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完了！一塊錢逼死一條好漢！
倪均尷尬地對着超市的收銀小姐傻笑，他只不過是想買包泡麵吃，填飽肚子，可是口袋裏只剩下二十幾塊零錢。怎麼才沒過多久，東西全都漲價了？而且就差那麼一塊錢，這已經是所有品牌的泡麵中最便宜的一種了。
“先生，你到底買是不買？後面還有很多人排隊等着結帳哩！”收銀小姐一副晚娘臉孔，凶得很。
“對不起！”倪均頭低得不能再低，“我……我忘了帶錢包出來……”
“那就是不買啰！不買把東西放回去呀！不要放錯位置喔！”
“哦……”倪均不得不乖乖聽話。
“讓我來。”
這個聲音聽起來好熟悉，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是你！”倪均回頭一看，“冰山小姐！”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連來超級商店買碗泡麵都能遇到她，會不會太巧了點？
“嗨！又見面了。”江靜夏替他付了泡麵的錢，交給他，“哪！你的紅燒牛肉麵。”
“謝謝你！我……我會還你錢的。”倪均有點不好意思，連這點錢都要別人救急，他真是太沒用了。
“一塊錢而已，算了吧！”江靜夏淺淺地微笑，完全不以為意。
“怎麼可以算了，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回去就把錢還你！”偏偏倪均這個人有點一板一眼的大男人主義，拿女人的錢，即使是一塊錢，都會讓他於心不安。
江靜夏乾脆轉移話題，“你住在這附近嗎？”
“嗯！我一個人住在單身公寓。”其實只是租給學生的套房罷了，這不過是好聽一點的說法。
“這是你的午餐？”
倪均點點頭，其實這是這一天唯一的一餐，現在手頭緊，他得省吃儉用點。
“走，我請你吃飯。”
“啊？”
“想吃什麼？意大利萊還是日本料理？去吃港式飲茶好不好？我好久沒吃了。”
“可是我……”
“走啦！”
幾乎是不讓倪均有拒絕的機會，江靜夏硬是將他拉上她的車，然後驅車前往一家頗為知名的港式茶樓。
正值午餐時間，餐廳里門庭若市，還有不少人在排隊，但江靜夏一推開門，店經理、領班服務生全都必恭必敬地向她問好，並且立刻安排了一間包廂給他們。
看她的穿着打扮，倪均當然猜得出來她肯定很有錢，但不知道是多有錢。
“你是這家店的老闆嗎？”倪均好奇地問。
“不是，老闆是我的親戚。”就是她哥哥。
“哦！”
“想吃什麼盡量點，不要客氣。”她將菜單遞給他。
他狐疑地看着她，“你為什麼想請我吃飯？”她明明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怎麼會突然發起好心腸來了。
“一個人吃飯很無聊，我又剛好遇到你，所以就找你陪我一塊吃啰！”她說得很有道理。
“可是……你根本不認識我啊！”
她拿出名片給他，“這是我的名片，我是江靜夏，請多指教。”
哇！副總經理！果然是個女強人！
“你好，我是倪均，但是我沒有名片。”
“好啦！我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了，朋友請朋友吃一頓飯，不為過吧？”
“我可沒有這麼闊氣的朋友。”倪均小聲地咕噥。
“你喜歡奶油烤白菜嗎？我很喜歡，來兩客好了。”她今天的心情好，向服務生點了許多菜。
“江小姐！”雖然她說過要請客，可是倪均實在沒有讓女人付錢的習慣。這頓飯錢恐怕要不少銀兩吧？他已經營養不良的荷包又要更消瘦了。
“放心吃吧！我不會害你的。”
點的菜全都送上來，倪均看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忍不住食指大動。
“這家茶樓是正宗香港師父駐店，別的地方吃不到這麼道地的點心。”她又倒了杯茶給他，“試試看，這是上等的菊花茶。”
“謝謝。”
他們邊吃邊聊。
“為什麼到牛郎店工作？既然你說你不是牛郎。”江靜夏可惜這樣一個正直的年輕人，竟然到那麼污濁的環境討生活。
“因為我被炒魷魚了，不過跟你沒有關係。”倪均鄭重申明，“反正我也不喜歡吃PLZZA，剛好我以前的同事在‘天使”當公關，就介紹我去打工。”
江靜夏心生愧疚。雖然他說和她無關，但其實她也脫不了於系，她該如何補償他？
“接下來呢？在牛郎店打工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還沒想這麼多，目前只想多賺點錢，然後專心畫漫畫。”
“你是漫畫家？”
倪均不好意思了起來，“還稱不上啦！只是在雜誌上發表過幾篇作品，現在也幫一些出版社畫插畫，不過還是不夠生活，所以才會去打工。”
