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柏霄發現，她全身上下唯一和簡亦馨相像的地方，就是這雙靈活多動的大眼；但她眼裏，卻閃爍着在簡亦馨身上看不到的狡詐多詭，與精明算計。

眼楮是靈魂之窗──這話真是一點也沒錯。

“你找我有什麼事？”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露出恍然大悟的得意神情。

“你該不會是想問我亦馨的事吧？可惜我在上班的時候，從來不談公事以外的事情。所以，抱歉了，這件事，現在免談！”她微微壓低嗓音。

“誰說要談亦馨？雖然你是她的姊姊，但我也不贊成在辦公時間談論私事。”柏霄亮出一個帶有挑釁意味的笑容。

不是為了亦馨？“那你找我幹麼？”

簡亦晨的表情顯得茫然。

柏霄輕鬆的揚起劍眉，預料到她接下來必定會感到驚詫，心情頓時相當愉悅。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專屬的秘書。給你十分鐘收拾東西，然後到我辦公室來報到。”柏霄雙手負在身後，不自覺的挑起眉。

“啊？”簡亦晨露出充滿疑問的神情，眨動眼帘，彷佛看妖怪一般瞪他。“秘書？你搞什麼飛機？我是開發二組的組長，為什麼要去當你的秘書？”

她心裏警告的大鐘被敲響了，震得她頭腦暈眩、雙手發涼。

“調令應該馬上就會下達，不過我現在有些無聊，所以乾脆親自來向你宣佈這個好消息。從今天起，你的辦公室就搬到頂樓了。”他一臉施恩的得意之色。“我是不是應該對你說聲︰恭喜升職？”

“恭喜你個大頭！柏霄，我警告你，不要開這麼大的玩笑！”她捏緊雙拳，真想一拳打爛他臉上那別有用意的笑容。

當他的專屬秘書？天哪，這簡直就是人間最恐怖的噩夢！

“十分鐘。”他伸手“咚咚咚”地敲她的桌面。

這急促的敲打聲彷佛敲在她驚懼的胸口，引起她全身顫慄。

“遲到的話，就扣你工資。”他拿出溫煦的表情、溫和的聲音，卻說出惡魔般的話語。

柏霄轉身，不再理睬眼前這變成化石的眼鏡妹、乾癟女、母老虎、瘋婆子……

他發現自己居然給她起了那麼多的綽號，不由得忍俊不住。

而且這每一個綽號，其實都滿適合她的……

“柏霄，我不想當你的秘書！而且我對目前的工作很滿意，絕不會去你辦公室報到，我發誓！”看他離開，她才回神，爆出憤怒的吼聲。

在氣得眼冒金星、胸口疼痛的同時，她的心底也燃起了反抗的熊熊烈火。

柏霄的腳步在門前微微停頓，但他並未回頭，如雕刻一般完美的唇上，反而勾起一彎興味盎然的笑痕。

其實，河東獅這個綽號也很適合她。

簡亦晨帶着壯士斷腕的決心，氣勢洶洶的走進柏霄的辦公室。

“你居然玩這麼陰險的招數……把我調來你的辦公室，到底有什麼目的？你給我說清楚。”

“你遲到了五分鐘。”

站在落地窗前的柏霄倏地回身，抬起手腕，指了下手錶。“你好像沒什麼時間觀念。這可不行，在我的辦公室里，準時是第一要務。”

“我又沒答應要當你的秘書，當然不必遵守你的時間限制。”他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她打從心底討厭。“我是來告訴你，我很喜歡自己目前的工作，沒有任何調動職務的意願。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我就向人事科提出申訴！”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他只是撇了下嘴角。“這恐怕不能以你的意見為基準，作為公司的員工，服從公司的安排是最基本的。”

“你根本就是在公報私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亦馨去巴黎的模特兒學校短期留學，所以才用這愚蠢的方法報復我。將公事和私事牽扯在一起的男人，真是差勁！”她走到他面前，驀地雙掌用力，拍上他的辦公桌。

“啪”的一聲，讓柏霄微微挑眉，斜眼看了下猶在震動的辦公桌。

真是個大力女……

“你承認是你一手安排亦馨去巴黎留學了？”他看似佈滿笑意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銳利。“你該不會以為這麼做，就能阻止我追求你妹妹吧？台北跟巴黎的距離，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遠。”

她怔忡了一下，才反擊。“也沒有你想像的近。”

“沒錯，是我安排的，亦馨也沒有反對；她十分清楚，在她這個年紀，事業比愛情更重要，至於那些無謂的追求者，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話一出口，簡亦晨才倏地發現，自己在一時氣憤下，竟在他面前不打自招。

不過，承認就承認，反正她也沒打算隱瞞。

“你做任何事，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嗎？”

對於她這麼麻辣的性格，他還真是有點感興趣。“我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亦馨的親姊姊？兩姊妹的性格怎麼會差別這麼大……”

“你不用懷疑，正因為我是親姊姊，所以才一定要阻止她掉入你的陷阱里！”簡亦晨昂起頭、挺起胸，絲毫不畏懼的直視他。

柏霄興味盎然的注視她多變的表情。“我還該補充一點，你們不只性格不同，就連身高、長相，也都差距很大……”

他很不客氣的從上到下打量她。

她身材矮小，巴掌大的小臉沒有化妝；套在身上的黑色制服顯得有些過大，黑色裙子長及膝……甚至連鞋子都是黑色的。

雖然不似那天清晨看到的“歐巴桑”那麼恐怖，但也宛如清水，毫無光彩。

“你儘管奚落我好啦，被你說幾句，我也不會少幾兩肉。”她落落大方的聳了下肩。“既然你已經承認，是為了亦馨的事而故意為難我、報復我，那我就當調我去做秘書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了。”

