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早上五點半,修長身影俐落的舞弄長劍。這是殷武自幼被強迫養成的習慣。

身在武術世家,不論他對武術有沒有興趣,練武都是他逃不了、避不開的責任。

所幸他對武術尚有興趣,從來不以為苦,因為在練武的時候,能夠讓他專心一意,拋開所有雜緒,尋得心理的平靜--這正是現在的他最需要的。

舞完劍,殷武靜立原地,調節呼吸。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方小姐,妳起得真早啊!」

角落裏的人兒聞言一驚,接着掛着傻笑踱了出來。

「早啊,小師父!」

殷武不發一言的看着她。

其實早在她第一天躲在角落觀看時,殷武就發現她了,只是除了第一天之外,她都只窩五分鐘就走人,對他沒有造成困擾,所以他也不想多說什麼。

但今天卻不同。

她整整在那兒窩了三十分鐘,一動也不動,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隨着自己的每個動作移轉。

雖然俊秀的外貌讓他自幼已習慣眾人注目的焦點,但任何一個人被這樣連續盯着看三十分鐘,都不會是太愉快的事。

何況,她看着他的眼神不似愛慕、不像欣賞,更非證嘆,而是帶着點輕視、哀怨、驚異……呿,又不是外星人!

對峙過了五分鐘,沒人開口。

他不說話,方亞月也跟着裝啞巴。

一男一女就這樣在庭院中站了許久,他直視她的雙眼,她目光則閃閃躲躲。

「方小姐,有事嗎?」殷武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

「沒、沒事。」

「那妳為何躲在暗處一直看着我?」他開門見山的問了。

許是沒料到他會這麼直接,方亞月一時呆住。

「這個嘛……」這叫她該怎麼說呢?老實說?直接說?坦白說?到底該怎麼說啊!

說她沒想到好不容易遇見的夢中情人居然已經是孩子的爹,害她幻想破滅?說她沒想到他看起來人模人樣,居然是個搞大女人肚子不負責娶回家的爛男人?說她很想告訴他,錢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要是他真有誠意就應該把她們母女接回來?

拜託!這些關她屁事啊!她有什麼資格說?

所以到最後,她只能低下頭,很心虛、很心虛的說:「因為你很帥。」

「妳說什麼?」他皺眉。

「我說,因為你很帥!因為你舞刀弄劍的樣子實在太帥了,所以我一時看呆了。」

「妳說謊。」他淡淡反駁。

「哪有?」她雙手合十,張着閃亮大眼朝他眨啊眨。「我是真心讀美你,句句出自肺腑之言。」

說謊這種東西是這樣的,第一次開口很難,第二次就很容易,第三次、第四次就成了家常便飯。

真悲哀啊!

方家的列祖列宗,請你們一定要原諒後輩不孝,實在是時勢所逼,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秘笈還沒拿到,現在說實話只會被踢出殷家大門,這樣她過去兩個多禮拜的努力就白費了。

帥哥已經名草有主,現在只有秘笈能給她安慰了。

殷武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筆記本。

「那是什麼?」

方亞月聞言一愣,下意識的就將本子往身後藏。

「沒、沒什麼……」

殷武沒有錯過她的動作。

自她來到武館,每天就見她拿着這本筆記畫畫寫寫,他本已覺得奇怪,現在看她心虛想藏,更讓他起了疑心。

「我可以看看嗎?」他問。

雖然是「問」,但是實際上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有道是欲蓋彌彰,她愈不給人看,不就愈代表裏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思及此,她牙一咬,索性將本子遞到他眼前。

「裏面也沒什麼,你想看嗎?」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話說得很有禮,可是意思卻很明白。

「不介意,呵!我一點也不介意。」

才怪!

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到他手裏,見他面無表情的翻閱,她忍不住解釋,「其實這本筆記是我拿來當備忘錄的。你知道嘛,這武館有點大,而我這個人的方向感偏偏不太好,所以才想畫個圖、做做記號,以免自己找不到地方。」

殷武聞言沒有作聲。

他本來已覺得這女子奇怪,並非因為她的外表,而是某些太過刻意及不尋常的舉動,現在這本筆記的內容及她那就算三歲小孩也不會相信的理由,更證實了他的懷疑。

她進武館的確另有所圖,只是,圖什麼呢?她的偽裝漏洞百出,說詞更是薄弱,顯然並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是一般的小偷嗎?還是有其他原因?

