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蕙畹進京】

雖說熱退了下去,畢竟小孩兒家身子弱,落在咳嗽上一月有餘,才算徹底好了,時序也已入了冬,蕙畹這一病,把洪先生的行程也耽擱了,張雲卿聽說洪先生要把蕙畹帶去京城隨時教導,不禁大驚,只得又去尋張老太爺討主意,張老太爺得了信,也有些暗暗吃驚。

洪先生何許人,不僅是當世大儒,還掛着翰林學士,太子太傅的頭銜,多年來他見過的舉子千千萬,可是除了因為太后親自出馬才請的他,親自教授當時年幼的皇上,後來輾轉又脫不了聖情,來平安府給世子做師傅,他向來是清高孤傲的,現在竟然看上了蕙畹這丫頭。

張老太爺震驚的同時,也暗暗咗舌,看這勢頭,還真有些不大妙呢,洪先生的弟子,如果不去考個功名回來,這於情於理彷彿都說不過去,心裏又暗自佩服自己的眼光,看起來,蕙畹那丫頭真是個真正的奇才,可惜托生成女子,真真可惜,不過轉念一想,丫頭不過四歲的年紀,還小的很,跟着去見見世面,將來再想法子脫出來也不難,畢竟親身跟着洪先生習學,是多少讀書人求之不得的機會,自己家兩個瞧着還算出色的孫子,都沒這造化,錯過了,實在可惜。

想到這裏,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張雲卿說了,張雲卿當然也知道這是難得的大造化,若是博文博武,他肯定會欣喜若狂,給祖宗燒高香的,可是蕙畹畢竟是女兒家,況那洪先生,明面的弟子加上蕙畹一共就三個,那兩個的地位都如此顯赫,將來蕙畹如何好脫得出來,再說他那日看到世子的樣子,竟是實打實的着緊蕙畹,這兩日雖人未來,卻每日必遣了人來送些吃食和稀罕的玩器,看的他每每震驚不已,張老太爺看他還有些猶豫,遂道:

「不用如此愁了去,你過來,我教你一個法子」

遂低聲在張雲卿耳朵里嘀咕了一陣,張雲卿雖覺也不是很妥當,但也許是能混過去的,反正蕙畹還小,等過幾年找個契機再掂量就是了,因此,張雲卿回家后,就把自己剛出滿月的兒子,蕙畹的小弟正式取名為博惠,張博惠,乳名是蕙畹起的,叫寶寶,雖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乳名而已,一家人也沒在意,這其實就是張老太爺想到的權宜之計,畢竟三公子張博惠確有其人,將來也好辦些。

張雲卿這次沒大阻止蕙畹進京,還有一個難以宣於口的私心,雲昊,明年就是會試大考,前次大考,張雲卿就大概看到通透了,雖說如今國泰民安,政治清明,可是這考場裏的水依然不淺,自己和雲昊沒有什麽大靠山,也沒有銀錢探路,又不是真的懷有驚世才學之輩,若中了,那才新奇。

京城裏達官貴人之間,各自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沒有門路,恐難出仕,即使如今雲昊已經攀上了知府的親,可是一個四品知府,在京城裏也不算什麽有體面的大官,可是洪先生不一樣,不禁是會試的主考官,還掛着翰林大學士,太子太傅的名頭,加上蕙畹的關係,雲昊這次拿出十分的本事來,張雲卿相信,中的機會也就十之八九了,這也算是雲昊的機遇吧。

所以張雲卿並沒有大阻止,可是卻和劉氏商議着,給蕙畹尋個知根知底的丫頭隨身伺候,才妥帖放心些,吳貴得了話,心裏不禁暗自高興,這可是自家丫頭來了福氣,這吳貴成親較晚,生了三個都是丫頭,前兩個大的,都在張府尋了差事,只小的一個,今年才8歲,跟着自己婆娘在鄉下的莊子裏混着,這次他跟來張雲卿過來,原打算等安置好了這邊,再尋個機會,回了張雲卿接了來,一家人在一處,倒也便宜。

