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雖然明知她不可能答應,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受傷。
“真的不離開嗎?你不怕日後和我見面的時間變少?”柏霄自嘲的微微一笑。
其實真正捨不得的人,是他自己。
要知道,過去他們可是整日相對,他隨時都可以看到她……
“其實,從協理到覺味的那天起,就已經註定了……你終歸是要走的。”她最初的確很驚訝,但之後表現出來的態度,卻異常平靜。
他對於覺味食品來說是個匆匆過客,那麼對於她簡亦晨而言呢?
他……又會在她的生命里停駐多久?
“為什麼這麼說?”她話里的遲疑,引起了他的在意。“今天你很奇怪。”
柏霄皺眉,態度越發嚴肅。“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就直說吧,你不是個吞吞吐吐的人。”
簡亦晨的臉色在剎那變得慘白。
我有什麼話要對他說?我怎麼說得出口?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裏頭只反覆迴響着這句話,思緒瞬時停頓。
“到底怎麼了?”她面帶躊躇猶豫,讓柏霄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告訴我,你現在到底在想什麼。”
她有心事。
而且,是和他有關的心事。
在他的逼問下,她終於抬頭看向他,表情可憐兮兮的。“協理,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會一生一世嗎?”
這不是她打算告訴他的話,卻是在她心頭不停徘徊的問題。
“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些?”一股怒氣從柏霄的身體裏爆發。“我以為你已經很了解我的想法了!”
他在她面前,從不曾掩飾自己對待感情的態度,所以她問出這個問題,才更讓他感到失望。
“沒錯,我很清楚你的想法。”他的回答並未讓簡亦晨感到驚訝,但她心底悲傷的波瀾,卻止也止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出這麼白痴的問題。
再過兩天,亦馨就要回來了,她現在應該專註的,難道不是妹妹在電話里的那些要求嗎?
她已經拖延、隱瞞了他好幾天,現在,是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刻了。
對於未來、對於柏霄、對於亦馨……她都必須要有所交代。
如果她的態度再繼續曖昧不清下去,就等於背叛了妹妹吧?
一想到妹妹那自信滿滿又充滿希冀的語氣,她的胸口就彷彿萬蟻攻心般疼痛。
“亦晨,是你阻止我去巴黎找亦馨當面談開的,也是你堅持要等她留學回來,再一起說出我們之間的事。”
柏霄的敏銳,讓她感到心驚膽跳。
“我尊重你的決定,但你如果會因為這件事而感到不安,那我認為還是儘快解決為妙。”柏霄抿了下唇,作出了結論。
“柏霄,正如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也應該很清楚我的想法吧?現在,我們不提亦馨……”她停了一下,口吻不自覺的哀傷。
“我只想問你,我和你兩個人,是不是根本就不會有一生一世?”
她到底是怎麼了?明明知道他的答案,為什麼還固執的追問?
“你現在是想和我吵架嗎?還是在沒事找事?”她的問題讓他微怒,神色也變得冰冷。
她用連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偏執語氣說道︰“我就是想聽你親口說!”
她不知道心底那股迫切到底是什麼,只覺得有無數的大石,擠壓着她的身體,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我能給你的答案,就是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和你在一起。”柏霄長指撫上皺起的眉心。
“可是一生一世,實在太過長久了,你知道我無法做出這樣的保證——就算我說了,也只是謊言。”
“就算是謊言,我也想聽你說一次呢?”簡亦晨的雙手,顫抖的緊握在一起,心跳瞬間加速,連語氣都充滿急切。“你應該知道,我的夢想,就是和喜歡的人擁有一個平凡卻溫暖的家庭,然後生幾個可愛的小寶寶,撫育他們成長,接着與心愛的人慢慢變老——”
“你的夢想,我無能為力。”他用無情的聲音,倏地打斷了她動人的敘述。
她的話讓他怒氣高漲,無法理解的心虛與挫敗感,頓時充滿他的心房。
他可以為她做很多事,不管是昂貴的珠寶,還是名貴的跑車,他都願意不吝惜金錢買來送她,或者她想要事業上的成就,他也可以為她完成。
可她偏偏選的,卻是他沒辦法做到的事。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以為自己可以讓她暫時放棄她的夢想,只關注他的存在——
簡亦晨的表情彷彿被人定格,她一瞬也不瞬的緊盯柏霄那張俊逸洒脫,卻也顯得冰冷無情的面龐。
“對不起……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是我在無理取鬧。”半晌后,她帶着疲憊的神色,緩緩垂下眼帘。
她本來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剛才的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她的心,開始不斷的下沉、下沉,再下沉……直到沉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谷里,再也不見一絲光明。
妹妹的表白、柏霄的拒絕,還有她心底的自責與悲傷,以及那根本無法排遣的感情,全都排山倒海的向她席捲而來。
柏霄的冷漠在她低頭的剎那崩潰。
帶着複雜的神情,他靜靜望着她染滿陰霾的臉蛋。
他知道她很不快樂,也知道她很失望。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選擇了沉默。
身為男人,看心愛的女人難過,他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他知道,不論說什麼,都無法讓她展露笑靨。
挫敗感正不斷累積,而他也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生氣。
他可以給她一切,唯有婚姻,他真的無法承諾。
“好,我知道了……”
耳邊傳來她虛弱的聲音,讓他的背脊瞬間僵直。
“這樣的話題,以後我不會再提起。”她揚起頭,原想給他一個不在乎的微笑,可是眼淚,卻自動自發的衝出眼眶。
簡亦晨趕緊抬起手,忙亂的想要擦去淚珠,誰知卻越擦越多。
她幹麼要無緣無故落淚?為什麼傷心欲絕的痛苦,會不斷孽生、繁衍?
