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到了星期五，下班前的十分鐘，每個人都無心工作，紛紛呼朋引伴打算狂歡去，女孩子們也提着化妝包擠到洗手間去補妝，成美和楊詠晴當然也不能例外。
「喂，要不要去唱KTV？」成美一邊刷著強調超濃密的睫毛膏，一邊說：「阿強約了他們一票哥兒們，聽說都是科技新貴，一起去吧！」
「不行。」楊詠晴斷然拒絕，因為今晚她和李維康有約。
「你不是最喜歡唱KTV？那家KTV的水餃和小菜是你的最愛，真的不去？」成美想用美食誘惑楊詠晴。
「不行就是不行，今天不能和你去『鬼混』。」楊詠晴拿出新買的櫻花色唇蜜，專櫃小姐說這是屬於戀愛的顏色，於是她毫不考慮包包中還有好幾隻沒用完的口紅便買下了。
「如果說，我要請客呢？」成美使出殺手鐧，她一向是以「摳」出名的，要她掏錢請客比登天還難。為了從楊詠晴口中挖出第一手「八卦」，成美可是煞費苦心、絞盡腦汁。
楊詠晴哈哈大笑，「雖然你要請客我沒能到場實在很可惜，但我會打電話給阿強，要他多吃一點，替我撈回本。」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傢伙！」成美捏捏楊詠晴的臉，藉以「泄恨」。
「哎呀，人家才剛補好妝耶！」楊泳晴急急打掉成美的手，對著鏡子檢查自己是否掉妝了。
「放心，妝還好好地服帖在你美麗的臉蛋上，粉一點也沒掉，」成美好笑地刮刮楊詠晴的臉，「你呀！見色忘友的女人！」
「成美，你在胡說什麼？」
「和男朋友約會，是吧？」
楊詠晴點點頭，笑得甜蜜，這麼快樂的事她不想隱瞞，但也沒必要大聲嚷嚷，只要讓好朋友分享她的喜悅就行了。
「你啊！戀愛談歸談，可不要被愛情沖昏了頭，尤其別一下子陷得太深，身家更是要調查清楚，省得被賣了還幫忙數錢。」成美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活像媽媽在對情竇初開的女兒耳提面命。
「拜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他也不像你說的那種壞人。」楊詠晴突然變成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急着替男朋友辯解。
成美翻了翻白眼，「小姐，壞人會在自己的臉上寫『我是壞人』嗎？而且情場上的壞男人比起真正作惡多端的壞人更可怕一百倍。」
「是嗎？」
「壞人有法律可以制裁，但是壞男人你是拿他沒辦法的。」而且都是女人把男人寵得這麼壞！
「怎麼說？」
「壞男人會讓你痛徹心扉，你恨不得拆了他的骨頭，可是只要他放下身段說一句好話，你馬上又臣服在他的腳下，變成一條可憐蟲。」成美可不是在嚇楊詠晴，只是想給她一個警惕。
「那一定不會是我，我是現代都會新女性，拿得起放得下。」楊詠晴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傻。
「最好是。」成美一定沒想過自己會那麼鐵口直斷，一語成讖。
「不跟你說了，我得走了，拜拜。」
下班時間一到，車陣開始出現窒塞的情形，而且雪上加霜的是又下起毛毛雨來了。
楊詠晴沒攔到計程車，倒招來了正要回家的庄皓翔。
「詠晴。」
「經理？」不會吧？她現在可沒時間和他閑聊，怎麼辦？
「下了班，不用這麼生疏吧？」庄皓翔笑說，她可是他最想拉近距離的人啊！
「習慣了，改不了口。」楊詠晴有點敷衍的口氣，其實她只擔心自己會不會遲到，至於他，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去哪兒？我送你，下雨天不好叫車。」庄皓翔自告奮勇替佳人效勞。
「不用了，不順路。」無奈佳人並不領情。
「沒開系，你不用跟我客氣。」
「真的不用。」好巧不巧，一輛空的計程車停在楊詠晴面前，「我有車了，再見。」
庄皓翔只能看着載著楊詠晴的計程車急馳而去，他失望地回到自己的車上，看來今晚只好自己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DVD、吃洋芋片了。
◇◆◇◆◇◆
匆匆忙忙趕到李維康指定的五星級飯店時，楊詠晴已經遲到十分鐘了。
楊詠晴一進入大廳，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等待的李維康，一身高檔剪裁、優雅的黑色西裝，神情自若的他看起來是那麼帥氣，相形之下，她變得好渺小。