這時聽說要給三小姐尋貼身丫頭,吳貴可不傻,遂動了心思,看三小姐這勢頭,將來那裏能差的了,自家丫頭跟着伺候一停,將來就是身邊大丫頭,那體面可是想不到多大呢,況且,在鄉下獃著畢竟短視小家子氣,跟着能詩會文的三小姐,也沾些機靈氣,說不定也聰明起來了,也未可知。

拿定了主意,吳貴就和張雲卿夫妻說了,劉氏大喜,她冷眼瞧了吳貴這大半年,說真的,是個穩妥的人,他家丫頭必不會差到哪裏去,最要緊知根知底,老子娘都在跟前,也好轄制,想了通透遂開口道:

「即是這樣,我也放了心,索性讓吳大娘也一起來吧,博文搏武也大了,中了秀才,過了年眼瞅着就要去府學讀書,三年後必要鄉試的,家裏外頭也要些體面,咱們需找那人牙子來,買些乾淨老實的丫頭,放在他們身邊伺候,我也放心些,讓吳大娘來幫着我主些內宅里的事,我到也輕鬆,你以後還是單管和舅爺的那些買賣的事情就是了」

吳貴大喜,急忙謝了,心道舅爺是個別樣本事的,那些個買賣可都是賺大錢的,自己在這裏跑跑,即學了本事,又得了體面,那裏去尋這樣的好事,遂越發一心一意的在張家安置了下來。

那吳貴的三丫頭長的不算出色,但勝在老實安穩,很對劉氏的心意,加上在家裏時,吳大娘就是個手巧的,規矩教的也過的去眼,一應活計,雖才八歲,也是都是拿的起來的,留心看了幾天,劉氏甚是滿意。

蕙畹骨子裏本來也不是這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因得了跟着洪先生去京城的信兒,到很是興奮,畢竟這是對這個世界了解的最好機會,而且免費的五星級旅遊,誰不去,又不傻,知道自己一個人,畢竟是女孩,有些不方便,所以看到劉氏給她找丫頭,也沒像以前那樣拒絕,再說,這丫頭看着很憨厚的樣子,梳着一條大辮子,辯稍繫着一朵紅絨花,可愛的緊。

雖然和宗民世子那幾個的丫頭,差着不止一個檔次,可是蕙畹覺得,這樣的才好,不過名字太俗,吳大娘說因是秋天生的,就叫了吳桂花,還真是很村姑的名字啊,蕙畹徵求了吳管家夫妻和她本人的意見,改成了秋桂,雖也不是多好,但至少比桂花強些。

秋桂在家時就得了爹爹細細的囑咐,她雖然小,但也是個穩重有主意的,聽了爹爹的話,對這個四歲的張家小姐,已經充滿了崇拜和嚮往,不說一個女孩子,就是那些城裏的世家少爺們,四歲能中了童試第一的,自來也沒聽說過,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常聽娘說,那些個能中舉,中秀才的,都不是一般人,在她見過的人里,覺得在張府當管家的二叔。就已經很有學問了,可是二叔不是也沒中過舉嗎,所以,對蕙畹沒見面就充滿了好奇。

才一見面,就有些被鎮住,眼前的小人,粉妝玉琢,生的甚是好看,比年節的時候,娘在市集上買來的,畫上的金童玉女還好看幾分呢,穿着一件大紅色鑲兔毛的家常棉袍,腳上穿着同色的嵌金邊棉靴,腰間綴着一支翠色的萬福如意玉佩,頭上兩隻羊角辮,梳的甚是齊整,用一根紅色金邊的緞帶系住,一雙晶亮的大眼,好奇的看着自己,那眼中流動的光,秋桂覺得就像十五那夜的大月亮一樣清亮。

這哪裏是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小姐,分明比那世家的公子更不凡,一出口又是文鄒鄒的,很是和氣,所以秋桂幾乎立即就喜歡上了她,想到以後能跟着她,秋桂頓時覺得爹爹說的不錯,自己是個有造化的,吳大娘聽吳貴提起過張家的幾個少爺小姐,可是心裏到底存着幾分疑惑,心道畢竟小門小戶,村子裏出來的,能體面到那裏去,這一見,才知道,自家男人和小叔子真真是有眼力的,就憑着個不凡的三小姐,這張家將來也必是要騰達的,所以也隨着吳貴,安心在這裏安穩下來。

