火焰喃喃自語。一夜間,這老人已萬念俱灰,眼神充滿悲涼無助。
鳳玉郎無聲地看了他許久,轉頭對其他人道:“啞叔說在他兒子生前,他沒好好照顧。等自己死後,也會留在邊疆,永遠陪着他的兒子。”
“鳳老闆這出苦肉計演得真是好!”伴着細碎的掌聲,吹花突然走出來,道:“先由一個渾身是傷的廢人掩人耳目,讓我們以為他重傷在身,不便活動。到了夜間,你來唱白臉,陪着捉鬼,事事則由他出手。”
一時無人開口,只聽見乾柴斷裂的聲音。
鳳玉郎冷眼看着吹花,聽她續道:“你本想靜亭公子原就重病纏身,喝下媚葯,引發任何癥狀致死,都可以解釋成他自己的疾病所致。如今東窗事發,加在粥里的葯被非天服下,他一反常態則說不過去。你又先發制人,把實為兇手的啞叔之子剷除,正好轉移了所有人的視線。”
吹花說完,沒再給他任何機會——她的梨花針已向鳳玉郎飛射而出。
不待岳臧影與朱長銘說話,那兩人已雙雙出手。鳳玉郎振身而起,袖間抽出幾片枝葉,形如飛鏢,赫然向吹花飛去:“白天滿口鬼話,夜裏直接化身為鬼。你急着殺我滅口,就是怕讓人知道這些吧?”
兩人針鋒相對,幾招下來難分上下。
蝶衣怯生生地走到岳臧影身邊,小聲道:“公子,這地方實在可怕。現在還鬧出人命來,我們別再插手別人的事了,回月影宮去,好不好?”
“蝶衣?”岳臧影看着她問,“這幾天夜裏,你都去哪裏了?”
蝶衣一愣:“公子怎麼問起這個?打進了這陰森森的驛站后,別說夜裏,就算是在白天,我也不敢隨處走動。”
岳臧影緊抿雙唇,欲言又止。他不明白蝶衣為何隱瞞真相。
肩膀被一隻手覆蓋,朱長銘輕輕拍了拍岳臧影,穩定住他的情緒,又向蝶衣說道:“這裏晚上是不太平,蝶衣姑娘要小心才是。”
另一邊,那兩人的打鬥聲終於驚動了尚在休息的朱靜亭。他的身子脆弱得如同一塊瓷片,落地即碎。
吹花見朱靜亭走到門口,立即收了手。
許是沒有力氣多說話,朱靜亭扶着大門,走到驛站外,眼看門外支着的木柴堆,烈焰之中隱出一個正在燃燒的黑色人形。
朱靜亭面無表情地順着煙霧向上望去。蒼穹之上,他像是看到了某樣令他無比驚恐的東西,神情迅速扭曲,突然間尖叫起來。
眼前霎時一片黑暗,此刻若能死去,朱靜亭也心甘情願。至少這樣,他就再也不用經受那一場又一場的夢魘。
在朱靜亭得知驛站內有人死去后,再度受到嚴重驚嚇,昏迷不醒。
吹花與鳳玉郎見狀,也沒再繼續廝鬥,各忙一邊,互不干涉。
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樣子,朱長銘默默地把朱靜亭抱回廂房。他的冷靜,令岳臧影略有感慨。就不知,倘若自己遇險,朱長銘會不會也是這樣沉着?或者更焦急一些?
朱靜亭的廂房內,朱長銘與岳臧影一前一後盤膝而坐,灌輸內力,護住朱靜亭的心脈。
整整一個下午,眼看岳臧影的臉色越加蒼白。朱長銘知道他身子也極其單薄,幾番勸他,他也不肯離開。
無計可施。朱長銘只得喚來吹花頂替,強行抱走岳臧影。
到了岳臧影的廂房,朱長銘坐到榻邊,依舊牢牢抱着他。先前為救朱靜亭,已消耗岳臧影大量內力,朱長銘吻了他的額頭一下,道:“抱歉,連累你了。我覺得靜亭似乎熬不過十天,他現在連神志也不太清楚了……”
“不要胡說!”岳臧影叫道,許是聲音過大,自己與朱長銘皆一愣。岳臧影眨動長睫,接着徐徐開口:“他是大明的真命天子,命中注定可以登上皇位。絕不會這麼年輕就客死異鄉!”