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OL，既非富家千金也不是大明星或是模特兒，而這個耀眼的男人居然屬於她，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突然有點不安，這樣的快樂會不會是假象？這樣的幸福會不會轉眼就成了泡影？她擔心會重蹈覆轍人魚公主的悲劇。
她不要王子，只要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就夠了！
李維康一眼就看見楊詠晴，站起身朝她走來，「怎麼獃獃站在這裏？」
「對不起，我遲到了。」楊詠晴恢復笑臉，與其去擔心那些還沒發生的，不如把握當下來得更真實。
「沒關係，紳士的職責之一就是等待淑女。」李維康挽起楊詠晴的手，「尤其是美麗的淑女，走吧！」
「去哪？」
「來了就知道了。」
結果，他帶她到飯店中最有名的法式料理餐廳。
「我們來這裏做什麼？」光看那金碧輝煌的室內裝潢，楊詠晴就覺得自己跟環境有夠格恪不入。
「吃飯。」
「在這裏？」她實在不想被當作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包子，可是……
「有什麼不對嗎？」
「很貴耶！你瘋了嗎？」
平常他們都吃得很簡單，什麼夜市、路邊攤都無所謂，偶爾也上上館子，但是這麼正式高級的餐廳，不是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吃得起的吧？
「偶爾也要奢侈一下嘛！」李維康轉向帶位侍者，「兩位，我有訂位，李維康。」
「請跟我來。」侍者查看了訂位名單，便領着他們到位子上。
他們的位子十分隱密，大片大片的紫金布幔隔絕了鄰座的窺視，形成一個有如小包廂的空間，法式宮廷高背椅、鋪著繁複刺繡蕾絲桌巾的餐桌，還有鑲金的餐具、水晶酒杯……
「為什麼要來這裏吃飯？浪費錢。」她本來以為要去吃飯店的自助餐，結果穿了很休閑的牛仔裙，感覺和整個環境很不搭調……
「放心，我還出得起這頓飯錢，不會把你當在這裏洗碗抵債的。」李維康明白楊詠晴的擔心。
「你很有錢嗎？」
「比起比爾蓋滋當然是很窮啦！但比起路上的流浪漢，我又很富有。」李維康握住楊詠晴的手，「更重要的是，我有你，那是任何黃金珠寶也比不上的財富。」
楊詠晴大受感動，但她實在不想讓自己那麼不爭氣，在這麼好的氣氛中哭泣太殺風景了，她可不想被他嘲笑是個小愛哭鬼！她要把他的這番話放在心裏，貼心收藏。
他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她可以確定。
「我們到底要慶祝什麼？」楊詠晴笑說：「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是我的。」
「啊——真的？我不知道……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害我沒替你準備禮物。」楊詠晴懊惱著自己的粗心大意，怎麼沒有發現他的用意？
「你就是最棒的禮物了。」
接着，他們開始品嘗他在訂位時就事先點好的套餐，美味的法式料理盛在精緻的瓷盤中，完美的搭配像幅色彩艷麗的浪漫派油畫，法國人對吃的講究堪稱藝術中的傑作。
「嘗嘗看，這裏的迷迭香羊小排很道地。」李維康說。
老實說，這是楊詠晴第一次吃這麼高級的東西，實在無從比較起道地不道地這回事。
看着他優雅熟練地拿着刀叉，仔細劃開嫩肉的手勢和品嘗美食的動作，他的一舉一動都讓她看得入迷了，他的餐桌禮儀連真正的法國貴族看了也要自嘆不如。
雖然他曾經說過，從美國回來的並不一定每個都是富家子，他也是個普通人，而那輛保時捷是向朋友借來炫耀的，他其實也是個捷運族；可她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是個小康家庭長大的小孩，他身上的謎樣氣質太特殊。
「你到底是誰？」
「嗯？怎麼突然這麼問？」李維康明顯地愣了一下，但隨即恢復俊朗的笑臉。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你，除了『李維康』這三個字。」她要的不是那些星座血型無關痛癢的基本資料，她要的是他的真心。
「這三個字還不夠代表我的全部嗎？」李維康有點避重就輕。
「你覺得一個名字就代表全部了嗎？你的一切我都不清楚，不能告訴我嗎？」楊詠晴很坦白地說，也許她是有點被愛沖昏了頭，但還沒有到眼瞎心盲的地步。
「沒什麼不能說的，我也只是一個很平凡的男人啊，要吃飯、要工作……」
「工作？」楊詠晴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是不用工作的呢！」