收了秋桂,蕙畹一開始覺得自己真的不人道,讓一個八歲的兒童來伺候自己,可是過了幾天,發現這秋桂真是個厲害的,女紅活計,收拾屋子,甚至於做簡單的吃食,都很拿的出手,到令自己不覺有些慚愧起來,久了,也漸漸習慣了秋桂在身邊服侍,因她是個很老實的性子,蕙畹也極喜歡她。

秋桂得了服侍蕙畹的差事,覺得這是自己的福氣,更兼接觸幾日,發現這三公子,真的很有學問,屋子裏也沒有一點兒閨房的樣子,到比那上好的書房還更好些,一面牆累累滿滿的書,秋桂也不識字,不知道是些什麽書,但每日三公子必是要寫上一篇大字,誦讀一篇之乎者也的,那裏是個閨秀小姐,分明比兩個正經的少爺還較真,令人不覺奇怪。

因怕穿幫,蕙畹特意叮囑她,以後就稱呼三公子就是了,而且即使沒見過什麽市面,秋桂也知道,這位三公子屋子裏的東西,可都不是尋常的物件,況且爹娘都囑咐過的,說三公子屋子裏的東西,多是世子爺賞下的,哪一件都是稀有的,要她仔細留心些,而且知道過幾日,就要跟着三公子去京城,所以秋桂很妥帖的,把那些貴重的,都放在靠牆的柜子裏鎖了起來,免得弄丟碰壞了去。

劉氏看她雖不大,但這等細心,遂也放了心,專心給蕙畹收拾了冬天的衣服帶去,想着也都十月底了,蕙畹這一去,恐至少要大半年,雖說是個造化,可畢竟沒離開過自己的孩子,劉氏也暗暗抹了幾天淚,唯有耐心叮囑些話罷了。

說著就到了啓程的日子,蕙畹帶着秋桂,隨着洪先生和楊紫安踏上了進京的官道,劉氏黯然了幾天,就收拾了心情,和三哥商量着,再買些田產佃出去生錢。博文博武幾個伴讀,自洪先生走了,也都放了假,在家裏準備着,過年後,就去那府學裏讀書,這裏各自忙碌着,先按下不表。

單說洪先生一行,既然有世子在,當然這一路,必是要十分舒服穩妥的,不過洪先生說要輕車簡從,故也沒特意擺那些排場,不過也有三輛馬車和十幾個侍衛隨行,最前面的是世子楊紫安的馬車,寬大舒適非常,蕙畹上次去臨濟寺時,回程做過一次,裏面小几軟榻一應俱全,說是個小型的移動書房也不為過,且除了他們兩個,還能放的下一個人隨身伺候,真真會享受。

這次隨行的侍衛較多,四個大丫頭只帶了春花秋月兩個,這樣一來,秋桂就閑了下來,不用她伺候,蕙畹就吩咐她在後面馬車裏,自去獃著即可,秋桂首一次見到皇家宗師的排場,不免有些緊張,所以得了蕙畹的吩咐,倒也暗暗鬆了口氣,只在最後面的馬車裏,做些女紅活計打發閑暇。

平安府離京城並不算遠,楊紫安說三百多里地,蕙畹算了算,大概一百多公里,這要在現代還真不算什麽,但是在這以馬代步的時代,是要走上幾天的,出了平安城,一上車,楊紫安就拿了本書,靠着一個如意靠枕有一搭無一搭的看着,蕙畹卻有些興奮,因是冬天,車窗裏面另裝了棉窗帘隔風,掀開來,外面一層才是那琉璃窗。

蕙畹滿含希望的向外面看了許久,發現官道兩邊,除了禿禿的樹榦,和一望無際的田地阡陌,啥也沒有,看了一會兒,不免有些失望的放下了帘子,回過頭來,正對上楊紫安和春花好笑的目光,不禁嘟嘟嘴,楊紫安放下手裏的書卷,戲謔的道:

