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到洛逸翔的表情瞬間轉暖,靜書試探地問:「是世……小少爺的信?」險些習慣性地說世子,靜書被自己嚇出滿頭冷汗。
「是啊,晨兒說想我,希望我早點回去。」笑逐言開地把兒子的信折好,洛逸翔順手把洛清衡的墨寶揉成團丟出去。靜書目瞪口呆地站着,完全無法作出任何反應,皇上的親筆信就這樣被……王爺到底是王爺,若是其他人,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啊!
「原來洛公子已經有妻室。」蘇銘軒涼涼地說道,默默抿着唇,秀挺的眉毛微剔,看着洛逸翔的眸光淡淡的,神情亦是淡淡的。他最鄙視那種明明已經有家室,卻還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人!
當年他的母親蘇雲衣是何等風光,人稱「若非國色天仙種,安得姿容絕世嬌」,多少達官貴人巨賈名流趨之若騖,可是她偏偏死心塌地愛着一個有妻室的男人。想到這些,蘇銘軒不自覺臉色微變,原本雪白的皮膚染起淡淡的青色,空洞得幾乎要透明一般。
「我是有子無妻,所以不能算有妻室。」洛逸翔抬頭狡黠地看着蘇銘軒,敏銳的目光似乎在捕捉什麼,語氣卻是輕挑,「不過你可是戳到我的傷心處,怎麼補償我?」
蘇銘軒的心頓時提到喉嚨,表情卻是似笑非笑,眼睛波光流轉:「你希望我如何做?」
「為我彈一曲吧,自從上次在忘塵居聽到你和嫣兒姑娘的合奏,我可是念念不忘。」注意到蘇銘軒眉宇之間的細微變化,洛逸翔不緊不慢地提出要求。
頃刻,畫舫之中響起委婉悅耳的琴聲,商音流水,如絲如絮,撩人意憐,稍頓,大珠小珠盡落玉盤。
蘇銘軒專註地撫弄琴弦,潔白如玉的手指,按弦的細微姿態美妙而別緻。洛逸翔默默地直視他的側臉,想像着那張如雪地寒梅一般清而不艷不妖的臉露出脆弱迷離的表情,心跳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
入夜,南門街車水馬龍,諸多店家的房檐紛紛掛起各色花燈,設燈謎,吟詩句,答得對有獎,吟得好喝彩,到處都是和樂融融的氣氛。瘦西湖微波蕩漾,湖畔人潮如涌,數盞形態各異的花燈在風中搖曳,橙黃的光映着被月華照耀得銀藍幻紫如同銀河傾泄的水面,獨有一番情致。
一張張笑臉洋溢着喜慶,青澀少年欲用花燈傳情,卻被旁人搶過去,大聲念出來,周圍鬨笑不斷,直窘得當事人恨不得挖地洞鑽進去。如花的妙齡少女,在眾姐妹的鼓勵中,羞答答提着裙角跑過來,把親手縫製的香囊塞進心上人手中,嫣紅的臉頰艷過春日繁花。
洛逸翔的注意力完全被街邊琳琅滿目的有趣玩意兒吸引,看到一枝素雅的銀簪,他拿起來轉身道:「你試試……」話語半途截落,眼前哪裏還有蘇銘軒的蹤影。
隨着人流漫無目的地遊走,之前洛逸翔一直在耳邊喋喋不休,突然感覺耳邊清凈許多,才發現他已經泯然於眾人,蹤跡全無。慢慢轉身,蘇銘軒的目光穿梭於面目陌生的行人中間。周圍皆是成雙成對,惟獨自己孓然一身,蘇銘軒長長地嘆一口氣,眼底掠過淡淡的嘲諷,竟然為這樣的場面感傷……
站在湖邊,他靜靜地望着開遍水蓮花的湖面,明亮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燈壁射出來,白衣雪膚都染着暖洋洋的顏色,背影彷彿都散發著柔和的光。
洛逸翔遠遠地看到他,高懸的心終於落地,輕舒一口氣,買兩盞花燈走過去笑道:「總算找到你。」