柏霄微感驚訝。她站直身體后，氣勢驚人；再配合她無畏的表情，還真是有幾分讓人不敢小覷的氣魄。

“我警告你，不要隨便找我麻煩，我可不是好惹的！”簡亦晨舉起食指，在他面前警告似的晃了一下。

“我走了！”轉過身，她學他剛才的樣子，得意的擺了擺手。

看她腳步輕快的走向門口，柏霄心裏泛出淡淡的讚賞。

她伶俐、思維敏捷，做事毫不拖泥帶水；立場堅定，又一針見血……

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欣賞起她大膽潑辣的作風。

也許這個容貌平平的簡亦晨，並不是完全沒有魅力，她很有可能是塊被埋沒的璞玉……

“等一下。”當她就要跨出他的辦公室時，柏霄突然出聲喚住她。“誰跟你說我是為了報復你，才把你調來我辦公室的？我可沒有承認這一點。”

簡亦晨惱怒的回頭。“不是這樣，那到底是怎樣？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我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沒時間陪你瞎耗。”

“你要相信，我在工作上從來不是個任性的人。如果你不適合當我的秘書，我絕不會下這樣的調令。”他輕柔一笑，臉上的表情瞬間如春風般和煦。

“誰會相信你的話？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人的秘書，也不懂得如何當秘書。”她站在門前，賭氣似的抿起雙唇。

“這是你的履歷。你在上面寫的東西，難道都不算數？”原本斜靠在辦公桌邊緣的柏霄，突然向她反轉桌子上的計算器屏幕。

簡亦晨只得走近了幾步，不情不願的低頭看。

“沒錯，是我的履歷表。”討厭，竟被他看到了自己的履歷……她心裏立刻湧上一股尷尬的不適。“有什麼問題嗎？”

“你上面寫着──你有吃苦耐勞的精神……”他笑容滿面地讀起簡歷。“只要被錄用，就會絕對服從上司的安排，不管什麼職位，都會全力以赴、絕無怨言……這些話，難道都是假的？”

“當然不是！”對着眼前的“證據”，她怎麼可能否認？

她只能用“被人算計了”的怨恨眼神，直直地望着他。

完了完了，他真的是有備而來。

“很好。人事科已經下了調令，任命你為我的秘書；而你不但拒絕，還大搖大擺的衝進上司的辦公室里，指責我公報私仇……你可真是全力以赴、絕無怨言的好員工典範啊。”坐回辦公椅，柏霄神氣十足的指着她的簡歷諷刺。

“算你狠！”她無奈的掃了眼計算器屏幕，緊握粉拳，用力忍住想要打爛他笑臉的衝動。

“好，那現在就開始工作吧。”他蹺起二郎腿，向她放送開朗笑容。

“你的辦公桌在外面，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儘管來請教我。你放心，我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上司，絕不會因為亦馨的事而為難你。”

簡亦晨的小臉被一層憤怒的陰影籠罩；柏霄俊秀不凡的臉龐在她眼裏，卻顯得非常卑鄙奸詐。

“我簡亦晨在工作上，向來行得正、坐得直！”她用鼻子不屑的冷哼一聲，然後才帶着鐵青的臉色轉身。

柏霄一臉滿足的微微揚了下嘴角。

“還有，你不要以為我是你的秘書，就可以用權力來箝制我；關於亦馨的事，我會堅持到底、永不妥協！”她走了幾步后，又倏地轉身警告他。

簡亦晨的小臉上，彷佛燃燒着熊熊的戰鬥之火。

“我拭目以待。”他好整以暇的點頭。“不管是你的工作表現，還是……你阻止我追求亦馨的決心。”

他靠回椅背上，完美無缺的臉上，掛着迷死人不償命的狂妄與霸氣，但那卻只引來簡亦晨更高漲的怨氣。

他引以為傲的強大男性魅力，顯然對她無效。

簡亦晨鄙夷的用力甩上辦公室大門，發出的巨響震動了整個樓層。

她是真的氣得不輕。

在關起的門后，柏霄爽朗的大笑。

選她做自己的秘書，真是他今年最英明的決定！

這整個星期，柏霄都在期待何時可以挑剔簡亦晨工作上的紕漏或錯失，然而她出色的表現，卻總是讓他失望。

在工作上，她是一絲不苟的。

每一天，她都用同樣專業、且服從的表情面對他。

對於他的指令，她總迅速接收並完成，對於秘書的工作也很快就適應，就算要加班，也沒有任何怨言。

這讓他很難想像，她曾是那個拿着掃把，打算將他掃地出門的野蠻女子。

柏霄十分懷疑，她是不是故意以這種機械般的工作方式，對他提出無聲抗議？

按理說，他應該很慶幸她沒有在工作上和自己作對；畢竟，他是在接觸覺味食品的經營后，才發現這家公司並不如他想像中簡單。

他根本不能如原來預計的那樣，找出許多閑暇來和她周旋、殺她的銳氣，順便迫使她放棄阻止自己戀愛。

她那四平八穩到無趣的表現，以及對任何工作都不少做一分，也絕不多做一分的消極態度，讓他感到異常的無聊與遺憾。

所以，當他查閱今天她整理的文件，卻發現少了一頁時，立刻感到如獲至寶。

“簡亦晨，進來一下。”他立刻打內線給她。

沒有任何回應。

怎麼回事？柏霄不悅的挑起眉。她居然不在座位上？

不理還有一大堆工作等待完成，柏霄起身走到門外。

簡亦晨果然不在！

哈，工作時間偷懶，讓他逮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