「你想看風景」

蕙畹微不可查的點點頭,春花倒了一杯熱茶來遞給她道:

「快喝了吧,剛不咳了才幾天,還是小心些好,那窗子縫裏的寒氣,也是不得了的」

蕙畹接過來,瞥了一眼,春花做的角落裏,燃着一個精緻的炭盆,上面罩着一個扁扁的細密帶網眼的銅罩子,裏面籠着銀絲碳,罩子上放着一把精緻的銅壺,設計的很巧妙,即可以泡茶又可以取暖,一舉兩得,楊紫安看她喝了半盞茶下去,才緩緩的開口道:

「現在已經快進十一月了,那裏還有什麽風景可看,即使在花草繁茂的時節,也不過是樹葉和地里的莊稼罷了,沒甚好風景的」

蕙畹倒也回過味來,想在現代好像也是這樣子的,於是歇了那看風景的心思,也靠在一邊,仔細端詳那類似銅爐子的炭盆,想着,若這時弄個山芋放在上面烤烤,應該不錯,想着,想着,遂感覺有些餓了,看了看側面的漏刻,心裏計算了一下,大概也該到了午飯時候了,遂側頭巴巴看着楊紫安道:

「中午吃什麽」

楊紫安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

「你在那裏,看了那炭盆半日,原來是想着吃食呢」

春花撲哧一聲笑了,從她身邊一的朱漆櫃裏,拿出一個雕着核桃紋的點心盒子,打開放在蕙畹和楊紫安前面的小几上,又拿出茶重新泡了兩盞遞給兩人,楊紫安從點心盒子裏尋出一塊銀絲桂花酥遞給她道:

「這是你愛吃的,大略吃些就是了,到了管驛,再吃正經飯」

蕙畹知道,大約自己的病耽擱了時日,所以白日要趕路,所以午飯就在車上解決的,蕙畹吃了幾塊點心就住了,喝了一盞茶,就覺困頓難消,向後靠着打盹,不一時竟睡著了,楊紫安簡單的吃了一些,側頭看到她的樣子,不禁搖搖頭,輕輕的把她放在軟榻上,頭枕着自己的腿,把她半抱在自己懷裏。

蕙畹覺得舒服了很多,嘟囔兩聲睡的更熟了,楊紫安細細端詳了一會兒,輕輕笑了,擡眼掃了春花一眼,春花急忙拿出帶着的薄被,給蕙畹輕輕蓋在身上。

【平安王府】

一路上曉行夜宿,到了第三天傍晚時分,終於進了京城,進城的時候天上開始落了雪珠子,京城也比平安城更冷了一些,進城后,車子放慢了行進速度,蕙畹這時才睡了一大覺醒了來,掀開棉窗帘向外望去,前方青石漫地的一條長街,暮色中,可以看見前方莊嚴肅穆的牌樓上,篆刻着幾個大字尚德坊。

蕙畹大概知道,這個坊相當於現代的區一級的地方,是古代城市的分割名詞,名字多以街道命名,進了尚德坊,就是一條二十四步寬的長街,兩側沒有商家,也少有行人,偶爾經過的車輛,都是很是奢華,走了一箭之地,就見街道兩邊都是高大的青磚牆,每隔一段,就是一個深宅府門,一晃而過,蕙畹也看不清晰,到底是什麽府宅,不過只從氣勢和那透出的參天古木就能看出,不是尋常的百姓門庭。