「我看起來像個無業游民嗎？」
「像。」她很不給面子地點點頭，「一天到晚陪着我閑晃的人，到底是做什麼的？」
「那是因為我剛剛才離開一個制度不佳、虧待我的公司，正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結果就碰上了你。」這是實話，他的上一個工作的確不理想。
「現在呢？」
「有一個新工作在等我上工。」這點他也沒騙她，他正準備接手一項大業務。
「真的？那就恭喜你了！」
「謝謝。」
◇◆◇◆◇◆
吃完晚餐，他們哪兒也沒去，他帶她坐上電梯，來到飯店中的一間客房。
「你還訂了房間？」楊詠晴狐疑地看着李維康，如果他打算當個大野狼，那他的算盤可是打錯了，她可不是單純無知的小紅帽。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全部嗎？這裏比較適合這個提議，你覺得呢？」李維康壞壞地笑，拿出卡片開門。
「李維康，你的笑話越來越難笑了。」楊詠晴白他一眼。把話說得模稜兩可讓人想歪，有什麼好笑的？男人都以為女人吃這一套，其實是大錯特錯。
李維康推開房門，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觀迎光臨寒舍，暫時的，等我找到房子就會搬家了。」
楊詠晴走進室內，才發現這不是一般的客房，幾乎是一棟單身公寓的大小，有客廳、吧枱、工作用的小書房，還有一間超大的浴室，能住得起這樣的房間絕不是一般人。
「這是新公司出的錢，否則以我的能力也住不起，不要想太多。」李維康像是看出楊詠晴眼中的疑問，主動解釋，免得她胡思亂想。
他拉開窗帘，讓台北美麗的夜景在他們的眼前展現，他倒了兩杯粉紅香檳。
「生日快樂。」她輕輕與他碰杯，沒有禮物，祝福總是要的。
「其實——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李維康不好意思地笑笑，「Sorry，我騙了你。」
「那……」
他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說：「今天是我們相遇的第一百天，我只是想為我們製造第一個紀念日。」
女人向來逃不過男人設下的浪漫陷阱，楊詠晴也不例外地大為動容，今晚的驚喜與感動會不會太多了？她真怕她的心臟不能負荷。
「傻瓜！可以等情人節啊！」她已經開始期待了。
「可是情人節已經過了，七夕還要等好久，我們的生日都還沒到，總不能慶祝清明節吧？所以我就想出了這個法子。」
「我該怎麼說你呢？」楊詠晴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說你不會生氣我做的傻事。」雖然用意良好，但畢竟他說了謊。
「我怎麼會生氣？相反的，我很喜歡。」她投入他的懷抱，「謝謝。」
「不用客氣。」
這個時候除了親吻，好像沒有更適合的事可以做了。
當他俯下頭，將唇蓋上她的時，她完全沒有拒絕；當他吻她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
火熱的吻持續延燒，他輕促着她微啟芳唇，他要的更多，他要品嘗她的每一處甜蜜，他要感覺她的每一個快樂的顫抖，他要她的全部。
靈活的舌長驅直探她的櫻桃小口，與之共舞，唇與舌的纏綿繾綣燒燙了彼此，再這樣下去，恐怕誰也脫不了身。
楊詠晴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吻不同以往，她能感覺到他的緊繃，還有他異常的熱情；她自己也是，她大可推開他，可是她竟然不想和他分開，只想一直沉醉在這令人暈眩的激情中，她是怎麼了？
在吻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李維康及時煞車，放開了楊詠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嗯？」她迷濛的眼神里有着醉人的愛意。
時間彷佛靜止了，他們就這樣傻傻地站着互相凝望着對方，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但又不知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兩個人就這樣站着、看着、笑着，一步也沒有移動，好像就這樣到天荒地老也無所謂。
「我……我送你回家吧？」李維康又說了一次。
楊詠晴笑了，「我們一直站在這裏，你要送我回哪裏去？」再說，她也還不想離開他。
