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休時間，一向予人高高在上形象的總裁先生竟然一個人單獨地出現在平民化的員工餐廳，不免讓大家議論紛紛，這是新任總裁的親民政策嗎？

李維康帶著親切的微笑，接受女職員們愛慕的眼光，一路走到庄皓翔和楊詠晴用餐的位子上。

「這麼巧啊？」李維康先開口招呼，有點明知故問，他明明是因為他們在這裏吃飯才來的。

「咦，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裏吃飯？沒有飯局嗎？」庄皓翔問。

「本來要和董餐敍的，不過臨時取消了。」李維康不請自坐，而且還坐在他們兩人中間。「聽說員工餐廳的菜色不輸外頭的館子，咖啡也是義大利原裝進口的咖啡豆，身為公司的大家長，怎麼能不來試試？」

「那我推薦expresso，飯後一杯助消化又能提神，下午工作會更有精神。」

「你什麼時候變成咖啡通了？」

「真正的咖啡通是詠晴，我一點也不通，每次喝咖啡都是靠她指點的。」庄皓翔很自然地望向楊詠晴，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溫暖的柔情。

李維康又不是瞎子，他當然看得出來庄皓翔打的是什麼主意，追得那麼明顯，看不出來才有問題。

「哦？原來楊小姐對咖啡還這麼有研究？」李維康冷冷地望了楊詠晴一眼。

「是經理太誇獎了，我還有工作沒處理完，先失陪了。」楊詠晴正想站起身，但她的右膝被李維康在桌面下的大手用力按住，讓她動彈不得。

「是啊！我們也該回去工作了。」近來，庄皓翔和楊詠晴都是同進同出的，他相信自己就快贏得美人芳心了。

剛好女服務生送上兩杯咖啡。

「啊，咖啡來了。」這是李維康的小詭計。

「我叫的是外帶杯啊！」庄皓翔一向是把咖啡帶回辦公室喝的。

「是我叫的，本來想和你喝杯咖啡、聊聊天的。」李維康將其中一杯推給庄皓翔，「既然如此，就請楊小姐品嘗看看我們公司的咖啡品質如何，順便有件事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我……」

「那詠晴你就留下來，我先回辦公室了。」庄皓翔以為李維康要和楊詠晴談職的事，也就沒有多想。

一等庄皓翔走開，楊詠晴便冷冷地說：「你可以放開你的手了。」

「你保證你不會突然跑掉？」李維康靠近楊詠晴，笑得很開心。

她很想對他大吼：跑掉的人是你吧？不過她還是忍住了，這裏是公司，不適合發泄個人情緒。

「總裁，你的咖啡要冷掉了，冷掉的expresso有酸味，會變得難以下咽。」如果可以，她會把咖啡倒到他的頭上，讓他用不同的方式品嘗一杯好咖啡。

李維康一口氣喝光了咖啡，「味道還不錯，看來我們公司除了代理彩妝、保養品之外，也可以兼開咖啡館，你說如何？」

「這隻有總裁能做決定，我無權干涉。」楊詠晴有禮但疏離地回答。

「如果我請你負責這項業務呢？」他記得她曾說過希望能在二十歲之後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小咖啡店，她不用等，他可以讓她現在就實現這個願望。

「不要開這種玩笑！」那是她的夢想，和他無關。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維康才緩緩地說：「我討厭你和皓翔那麼親密的感覺，你們怎麼可以公然在公司里約會，你當我看不見嗎？」

「你沒有資格說這些話。」楊詠晴好想哭，為什麼直到現在，他對她還是那麼有影響力？

「所以你是決定要接受皓翔的追求羅？」那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阻止他們。

「你不要胡說，我們只是朋友。」她又不是木頭人，庄皓翔對她好，她當然知道，但是……

「誰都看得出來他在追你，難道你還感覺不出來嗎？已經有好事者在傳你們的流言了，你不知道嗎？」他不要她用裝傻的態度來得過且過，他要她說清楚。

「那又怎麼樣？」楊詠晴帶著哀戚的眼光看着李維康，「庄皓翔追不追我，我接不接受，又與你何干？」在那一夜過後，他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李維康被楊詠晴問倒了，他用什麼身分、什麼立場去管她交什麼朋友？甚至是情人？

「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李維康軟聲說道。

「不需要，你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我完全了解。」

「詠晴……」

楊詠晴站起身，用嚴厲的眼神制止李維康的行動，「這裏是員工餐廳，大家都在看，如果你不想鬧笑話就不要攔我，我對當話題女王沒興趣。」

◇◆◇◆◇◆

李維康當然不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第二天，人事部就下令把楊詠晴從企宣部調到總裁秘書室，立即生效。