“畫漫畫是你的理想嗎？”
他點點頭，“嗯！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每次作文只要寫到我的志願，我一定寫‘我要當漫畫家’，可是我爸媽認為畫畫這個行業無法溫飽，所以硬是要我去銀行工作。”
“不喜歡銀行？”
“我覺得我並不適合那種制式的工作和一成不變的生活，每天最快樂的時候是下班回家后把一天的心情用漫畫表現出來，很有成就感！”
江靜夏真心的笑了。他是個幸福的人，因為他知道自己要什麼，即便窮得連碗泡麵也買不起，但他仍快樂地堅守自己的理想，只要能繼續畫畫，就心滿意足了。
他比她好太多了，至少他還有個努力的目標，而她的一切全都是父親安排好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突然在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想也許可以幫他一把，那她也不會老覺得對不起他。
“我給你一個打工的機會好不好？”她提議道。
“什麼？！”倪均大驚失色，很快地否決了，“我不賣身的！”雖然他覺得她看起來不像是會花錢買愛的那種女人。
“沒有人要買你的身體，應該說，是買你的勞力。”
“呃？”
“我最近剛剛搬了新家，要整理的東西一大堆，客廳、廚房、花園都還亂七八糟，我需要一個幫手。”
“就這樣？”倪均懷疑地看着她。
“嗯！不過我不會耽誤你打工和畫畫的時間，周末的時候再來就可以了。”
聽起來好像不錯，可是……這樣好嗎？倪均陷入兩難的掙扎。
“一次三千如何？”江靜夏給的薪水超出一般搬家工人的行情。
“為什麼是我？”
“太少？那五千好了。”
“江小姐！”
她笑了笑，“就當是臨時動議吧！我欣賞有理想有才氣的年輕人，我想助你一臂之力。”
“我……我可以考慮一下嗎？”
“還要考慮嗎？我的提議只有現在有效喔！”
倪均心想，現在工作不好找，稿費也只有一點點，他等於是在窮途末路中，她看起來也不像壞人，何況他也沒什麼好騙的，不過賤命一條。
這樣一想，好像便宜都讓他佔盡了嘛！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好！我答應。”
“成交！”她伸手與他相握。
☆☆☆
當倪均照着江靜夏給的地址找到她家時，他才了解什麼叫做有錢人家的排場。
純白色的兩層樓歐式洋房，銅黑色的精緻雕花大門，而她口中的小花園，不知比他的套房大上幾倍，甚至在另一邊還有一個腎臟形的游泳池。
老天！這種童話般的房子，他只有在旅遊雜誌上看過，那些度度假聖地——希臘、意大利、西班牙，全都是這麼美的房子，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白痴、老土！
“嗨！你還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啊！”江靜夏招呼着。
倪均看見她反倒不能動彈。幾次見面，她都一副冷若冰霜的女強人的架式，可是今天……
一向綰得緊緊死死的髮髻放了下來，栗子色的長發披在肩上、背後形成一道道美麗的波浪，貴氣卻死氣沉沉的套裝也換了，取而代之的是質感極佳的喀什米爾羊毛衫和休閑褲，外搭一條溫暖的大披肩。
沒有上妝的臉看起來更年輕了，皮膚細緻白皙、紅唇飽滿，秀氣的鼻子挺而直，貓樣般的大眼睛更是閃爍着神秘的光芒，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與平常不同。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呼吸困難，原來她不只是長得漂亮而已，她是真的很美……
“你在發什麼呆？”她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沒有啊！”倪均這才回過神來。
“進來吧！”
屋子裏散放着還沒有就定位的新傢具，大部分都還包着泡棉之類的保護措施，角落也堆了不少的大紙箱，看得出來她剛搬家。
室內是以淺淺的鵝黃搭上原木地板，傢具也多是淺色系的色調，搭配柔和的燈光，簡單明快的設計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你的房子很有現代禪意。”倪均點點頭，裝出一副大師的口吻，其實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很舒服而已。
她笑道：“我不喜歡太複雜的裝演，我希望我的家清清爽爽、簡簡單單就好，家是用來休息的，不是用來展示的。”
“也有道理。”