走了半刻鍾,車子停了下來,門外的小廝低聲而恭敬的道:「回世子爺,平安王府到了」蕙畹一愣,看着楊紫安指指外面道:「這裏也是你家」楊紫安微微一笑道:「說到底,這裏才是我們平安王府的老宅子,我就是在這裏出生的,隨我下去吧」蕙畹道:「我不是要跟着洪師父的嗎」楊紫安挑挑眉瞥了她一眼:「怎麽,和我在一處起居不好嗎,開春就是大考,先生那裏有功夫顧得來你」蕙畹撇撇嘴道:「那師傅幹嘛非帶着我來進京」楊紫安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腦門道:「牛心,到了這裏,必然還是要上學的,你不要以為洪先生忙,你就可以鬆散了,哪裏有這樣的事,先生就是怕你不在他身邊憊懶了去,才一併帶着你進京的,好了,洪先生進城沒多久,就和咱們分開,自回學士府去了」蕙畹歪歪頭道:「我怎麽不知道」春花在一邊撲哧一聲笑道:「三公子睡的那麽實,又是睡了這半日,就是打雷了,恐也不知道的」蕙畹不禁臉一紅,心道一路上枯燥無味的緊,不睡覺又做什麽,大約自己睡覺的時候,洪先生辭了回去,可是自己本以為是跟着他的,這怎麽跟着楊紫安來了,他們宗室之家,畢竟規矩大些,蕙畹有些不大原意,楊紫安伸手把她的銀紅羽緞面狐狸毛離子的斗篷與她披上,把風帽嚴嚴的給她裹上,打量片刻,還算紮實,才開口道:「洪先生家裏人口繁雜,你在那裏恐生不虞,所以還是和我在王府里起居為宜,且,既然來了這裏,必要進宗學上一陣子的,你隨我去倒也便宜」春花拿了楊紫安的青緞子猩猩氈鶴氅給他披上系好,遂打起帘子,推開車門自己先下了車,楊紫安才扶着她的手緩緩下車,又伸手把蕙畹抱了下去,蕙畹到不覺的什麽,反正向來是楊紫安照顧她慣了的,可是在王府門前候着的王府的管家下人們,卻都不禁一愣。

王府在京城的管家叫楊忠,五十歲左右的年紀,是伺候平安王長大的奴才,如今是府里的管事官,相當於四品的官位,很有體面,楊奇遷居平安城,楊忠卻沒有跟去,一是京城王府畢竟還要有可靠的人打理,二來楊忠的三個兒子如今在京里當差,也混出些體面,故留在這裏,即可管着王府事務,也可承天倫之樂,因此並沒跟去,左右每年平安王也要進京兩次的,倒也經常得見。

因着這個緣故,即使楊紫安也會稱呼他一生忠叔,可見他的地位超然,這次忠叔早得了信,說是這一次世子要隨洪大人進京來,恐要住大半年,遂高興的領着合府上下,連着拾掇了近一個月,把那庫房裏的家什都尋了出來擺上,窗子都用上好內造的竹篾紙重新糊了,尤其世子起居的紫雪齋,更是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只等着世子爺一來就是各處都順手的。

先頭報信的一來,忠叔就急忙帶着有些體面的下人們,在府門下迎候着,眼瞅着快到了掌燈時分,才看見遠遠行來的馬車,忙打疊起精神來,誰想,世子下了車,一回身從車裏抱出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忠叔猜定是一起來的叫博蕙的伴讀,不過看世子這個寵溺的勁頭,倒彷彿是他自己嫡親的幼弟一般,還真很出忠叔的意外。

世子爺沒有兄弟姐妹,從小難免孤凄些,可是並不是個很溫和的主子,除了皇上,還真沒看他對誰這麽真心實意的上心過,令人暗暗納罕,不過即是小主子在意的人兒,就要仔細伺候才是正經,想到此,急忙上前行禮,楊紫安跨前一步,扶住要行大禮的忠叔開口道:「不必行此大禮,您老人家這一向可好」忠叔微微躬身笑道:「拖王爺和世子的福,老奴身子還算爽利」楊紫安點點頭,伸手牽過蕙畹道:「博蕙,這是府里的管事忠叔,忠叔,這是博蕙」楊忠急忙要行禮,蕙畹暗暗翻白眼,心道世子那麽大牌都不用你行禮,我豈能受的住,遂,還沒等他躬身,就急忙搶上前一鞠躬道:「忠叔好,以後您老叫我博蕙就好」楊忠這才笑了笑,擡首仔細打量眼前的小人,四五歲大小,長的眉清目秀,比素日裏見過的那些女孩兒們還要漂亮幾分,梳着兩個羊角辮,用銀紅的緞帶系住,垂下的瓔珞子上,綴着幾顆圓潤的珍珠,身上穿的銀紅羽緞面狐狸毛裡子的斗篷,風貌上鑲着一圈白色的毛邊,映的她的小臉兒更加晶瑩剔透,尤其一對黑亮璀璨的眼睛,咕嚕嚕轉着,瞧着,就帶着十分的喜興和機靈,好一個出色的小公子,竟比京里宗室的公子們還要體面,這隻頭一次見,楊忠就覺得心裏分外喜歡。