蘇銘軒抬頭,露出疲憊的神情,眉眼低低柔柔,「抱歉,我剛才沒注意,如果洛公子沒有其他事,我想先回去,可以嗎?」
洛逸翔暗暗收緊手指,眼眸瞬間暗沉仿若深潭,映着一派燈火閃爍,心口明明堵得慌,笑容卻更加燦爛,「陪我放完花燈再走吧。」
回到忘塵居,蘇銘軒悄悄從側門走進去,前面熱鬧得緊。穿過月洞門,看到嫣兒提着一盞紫絹燈站在楓月閣門口焦急張望,蘇銘軒便叫道:「嫣兒。」
嫣兒咬咬嘴唇,快步跑過來,眼睛水霧蒙蒙,欲言又止,「公子……」
「什麼事?」遮遮掩掩的態度令蘇銘軒更加納悶,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上心頭。
「爺、爺已經決定七日之後就讓你開苞接客,明天貼告示!」嫣兒臉色漸紅,從喉間迸出這句話之後轉身就跑,留蘇銘軒如遭晴天霹靂一般獃獃地站在原地。
難以言明的酸苦疼意從心臟緩緩蔓延,半晌,蘇銘軒突然笑開,眼底滑過一絲冷意,「爺最近可是缺錢?」說罷,他轉身望着緩緩走過來的男人。
凌千夜眯着眼睛笑起來,本來就是端正的面容,愈發顯得斯文俊秀,「這些年我自問沒有虧待你,雖然你確實給我賺到不少銀子,但是你要知道盛極而衰的道理,何況我不能總是吊著客人的胃口。」
「所以你終於等不及?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我娘?」蘇銘軒狠狠地瞪他,臉色像雪一樣透明而蒼白,眼神卻顯露出一份倨傲。
凌千夜皺眉,譏諷道:「蘇家對我有恩是事實,所以我答應你娘照顧你,但是我到底是生意人,而且以你的身份,若是被賣到別家男館,你以為能活到今天嗎?」
蘇銘軒怔住,深深地吸氣,胸膛之中的那一處已然不再跳動,心如死灰,眼睫慢慢垂下來,遮住點滴流逝的凄涼。
不知道如何走到卧房,回神的時候滿眼都是如雲似霧的松青軟煙羅,獃獃地坐在窗邊,思緒始終混亂。想到自己明明是男子,做着這樣類似女子的事本來就已經甚為難堪,如今連最後的尊嚴都……自嘲地嘆一口氣,蘇銘軒走到花廳對小廝說道,「你幫我拿酒過來。」
晶瑩剔透的白色瓶身刻着醉夢的字樣,蘇銘軒慢慢斟一杯喝下去,酒如絲緞之質,細膩融潤,有花之香氣,醺醺然,沁香入脾。雖然花雕說醉夢比醉歡更加回味無窮,但是蘇銘軒沒有心情理會,抱着自暴自棄的念頭,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後漸漸汗流浹背,全身彷彿被火燒,喘息愈加劇烈。
好熱!解開衣杉,蘇銘軒感覺頭重腳輕,扶着桌沿才勉強站起來,腳底彷彿踩着棉花,沒有一處踏實。他試圖往前走,一隻手臂適時摟住他的腰,身體被翻轉過來,蘇銘軒睜着濕潤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心道,洛逸翔?他怎麼會在這裏?
「你怎麼回事?」責問的話語在看到蘇銘軒嫣紅的臉頰之後被洛逸翔拋到九霄雲外。和蘇銘軒在瘦西湖分別之後他本來打算直接迴流雲山莊,可是回想蘇銘軒的態度,洛逸翔不甘心,怎麼每次都是愛理不理,於是他再度跑回來,豈料看到這麼驚艷的場面。
蘇銘軒的衣襟敞開,白皙的肌膚如玉般透明,泛着淺淺的粉紅。頸項修長潔凈,鎖骨完美地凹入,胸前的乳蕾像兩顆小小的紅寶石,微微挺立。
……
「洛逸翔?」緩緩從情事的餘韻中回神,蘇銘軒發現自己竟然一絲不掛地躺着,而洛逸翔居高臨下地望着自己,頓時大驚失色。
「難得你願意直呼我的名字。」洛逸翔愉快地笑着,正準備繼續剛才的事,放在蘇銘軒腹部的手突然扯過絲被裹住蘇銘軒,抱着他逃向視窗,幾乎是同時,一排飛針插中床梆!