「我捨不得讓你走，」李維康輕撫著楊詠晴的嫩頰，「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這真是不可思議！他居然在這種緊要關頭變成一個具有紳士風度的謙謙君子，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對他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也許是她清澈的雙眼，他在那兩汪黑色水晶中看見她純然的信任，讓他無法把她當作其他一般的女人。
她和那些女人不同，他們喜歡他的是外表、臉蛋、身材，甚至可能只是為了上他的床，圖求一夜的快樂，但只有她喜歡上的是真實的他。
這種感覺真的很棒，可是，他給得起她要的自己嗎？
此時，楊詠晴卻主動抱住李維康，「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
「詠晴……」
「可以嗎？」楊詠晴紅著臉羞怯地問。她這麼主動，他會不會把她想成那種隨便的女人？
「你發誓，你沒有半點勉強？」
「沒有。」
「真的？」
「真的。」
「你確定？」
她決定不再讓他有的沒的一路問下去，她伸出手解開他的領帶，然後是襯衫上的扣子。她的臉好燙，手也在發抖，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任務。
「這樣夠不夠確定？」她問。
為了她的這句話，他給了她一個熱吻作為獎賞。
接着，他牽起她的手來到卧房，將她安置在雪白的大床上，如同服侍女王般替她寬衣，一件一件，鞋子、外套、襯衫、裙子、絲襪，直到她的身上只剩下漂亮的粉色蕾絲內衣褲。
「你好美。」他誠心地讚美。
她臉紅地答不出話來。
「別緊張，我們要做的不是什麼錯事，它非常美好而且神奇，你會喜歡的。」他安撫似地輕撫她的大腿……
最後，當他抱着她一起迎接喜樂的來臨時，她流下喜悅的淚水，美麗的大眼更顯清澈。
「我愛你。」
這麼俗氣的一句話，李維康卻因此而撼動了，但是他強迫自己忽略心上湧出來的一些什麼。
就這樣吧！
◇◆◇◆◇◆
早上，楊詠晴讓落地窗外暖洋洋的陽光喚醒，她伸手往旁邊一探，卻是空的，冰冷冷的一片，床上只剩她一個人。
她套上浴袍下床，四處都找不到他。
浴室、更衣間、書房、客廳，都沒有他的身影，甚至連張紙條也沒有。
這麼早，他會上哪兒去呢？她馬上撥了他的手機，結果是關機狀態。
這時門鈴響了，她開心地去應門，以為是他回來了，結果是飯店的服務生。
「這是李先生吩咐的早餐。」服務生將餐車推進房間，並且在小餐桌上擺起餐具。
她看着覺得不對勁，「你少送了一份，我們有兩個人。」雖然分量很多，但那的的確確只有一份。
「李先生只交代送一份。」
「只送一份？」她開始覺得奇怪了。
「是。」服務生面無表情地說：「請慢用。」
「等一下，」她叫住服務生探問：「李先生，他……他有沒有說要去哪裏？什麼時候回來？」
「李先生搭早上的飛機回美國了。」
「什麼？」
「他本來是我們飯店的長住客戶，常常來來去去，但這次卻不要我們替他保留房間，聽說可能是決定要回美國定居了。」服務生提醒她一句，「你可以留到中午，經理會來辦理退房。」
服務生離開後，楊詠晴幾乎是崩潰地跌坐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回美國去，意思就是他不會再回來了，是這樣嗎？那麼這一切到底算什麼？只是一場遊戲嗎？
楊詠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打開門，看到答錄機上閃著紅燈，連鞋也來不及脫便沖向電話旁，可是每通留言都不是他，全是關心她的成美。
「詠晴，你去哪了？手機也不開機，我已經找你一個晚上了，回來馬上給我電話……」
她獃獃地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將自己淋濕。在水下哭泣，就不會發現她的淚。
哭，並不是哀悼她寶貴的貞操，而是她的愛情。
她恨自己無用，為什麼那麼痴傻地愛上他、那麼不爭氣地為他掉眼淚？明明知道不能愛他的，他不是適合她的男人，但她沒有把自己的警告聽進去，活該傷心。
可是有什麼辦法能阻止她不動心、不動情？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如果那個周末不曾遇見他就好了，那就不會傷心、不會掉淚、不會痛苦了。
也許，她應該找個方法，開始學著遺忘。
她要把他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