「這……這是怎麼回事？」楊詠晴傻眼了，她正打算要遞辭呈，怎麼突然把她往上調？

「就是你看到的，總裁要調動你的職務。」人事主任親自來送通知令。

「可是，為什麼是我？」她可從來沒有學過秘書的事務。

「我只是奉命行事。」人事主任聳聳肩，他只要做好總裁交代的事就行了。

「我不去。」

「大小姐，你就別為難我了，總裁要你接到命令立即上任，做不做，你自己當面跟總裁說吧！」人事主任只想保住自己的飯碗。

楊詠晴抓起通知書，風一般地卷上十六樓，不管一路上有多少詫異的眼光，怒氣沖沖地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但她來得不是時候，李維康的辦公室除了他，還有一位美艷的妙齡女郎，正在為他沖咖啡。

「啊！你來了。」李維康先發現了楊詠晴。

「我想我們有必要『單獨』談一談，總裁。」楊詠晴特彆強調。

李維康把艷光四射的美女「請」出去，那位美女經過楊詠晴身邊時，還給了她一個鄙夷的眼神。

「有事嗎？」

「你明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不如你來告訴我。」

「這個。」楊詠晴把通知書丟在李維康桌上。

李維康看也沒看，閑適地倚在椅子上，「怎麼，新工作你不滿意嗎？」

「我要調回原來的職務，不然我馬上辭職。」她本來就有這個打算，這下她更沒有藉口留下來。

「你簽過合約，不能任意離職，這個規定你應該很清楚才對。」李維康若無其事地說。

這實在太卑鄙了，他竟然用這個來威脅她？當初成美勸她，要走也等約滿了再走，反正也不差那九個月，何苦和錢過不去？所以她向現實屈服了；但是現在……

「我賠！我賠給你違約金總可以吧？」

「你賠得起嗎？你不用付房租、繳水電費、不用生活嗎？你那一點存款拿來付完違約金也所剩無幾，接下來呢？你要喝西北風嗎？」

李維康真的是出於關心才這麼說，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富裕，沒有收入她等於陷入絕境，那麼倔強的她是絕不肯乞求幫助的。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驕傲的楊詠晴不肯在李維康面前認輸。

「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李維康專註地看着楊詠晴的眼睛。

楊詠晴別開臉，不想讓他看見含在眼眶中幾乎潰堤的淚，那是她還愛着他、忘不了他的證據，她痛恨這樣軟弱的自己。

「你不能這樣，你這是在折磨我。」她就是逃不出他設下的情網，是嗎？

「詠晴……」

「不要過來！」楊詠晴往後退，聲音里有哀求的味道，「你放過我吧！讓我走。」

李維康越過桌面，來到楊詠晴跟前，略為激動地說：「你以為我好過嗎？明知道你就在這裏，卻不能看着你、不能靠近你，我真的無法忍受……」

「先離開的人是你！把我一個人孤零零扔在飯店的也是你！都是你，全部都是你！」楊詠晴再也忍不住地吼了出來。

那個曾經讓她笑的男人，如今卻老是讓她哭，她從來不知道她有那麼多的眼淚，每次和自己說好不再為他哭泣，但總在見到他之後推翻自己的決定。

到底，她要什麼時候才能再開心地笑呢？

「我當時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相信我。」他知道這實在是個爛藉口，但是他不能告訴她實話。現在的他已經對她無法放手，他也陷進去了啊！

如果他能做一個真正的負心漢就好了，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挽留她，但他就是不能眼睜睜地看她轉身就走。

現在的他真是一團亂，他有他的責任、義務，可是他又無法拋開對她的想望，怎麼做都不對，他受的苦又有誰能明白？

「什麼理由？」楊詠晴看着他問。

「我……」

「說呀！什麼理由，你怎麼不說？」

「一時之間很難說得清楚，但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丟下你，我必須離開。」

「回美國？」

「對！回美國，我父母要我回家一趟。」這只是一部分的事實。

「那你那時候為什麼不說？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她其實不是很相信他的說詞。

「我不想讓你擔心。」他心虛地不敢看她。

「騙人！到現在你還在騙我！」她淚流不止，「你讓我覺得白己像個妓女，讓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不顧一切地用力抱住她，「不要這麼說你自己，你不是，絕對不是！」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委屈地哭喊。

「對不起、對不起。」他緊擁着她，像是想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真的對不起。」

「放開我，」她掙扎著推開他，「我不要再看到你，我恨你，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不要說這種話，」他握住她的手，「請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楊詠晴擦乾眼淚，抽回手，她不能再讓自己心軟。

「我真的很需要你。」李維康哀求地看着她。

她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結果，楊詠晴還是敵不過李維康的攻勢，為了五斗米折腰，向總裁秘書室報到，走馬上任。

這份工作遠比她想像得還要多而繁重，所謂的秘書並不只是泡泡茶、接接電話、安排行程而已，對內要了解企業內部、對外則要有搜集對手情報的能力，在這個位子上，她有更多的學習機會。