朱長銘忽地將岳臧影壓在身下,含住他的嘴唇,問:“為什麼你這麼關心靜亭的事?”
“嗯……他是你的侄兒……”四唇相對,極難開口,岳臧影含糊道。
過去以為,關心朱靜亭是因為愛屋及烏。可是如今,或許出自對他一份憐憫吧。畢竟朱長銘懷裏擁抱的人,已經不再是他了……
伴隨着輕咬的吻,一路漫延至脖頸,帶着無盡的愛戀與慾望。細微的呻吟,從岳臧影口中逸出。
這不是自己夢寐以求,想要的嗎?為何此刻,他竟如此不安?
岳臧影突然起身,掙脫朱長銘的懷抱。他胡亂地搭上胸前的衣襟,視線不敢觸及朱長銘,說:“太子的病還有救,我會儘快找到鳳凰草。他服下后,你就速速帶他回京城吧。”
朱長銘微怔,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快些離開邊關?”
聽他這樣說,岳臧影頓時語塞,許久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多想。只是,我們這樣下去太過……太過……”
一連說了兩個“太過”,也不知如何承接。朱長銘見他眼圈微紅,再度將他抱入懷裏:“非天,你實在是沒心沒肺。你當日讓我站去天池裏,可知我心裏想的是什麼?”
一想起把朱長銘逼去天池,岳臧影只覺過意不去,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他的臉頰,道:“我看見你一心想救他,不知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撓,所以就……”
修長的手指落在岳臧影的雙唇上,朱長銘淡道:“要長時間在天池內站立,必須心懷執著。我當日站於其中,時時在想,有人在這冰天雪地里候了六年。相比他的寂寞、苦悶,受這一時的寒冷,又能如何?”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頓了一瞬。眼眶忽然濕潤,岳臧影的瞳仁即刻化為最絢麗的紅,血一般的顏色。
原來,朱長銘用來感動天池的,並非對朱靜亭的感情。令那刺骨寒水也無法化解的柔情,居然出自自己。
朱長銘放開他的嘴唇,改吻臉頰:“是不是弄痛你了?”
岳臧影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點了點頭。
朱長銘忍俊不禁,撫過岳臧影的雪膚:“非天,你隨我回京城,讓靜亭封你做親王,一直留在我身邊好嗎?”
嗓子乾澀無比,火熱的身體扭擺着貼於一起,岳臧影低聲說:“我不想離開邊關……”邊關有太多太多回憶,有無法割捨的初次邂逅。
朱長銘把他扶坐起來,捧起那張精緻無比的臉蛋,一再親吻:“留在邊關,無非也是做個州郡郡主,你難道不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原還迎合的身體突然一震。朱長銘停下,看見岳臧影神情僵硬,也不再理會自己,他鬆開相擁的手臂,拿過手邊的衣服,穿了起來。
朱長銘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抱住他賠不是:“你不要這樣,剛才我抱你抱得緊,一時說錯了話。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貪慕權位之人。”
見他還是沒有反應,朱長銘乾脆搶過岳臧影的衣服,說:“要不,我們都不要回京城了。等找到鳳凰草后,讓靜亭服下,再由嘉峪關外的御醫、護衛來接就是了。”
先前朱長銘那句話,着實讓岳臧影失望不已。他應該清楚明白,自己絕非為圖榮華,才答應外出尋覓鳳凰草,怎會問出那樣的話來?
岳臧影抬起頭說:“你可想過,太子對你是何感情?”
朱長銘看他問話時,眼裏一閃一滅,必是難過至極,不答反問:“那你又可想過,我對你是何感情?你守在邊疆這麼久,對我又是何感情?”
這反問一出口,岳臧影立刻無言以對,心中隱隱感覺幸福。他不禁主動吻了朱長銘一下,隨即馬上低下頭,說:“留在邊關的事,你讓我再想想……”
周身浸泡在朱長銘溫柔的目光中,岳臧影心跳得飛快,即刻穿上衣服下榻。他快速離開廂房,就怕朱長銘從背後,又把他抱了回去。
腦海中閃過畫面無數,此刻,他只想找一靜處,好好整理一下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