“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了。”他搖搖頭。
“真的不用？等會兒可別說我虐待員工喔！”
“好吧！那我就喝杯水好了。”
江靜夏從冰箱取出礦泉水，他接過時在餐桌上發現一大本相簿，還有幾張撕過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只剩下她一個，看起來是她刻意這麼做的。
“這是……”
“我剛剛在整理照片，忘了放回去。”她的臉上沒了笑容，慌張地想把那些屬於自己的秘密鎮在記憶深處，讓它們永不見天日。
“你……為什麼要撕掉旁邊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旁邊的是男人？”她挑眉問道。
“哪！”他指給她看，“他還牽着你的手，你不會告訴我這是女人的手吧？”細心敏銳的觀察力也是身為創作人必備的條件之一。
“沒錯，的確是男人。”
“你們發生了什麼事？”他很好奇，保持旺盛的好奇心是創作人必備條件之二。
“小朋友，問太多啰！”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她還沒準備好要坦承。
“拜託！不要再叫我小朋友，我不過才小你三歲，我的名字還不難念吧？”倪均抗議道。他實在受夠了被當成小孩子了。
“抱歉，小均。”
“算了，繼續你的故事吧！”
“你一定要這麼好奇嗎？”
“沒辦法，職業病。”他聳聳肩。
“那怎麼不說說你的愛情故事呢？”除了轉移他的話題，她是真的有興趣多了解他一點。
“我呀！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他的感情世界乏善可陳，一點也沒有別人以為的豐富。
“說來聽聽步！”
“大學時代的女友搞兵變；出社會後的第一個女友因為不贊成我畫漫畫，說沒有安全感，所以我辭去銀行的工作后，她就跟我分手了，一直到現在，我都是單身。”
“就這樣？”他比她想像得純情，竟然只交過兩個女朋友。
“對啊！每天都忙得要命，哪有空交女朋友，而且我這麼窮，不會有女生看上我的啦！”他很清楚現在的自己是沒有能力給女人幸福的。
“不一定啊！拜金的女生雖然很多，但一定也有那種懂得欣賞你的才華的女孩子在等你。”她是真心這麼認為。
“還是不行，我一個人打光棍，再怎麼窮都沒關係，但是怎麼可以讓女孩子陪着我吃苦，等我有了一點經濟基礎之後，我才會考慮交女朋友。”
“滿有責任感的嘛！”她頗為讚許。
“這不是身為一個男人應該做的嗎？”他沒想過什麼責任不責任的，他只是覺得否管做什麼事都要量力而為，想要的就努力爭取，得不到也不要怨天尤人。
“要是所有的男人都跟你有同樣的想法就好了，就不會有傷心流淚的女人了。”江靜夏有感而發。
照片上被她撕去的男人，是她在美國求學時認識的，是個來自加州的陽光大男孩，華人第二代，俗稱的ABC。
她喜歡他身上的活力、開朗和幽默風趣，他的追求很明顯，在華人圈中，他們變成一對只是遲早的事，後來她果然和他交往了。
可是好景不常，她交男朋友的消息傳回父親的耳朵里，父親無論如何也要她和他分手、斷絕往來，她死也不肯，那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頂撞父親，為了他們的愛情，她不惜與父親決裂。
最後，他還是讓她失望了，他收下父親開的十萬美金支票，從此不再和她聯絡，甚至轉學到紐約去，連一聲再見也沒有。
她得到了教訓，被狠狠地拋棄，輸得凄慘狼狽，所以她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不見得吧！我覺得有時候是女人自己想太多了，胡思亂想、疑神疑鬼的，真的很難溝通。”倪均的前女友就是那種比FBI更厲害的女人。
“你認為我很難溝通嗎？”
他點點頭，老實地說：“嗯！有點。”
“什麼？！”
“只要你不要擺出一副冷冰冰的酷樣，你還算挺好說話的。”例如現在，“除非你希望鐵達尼號來當你的男朋友。”
“什麼意思？”
“好撞開你這座冰山啊！冰山小姐。”
雖然是個冷笑話，但她還是笑了，而且是真心地開懷大笑。
“你應該多笑的，你笑起來很美。”倪均不自覺地迷失在她的笑容里。
她微微一顫，很久沒有人對她這麼說，她假裝板起臉孔，“別以為巴結我就可以讓你多偷一下懶，快點！幫我把那些紙箱搬到樓上去。”
“是！”他身手俐落，一下子就搬了好幾個箱子。
江靜夏看着他的背影。這個大男孩好像在無形中改變了她，是好是壞呢？
☆☆☆
星期六，倪均和小茵約在百貨公司的門口，碰了面、進入漫博會的會場之後，他便一頭栽進奇幻的漫畫世界，完全冷落了身旁可愛的女生。