幾位同事們都很好相處，前輩周姊也很照顧她，在很多小地方上給予指導；當然，沒有人知道她和李維康的關係。

而那天出現在李維康辦公室里的那位美女——小麗，很不可思議地也是秘書室的一員。

「詠晴，昨天的會議記錄整理好了嗎？」周姊問道。

「好了，要打印出來嗎？」她手上還有一份資料正在忙着。

「要，一份做成檔案，一份是總裁要看的。」周姊也忙得不可開交。

「小麗，可以麻煩你幫我打印這份會議記錄嗎？」楊詠晴拿了片磁碟片給小麗。

「可是我在擦指甲油，等一下好不好？」小麗連頭也沒抬，好像擦指甲油、剪分岔、看流行雜誌才是她的工作。

「什麼？」她沒聽錯吧？

「詠晴，我來幫你，小麗不太會用印表機。」另一位同事好心地說。

「算了，還是我來吧！」周姊乾脆親自出馬。

「周姊，你不是在忙嗎？」

周姊將楊詠晴拉到一旁，一邊工作—邊閑聊。

「小麗是總裁的秘密武器，用來應付客戶很有一套，但別妄想她會在這裏幫上什麼忙。」周姊不以為然地說。

「可是……她就這樣讓你們忙翻天，也不吭一句嗎？這些工作又不難，她為什麼不學呢？總裁知不知道？」楊詠晴為她們打抱不平。

「算了，她只會越幫越忙。」周姊搖搖頭，「你也看到了，我們的工作量有多大，實在是人手不夠才會調你上來，你要多擔待一些。」

「別這麼說，周姊，我很高興可以跟你們共事，我學到很多。」楊詠晴很誠心地說。

「就怕讓你每大加班，男朋友要抗議了。」周姊打趣道。

「男朋友？」

「庄經理啊！他可是公司里所有女性員工——不管已婚或未婚——都一致公認的好男人。」

「我……我們不是……」

「別否認了，他還特定向我打過招呼，要我多關照你呢！」

楊詠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算了，就讓她們這樣以為好了。

「到時候別忘了發張帖子給我，這杯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這時，李維康突然出現在她們身後，臉色陰沉得嚇人，冷聲交代，「小麗，泡杯咖啡進來。」

「是。」小麗嗲聲嗲氣地應道，扭著小蠻腰，踩着高跟鞋，跟在李維康身後進辦公室去了。

楊詠晴的一顆心瞬間往下沉，他都聽到了嗎？

◇◆◇◆◇◆

星期天一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空氣涼爽中帶著淡淡的山茶花香氣。

庄皓翔正準備出門上健身房，有人按了門鈐，他一開門便驚訝地大叫，完全失去平常的紳士形象。「書嫻！」

「哈羅，表哥，好久不見！」門外打扮入時的美麗女子開口說：「不請我進去嗎？」

「快！進來、進來。」

庄皓翔將林書嫻迎進客廳，立刻為她倒了一杯柳橙汁。

「你要出門啊？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林書嫻看了一眼地上的運動背包。

「本來是要去健身房的，不過既然你來了，當然是要陪你啦！」他們很久沒聚了，她老遠飛回來一趟，他當然要儘儘地主之誼。

「真的？不用陪女朋友？」

「什麼女朋友？我又沒有，你別取笑我了。」

「是表哥的眼光太高了，我來替你介紹吧！」

其實，林書嫻和庄皓翔是一表三千里的表親，兩人的母親原本就是感情極好的表姊妹，後來分嫁南北，除了過年過節回老家會碰面，平常根本沒什麼聯絡。

後來，兩家人陸續移民美國，這才又來往密切了起來。林書嫻是獨生女，莊家又沒有女兒，於是她在莊家是個受歡迎的小妹妹，是在兩家人的寵溺下成長的小公主。

「你呢？怎麼突然跑回來了，維康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我就是要給他一個驚喜的，你千萬不要告訴他。」林書嫻提醒庄皓翔，表哥就是老實，他要是說溜嘴，還有什麼驚喜可言？

「是、是、是，我知道了。」庄皓翔突然想到，「對了，阿姨知道你回來嗎？」

「知道，其實我這次回來也是媽的意思，她讓我先回來張羅婚禮要用的東西。」換句話說，她就是先遣部隊。

「對哦！你們訂婚也很久了，是該結婚的時候了，你不是老說要當六月新娘？」

「挑了幾個日子，就等維康決定。」

「在台灣辦還是美國？」

「應該會在美國辦吧！不過我要先回南部去看外公，還要拜會一些親戚，等回來再和維康商量。」

「既然如此，那麼今天表哥就為你接風，你想吃什麼？」庄皓翔可不是小氣的人。

「太好了！就等你這句話。」林書嫻快樂地挽住表哥的手，出門去吃她懷念的牛肉麵。

在美國的華人圈裏對象難找，門當戶對的更少，像李維康和林書嫻這樣登對的金童五女，比碧咸和維多利亞更讓三姑六婆們津津樂道。

而她，就是李維康說不出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