眼瞅着天上的雪越發大了,楊忠急忙伺候着他們進府,蕙畹擡頭看去,氣派的五間房大門,中間的三間敞開着,廊檐上懸着大紅宮燈,上面一塊精緻氣派的匾額上,寫着平安王府四個大字,燈光下,可以隱隱看見屋頂上覆的綠色琉璃瓦,和屋檐處安放的吻獸,門前設有石獅子,雌雄各一,分列在大門兩旁以壯威勢,相比平安城的王府,這裏彷彿更有皇家氣韻。

楊紫安牽了她的手走了進去,從大門進去,蕙畹頓時暗想,這輩子大約就這一次了吧,進了裏面是王府深宅,迴廊假山,古木參天,錯落的景緻令人目不暇給,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各處的宮燈映照的天上緩緩而下的飛雪,真好像如一場大夢一般。

從迴廊出進去,行了也不知道幾進,才到了一個精緻的四合院子,抱廈游廊後面是五間正房,側面是一明兩暗的廂房,院中花木不多,只有一顆不知過了多少年的紫藤,架在正房側面,搭建起一個天然的花廊,可惜如今初冬,若是到了春天,這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樣子。

正中的廊檐上置着一塊匾,上面提寫着紫雪齋,兩側廊柱上的對聯,是摘自明朝王世貞的詩句:「紫雪半庭長不白,閑拋簪組對清吟」很有意蘊,院子裏甚是闊朗,打掃的也乾淨,行到這裏時,廊檐上已經積了一層薄雪,使得整個院子有一種別樣的清韻,廊下的宮燈隨着寒風微微擺動,晃動的燈影,明明暗暗的,使得蕙畹頓時覺得身上有些冷浸浸的。

下人打起帘子,楊紫安牽着蕙畹走了進去,迎面一陣暖香撲來,驀地冷熱交替,蕙畹不禁打了一個激靈,秋桂急忙上來伺候着她脫了外面的大衣服,搭在一邊的蟹爪紋雞翅木大衣服架上,春花也已經服侍着楊紫安脫了衣服,兩個不認識小丫頭,打起東面的帘子,蕙畹跟着楊紫安走了進去,裏面的溫度更高些,細細而精緻的香氣氤氳在各處。

蕙畹四下打量了一下,東面靠牆臨窗設了一個紫檀嵌黃花梨的大羅漢榻,側面有一几案,上面擺着一個鸂鶒木象牙雕喜鵲登枝插屏,榻上設有榻桌,桌上一個青玉獅子的精緻香爐,正冉冉飄出絲絲縷縷的香氣,一時也辨不出是個什麽香味,榻上置着厚軟的墊子和靠枕,楊紫安做在左首,指了指右首道:「博蕙,你坐這裏來暖和」蕙畹看了看他,也坐了上去,一坐上去,才發現,下面原是個腳爐,熱氣從腳下傳上來,頓時蕙畹感覺舒服了很多,一時丫頭打了熱水來,兩人凈了手臉,又泡了滾滾的茶來,才算消停了,忠叔在一旁暗暗瞧着,自己小主子對這個博蕙公子也太上心了,遂開口道:「回世子爺,博蕙少爺安置在榮華軒您看可好」楊紫安擺擺手道:「不用那樣麻煩,安置在這院西邊的暖閣就好」忠叔不禁暗暗抽氣,這個園子一直是世子爺獨寢的,這時竟然要和這個博蕙公子共同起居,這……楊紫安瞥了博蕙一眼笑道:「忠叔去傳晚膳吧,左右就我和博蕙兩個,不用刻意繁雜,弄些適口清淡的小菜也就是了,就擺着這榻桌上,倒也方便」忠叔急忙命伺候的丫頭們下去傳膳,來來去去的不知道多少下人,看的蕙畹有些眼花繚亂,秋桂在一邊也看傻了眼,那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飯菜上來,不過是雞絲脆酥卷,糟鴨舌,糖醋白藕和一盤子燒冬菇,並幾樣精緻的小食,倒也清淡,蕙畹吃了小半碗飯,喝了一點子娃菜湯也就飽了,楊紫安胃口不錯,堪堪吃了兩小碗飯。