倪均的想法很單純，沒有女孩子那麼有心思，他只是想趁這個大打折的機會把幾套經典的漫畫搬回家好好看個過癮，好在他又兼了個差，才可以荷包滿滿、大買特買。
“小均……小均！”
“啊？”他連看小茵一眼都沒有，“什麼事？”
“我餓了。”
“哦！”他忙着在特價花車中找特賣書。
“我們去吃東西好不好？”
“等一下好嗎？我想買的那套‘聖鬥士’快要排到我了，我不想棄權。”他排了好久的隊伍才拿到號碼牌，非買到不可。
“可是人家……”
“你知道嗎？星矢是我從小到大的偶像，沒有他，我的童年就是一片黑暗！”
“你的偶像不是‘科學小飛俠’中的大明嗎？”她斜睨着他。
“沒錯，大明也是我的偶像，他讓我了解什麼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多麼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倪均一聊起他的偶像就欲罷不能。
“可是有情有義的好男人也要吃飯吧？”她有點酸溜溜的說。
“咦？我倒是沒看過他們有吃飯的場景，有嗎？是在鳳凰號上嗎？”卡通和漫畫他都看過好幾遍，從來沒有看過他們在吃東西。
小茵完全被他打敗。他根本沒在聽她說話嘛！
結果倪均終於買到了“聖鬥士”，小茵以為他們可以去吃飯了，沒想到他又被另一套什麼人物設定集給吸引過去。
就這樣，他們逛了一攤又一攤，虧小茵今天還精心打扮，但是倪均的眼睛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真悲哀。
等到倪均的大背包裝滿了戰利品，他才想起要吃午飯這件事。
“對了，小茵，你餓不餓？要不要吃午餐？我請客。”
“早就餓死了！我要吃大餐。”現在的時間已經可以吃下午茶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小茵畢竟捨不得花倪均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真到吃飯時間，她只選了最便宜的干拌意麵，還是倪均怕她不夠吃又加點了餛飩湯和燙青菜。
正要付錢時，有人叫住了他。
“倪均！”
“咦？是你。”
原來是江靜夏，穿着黑色的正式套裝，長發高高綰起，一副女強人的派頭，身邊還有一位看起來似乎是她的秘書，也是相同的打扮。
“這麼巧？”她微笑，但是看起來很客套。
“來看漫畫展。這是我同事小茵；小茵，這位是我打工的老闆，江小姐。”倪均為她們介紹。
“你好。”江靜夏總是那麼地禮貌周到，“想吃什麼儘管點，我請客，不要客氣喔！”她向身旁的秘書交代了幾句。
“那就謝謝你啦！”倪均也真的就不客氣地收起皮夾。
“我還有事，不多聊了，再見。”
“再見！”
等她走遠了，小茵才敢問，“她是幹什麼的？權利這麼大，我們要吃什麼都可以？”
“這家百貨公司的副總經理，你說呢？”他們就在地下樓的美食街。
“副總經理？！”窮小子倪均也會認識這種大人物？小茵不由得瞪大眼睛。
倪均只顧着跟老闆喊道：“老闆，我還要一碗魯肉飯，大的！”
☆☆☆
忙了一天，總算可以下班，江靜夏打算回家好好泡個澡，卻在不知不覺中將車開到了“天使”。
“我來這裏做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於是，她再度光顧“天使”，要了一間包廂，一個人喝悶酒。
其實從星期六那天下午，在百貨公司的美食街遇到倪均和他的同事之後，她的心情就異常的差，她不得不承認，他和那位年輕的甜美女孩看起來非常登對，相對來說，她已經是個老女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冒出這種想法，實在太沒道理，充其量她只能算是倪均的老闆，還有什麼嗎？他們之間的差異大大了。
“江小姐！”倪均送酒進包廂才發現那個花大錢來喝酒、卻不點任何作陪男公關的客人，竟然是江靜夏。
“你是誰？”江靜夏已經醉了。
“我是倪均！”
“倪均……小均？”
“對！小均。”他拿起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才沒醉！來，小均，陪我喝一杯。”她抓着他的手，有點撒嬌的味道。
“好……我陪你喝，回家再喝好不好？”他扶起她，“站得起來嗎？”
“好！回家喝……我們回家唱個痛快！”
她已經醉得像軟腳蝦了，他乾脆打橫抱起她，她也順勢依偎在他強壯的懷裏。
走出店門口時，強民喊住了他，“小均，你去哪裏？”
“我要送她回家。”
“叫計程車就好了。”
“太危險了！”
“你蹺班會被扣薪水的！”
“那就扣吧！”倪均才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