「混帳!你想對公子怎樣!」嫣兒飛身掠過來,左手自袖內閃電擊出,挑、彈、點、切,巧變橫生,直取洛逸翔的眼睛。剛才聽小廝說蘇銘軒在喝酒,不放心過來看看……嫣兒越想越氣,但是洛逸翔抱着蘇銘軒,她沒有辦法使出全力,轉念,右手有銀絲靈蛇般竄出。
碎星絲!洛逸翔饒有興趣地挑起唇角,身影翻飛如藍蝶迷影隨絲而轉。趁嫣兒忙於應付的空檔,突然抽出腰間的白玉笛點過去,擊中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
「嫣兒姑娘何必這麼激動?銘軒中春藥,我可是好心幫他。」說罷,洛逸翔故意咬咬蘇銘軒的耳朵,同時收緊手臂。
「放開!」蘇銘軒氣得臉色青白,回想起剛才的事,他恨不得立刻撞死!
洛逸翔笑起來,本來存着繼續逗弄的心思,但是看到蘇銘軒幾乎咬破嘴唇,還是鬆手。
「洛公子果然好本事。弄出這麼大動靜,看來凌某的忘塵居對你而言就是無人之境!」凌千夜笑眯眯地推門走進來,看到滿地狼籍,他微微皺眉,眼神飄過去,眼底卻是異常銳利,「銘軒七日之後就競價開苞,你若是當真有心就請多忍耐幾天!」
洛逸翔沒有說話,靜靜地凝視蘇銘軒,隱晦而曖昧的目光就像他剛才的吻,明明把蘇銘軒全身都吻遍卻故意表現得意猶未盡。蘇銘軒越發惱怒,轉身留給洛逸翔一道筆直的側影,初看堅毅俊挺的身姿,細細評估其實纖柔細膩,單單是不經意露出的雪白肩膀已經叫人血脈賁張,心猿意馬。
心思轉幾折,洛逸翔收回目光,笑道:「好!既然凌老闆這麼說,我就等足七日!」說罷,他抖開摺扇,大大方方走出去,到門口突然轉身笑眯眯地說道:「嫣兒姑娘,你的穴道大概一個時辰之後自行解開,以後做事不要太衝動,容易吃虧。」
「你、混帳、畜生!」嫣兒氣得破口大罵,洛逸翔的口氣讓她想起三年前在皇宮與她交手並且重傷她的男人,一樣可恨!
凌千夜冷着臉走過來,出手解開嫣兒的穴道,然後撿起酒瓶仔細嗅聞,突然臉色鐵青。雖然瓶身刻着醉夢的字樣,裏面卻是裝着具有催情效果的「醉情」,不知道哪個傢伙粗心大意,竟然干出這等糊塗事!
行至迴廊,凌千夜轉身看着神情慌張的嫣兒,沉聲道:「當初你流落街頭,是銘軒憫你可憐,執意收留。我知道你沒有說實話,你以前是什麼人我不管,不過你要記着,若是再給忘塵居惹麻煩,我不會饒過你!」
嫣兒頓時臉色煞白,低頭咬着嘴唇,許久才輕聲道:「謝謝爺,以後我會注意的。」
踏着滿地霜花般的月色,洛逸翔悠閑地走着,晚風徐來,吹得衣袂輕揚,帶出一派神仙風姿。靜書打着呵欠在門口等,漸漸睏倦至極,最後靠着門框沉沉睡過去。洛逸翔回來哭笑不得,白玉笛敲過去,靜書嚇得捂着頭跳起來,洛逸翔立刻佯怒道:「怎麼見到我像見到鬼似的?」
靜書撇撇嘴,委屈地說道:「王爺,您總算回來啦。」
洛逸翔斜眼看着他,笑道:「怎麼,嫌晚?」
沐浴完畢神清氣爽,洛逸翔穿着藍芝地薄羅褻衣坐在燈旁看書,他深得昭帝器重,常常幫着處理繁雜朝政,熬夜是家常便飯,好在他向來精力旺盛,即使多日不眠不休依然精神抖擻。靜書就比較可憐,王府多少人眼紅他的職位,他卻有苦說不出,洛逸翔每次進宮他都必須跟着,然後和一群太監站在御書房外面侍侯,這叫什麼好事!
「王爺,您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精神這麼好。」靜書端着細熬的蓮子粥走進來,洛逸翔熬夜通常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他心情非常好,另一種是處理公務,看現在的情況,絕對是第一種。
「沒什麼,這次出來收穫很多。」洛逸翔垂眸喝粥,濃長的睫毛掃出濃重的陰影,不動聲色。
靜書默默地站着,思緒慢慢飄出去,每次洛逸翔用這種含混不清的口氣說話就預示着有人要倒霉,只是不知道這一次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