一時飯畢,上了茶來,楊紫安揮退伺候的下人,只留了春花秋月還有蕙畹的秋桂在屋裏,蕙畹見人都下去了才道:「你說的西暖閣在哪裏」楊紫安笑着伸手指了指西側的廂房:「就是那裏,外面的耳房正好你的丫頭可以睡在那裏」蕙畹不禁有些膛目結舌的道:「你說,我和你一起住在這個院子裏嗎」楊紫安點點頭道:「自打你這次病了,身子越發的弱了些,況現在又是冬天,我這裏是府里最暖和的所在,你住這裏最好」蕙畹心裏覺得不大方便,但又想不出借口拒絕,算了,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吧,想透了,不禁有些困倦起來,楊紫安掃了她一眼道:「去沐浴歇着吧,這三天你也沒得歇,大病初癒恐禁不住」蕙畹點點頭,跳下了軟榻,楊紫安喊住她道:「我撥了秋月去給你打點可好」蕙畹一驚,急忙回頭笑道:「秋月姐姐還是留着伺候你吧,我有秋桂就行,您忘了,我以前可都是自己動手的」說著飛快的帶着秋桂走了出去,楊紫安搖頭失笑,所謂的西暖閣,就是這紫雪齋院子裏西側的三間廂房,典雅精緻,三天的舟車勞頓,蕙畹還真累的很,進了寢室,看到那張豪華的金絲楠木透雕垂花柱拔步床,恨不得立時就趴上去,可是兩個丫頭從側面偌大的琉璃燙金屏風後轉了出來,半透明的屏風,可以看見後面裊裊上升的熱氣,秋桂道:「我服侍公子去沐浴好了」蕙畹示意秋桂把外面的門都關好,蕙畹轉進來了屏風后,後面是一個偌大的木桶,裏面放了半桶熱水,水面上飄着密密一層花瓣,秋桂服侍她脫了外面的袍子靴子,蕙畹就把她遣了出去,開玩笑,雖然都是女的,雖然自己才四歲,可是讓別人看自己的裸體,蕙畹還是不太習慣的,雖然劉氏經常給她洗澡,但自己的娘親畢竟不同旁人。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這純粹是矯情,現代時,那麽暴露的比基尼都穿過,還能保守到哪裏去,大約自己也被這裏的人同化了,蕙畹踏進木桶泡了一會兒,抵不住睡意,竟然在水裏睡著了,一陣叩門聲把她驚醒了過來,還好睡的時間不長,水還熱的,急忙出了木桶套上裏衣,秋桂已經出去問道:「是哪位」春花的聲音輕輕傳進來:「是我,三公子可安置了,世子讓我送些驅風寒的丸藥過來,你給三公子服下去再睡下,免得明日發起熱來可不好了」蕙畹披了袍子坐在床上道:「有勞春花姐姐了,秋桂你去開門」秋桂開了門放了春花進來,在回來急忙拿起帕子去攪干蕙畹的頭髮,春花進來一瞧不禁有些怔楞,燈光下的博蕙公子顯見剛沐浴完畢,頭髮半乾的鬆散下來,眉目婉轉,竟和女孩子一般無二,遂笑着打趣道:「我說博蕙公子這等人才偏托生了個男兒,若是個女兒家,不定將來多少家上門求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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