從和他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天長地久。
而她,還為了自己的私心,將妹妹的意願放到了一旁。
是她選擇了他……義無反顧、不顧一切。
既然做出了選擇,她就沒有傷心的權利,既然沒有心痛的理由,就不應該無事生非、找他麻煩,在他面前痛哭。
然而,不管她有多想忍耐,眼淚仍擁有着自己的意志,順着臉頰,大串大串的落下。
片刻后,柏霄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旁坐下。
看她努力想要忍住眼淚,卻還是無能為力的窘迫模樣,他的心,被不舍一寸寸的切割。
無言的伸出雙臂,他將孱弱的她,一把摟進懷中。
她滿面淚痕的小臉緊貼在他胸前,而她的眼淚,燒燙着他的心臟,他用堅實的大掌撫慰她顫抖的身軀,試圖讓她平靜。
“協理,你不要管我。”柏霄溫柔的舉止,卻換來了簡亦晨更多的眼淚。
帶着拒絕,她輕推他的身體。“我也不知道自己幹麼哭,所以……所以,你快走開,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待一會,也許我等下就會好了……”
他的胸膛真的非常溫暖舒適,她真怕自己會想霸佔這個位置,再也不離開。
她抽泣的語調,讓他胸口緊縮、感到抱歉,還讓他的臉,籠罩着一層憤怒。
那是他對自己的憤怒。
“你的夢想,我雖然無法達成——”他咬了下牙。“但起碼在你傷心的時候,我會陪在你身邊。”
柏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撫上她光滑柔嫩的臉頰,為她拭去淚珠。
簡亦晨低啞而壓抑的啜泣聲,一聲聲都宛如對他的責備,鞭撻着他自以為強健的心臟。
第一次,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異常的不滿與憤慨。
對於心愛的女子,難道這就是他唯一可為她做的事?
她如此悲傷,他卻懦弱到只能袖手旁觀?
虧他一直以來都以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和事可以難倒他,卻沒想到,她簡單平凡的夢想,竟讓他束手無策。
餐廳里人來人往,眾人都用異樣的目光偷偷注視着他們。
柏實集團的三公子,居然用那種充滿憐惜與寵溺的表情,安慰一個……在哭的女生?
難道那些關而他花心的流言,都是假的嗎?
那種深情款款……任誰都能看出,那絕對是深陷戀愛、無法自拔的眼神。
今天,是簡亦馨回來的日子。
帶着沉甸甸的心情,簡亦晨回到開發部去工作。
一整個早上,她都不斷的看着手機,想打電話給柏霄,告訴他妹妹的事。
但每次當她下定決心,決定這次一定要打出去時,最後卻總是懦弱的放棄了。
在這樣的猶豫不決里,她終於明白了,她對柏霄的喜歡,早就變成了愛。
如果,她沒有愛上他,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煩惱,也不會感覺背叛了從小細心呵護的妹妹。
如果,她沒有愛上他,她是否還會守着自己的小小夢想,只想找一個願意娶她的男人,平淡的度過一生?
如果,她沒有愛上他,她就不會知道,世界上竟有這樣激烈的情感——縱使沒有結果,也想要在一起。
“晨姐,你聽說了嗎?我們的供貨商,突然都和我們解約了!好像是有人出了更好的條件給他們……怎麼辦?對於食品業來說,原料的好壞可是最重要的……”
她的同事張君如,帶着憂慮的神色從外面走進來。
“你聽誰說的?我們的供貨商不是向來都對外保密,也和他們簽訂了保密條款嗎?難道……有人竊取了公司內部數據,賣給了競爭對手?”聽到這番話后,簡亦晨立刻壓抑原本萎靡不振的心情,轉而討論起正事。
“我看,可能和柏實集團有意收購我們公司有關。”銷售部的業務員小陳,在張君如後面探出頭。
“不可能!柏實是我們的合作對象,怎麼會收購公司?”簡亦晨輕笑着搖頭。柏實收購覺味?這消息太可笑了。
柏霄和陳董的關係非同一般,他不久之前,還幫忙陳董,清查公司內部的財務缺口,怎麼會……
“這可是第一手的內部消息喔!我是聽秘書處的李秘書說的,她無意間聽到總經理和董事長的對話,他們很擔憂和柏實的合作,可能是引狼入室之舉;柏霄在公司工作的那段時間,應該刺探了不少內部機密,可是現在,唉,為時已晚……”
簡亦晨嘴角邊的笑容,因為小陳的話而漸漸消失,越來越感到驚慌失措。她想起自己,曾從倉庫里拿出開發部資料,還有,她交出了好不容易才拜託來的財務密碼。
透過這些信息與帳務往來,不難知道公司的供貨商是誰。
難道……她閉上雙眼,雙手抖個不停,幾乎不敢繼續往下想。
簡亦晨臉色蒼白的站起身,不再理會同事的討論。
她急急走出辦公室,迫切的想知道真相。
在情況明朗前,她必須先去董事長辦公室,確認一些事。
她想,這怎麼可能?她現在的懷疑都是莫須有的,是她自己嚇唬自己、是她無聊,才想像出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