即使心裏很清楚她說得每一個字都是胡扯,但是殷武並沒有當場揭穿,而是說了聲「原來如此」,便將筆記還了回去。

一方面,父親現在住院中,母親長相陪伴,武館裏是需要一個女人打點家務;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她潛伏在武館中究竟有什麼企圖。

過去他在特勤隊時,曾經逮捕過許多黑幫老大,樹敵無數,如果她是那些人派來的,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總比當場揭穿,將她趕出去,變成敵暗我明的情況要好處理。

而幸運逃過一劫的方亞月,暗暗呼出一口氣,綻出笑容。

「那我去準備早餐了。」她趕快將筆記塞進口袋,快溜!「一會兒見。」

「唉--」長長一聲嘆。

爐上有鍋湯在煮着,桌上擺着三十人份的飯菜,角落裏有個陰暗的背影不停發出感傷的哀嘆聲。

這就是林進勇和陳及第進來廚房時看到的景象。

「唉唉唉。」連三嘆。

兩人對看一眼,慢慢靠近那個渾身籠罩着烏雲的背影。

「大姊?」陳及第低喚。

「管家小姐?」林進勇跟進。

方亞月頭也沒回,擺擺手。

「飯煮好了,自己盛,別煩我。」

「大姊,怎麼了?」陳及第號稱裝熟寬人,一下子就擠到她身邊,一手搭上她的肩。「有什麼麻煩說出來,讓我大哥替妳解決。」

本來以為這個動作會招來一個白眼,想不到方亞月連理都沒理他,只是意興闌珊的說:「沒得幫忙,你們把飯菜端出去吧!」

陳及第瞪大眼,雙手抓着她的肩搖晃她。

「大姊,妳到底怎麼了?這一點也不像妳啊!」

「找死啊你!」她終於賞他一記爆栗。「老虎不發威,把我當病貓啊!」

「大姊,您終於回來了!」

「太閑去找別人玩啦,我沒心情陪你,」

「大姊,您心情不好?」

廢話!「你覺得呢?」

「是思春還是……」

「思你個大頭鬼啦!」方亞月把他推開。「去去去,滾遠一點。」

一旁的林進勇忽然插進一句,「是不是和小師父有關?」

她聞言大驚。

喝!現在是怎樣?莫非全武館都知道她「煞」到殷武了?萬一被她爹知道,她一定會被剝層皮!

「陳、及,第--」她伸手一抓。「是不是你說的!嗄?還記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你不想吃飯了是不是?」

「冤枉喔!大姊。」陳及第兩手搗頰。「哪需要我多嘴,妳每天都用餓虎撲羊的饑渴目光一直盯着小師父,瞎子才會看不出來!」

林進勇聽了拚命點頭。

「啊也不能怪妳啦,咱們的小師父真的長得粉帥,要不是武館不收女弟子,偶看早就被村裏的那些女人擠爆了!」

哇咧--她真的有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還餓虎撲羊咧!

看來她還是趕快把秘笈找出來然後閃人吧,否則就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她霍然站起身。「阿弟,去叫其他人進來吃飯。」

「大姊,妳是不是想開,要對小師父下手了?要不要我們幫妳壓住他?」

方亞月感覺自己額上青筋突起。

「你怎麼不幹脆送我一包春藥還比較省事!」

「這樣啊……那我得打電話問問朋友。」

還真的咧!方亞月真想扁他。

「大姊,您要去哪裏?」見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陳及第連忙揚聲。

「打掃!」

「啊咧?不是要去撲倒小師父嗎?」

「給我閉嘴啦--」

「小師父、小師父!」

殷武回頭,就見方亞月氣喘吁吁的朝他跑來。

「有事嗎?」

她陪了一個笑臉,搓着手道:「是這樣滴,我想說也沒什麼事,不如來個大掃除,把武館裏裡外外整理一遍,你看如何?」

「好啊,那我叫其他學員們來幫忙吧。」說罷,他轉身往道場走去。

「等等!」她連忙伸手拉住他。「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就行了。」

殷武聞言揚眉。

「武館這麼大,妳一個人打掃太吃力了,還是叫他們幫忙吧?」

「不用!真的不用!」開玩笑,打掃只是個名義,找秘笈才是真,叫別人來幫忙她還有什麼搞頭?「這是我份內的工作,我一個人慢慢做就行了。」

「真的?」

「放心,我不會延誤到其他例行工作的。」

「好吧……」他遲疑了一會兒,又道:「主屋二樓靠左邊的第三間房間請妳不要進去,那是我父親的書房,他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沒問題、沒問題。」她連聲保證。

但等到殷武一走,她馬上就直奔那個被告誡「不可進入」的房間。

禁忌本身就是一種誘惑啊!愈是被禁止的,人們往往愈想嘗試。

這個武館這麼大,殷武哪裏不禁止她進入,就偏偏指明這個房間,要尋寶還有更理想的地方嗎?

趁着學員們上課時間,殷武走不開身時,她偷偷潛入主屋二樓,朝目標邁進。

一、二、三……第三間房間……就是這間了!

方亞月難掩興奮的街上前,握住門把一轉。

可惡!鎖住了!

也對,既然是放絕世秘笈的地方,怎麼可能毫無防備呢?

這讓她更加篤定秘笈一定在裏面。

她下樓走出主屋,觀察了一下地形。那個房間外頭正好有一棵大樹,她可以攀爬上去打破窗戶再進去搜,反正濃密的樹葉幾乎遮住了全部的窗戶,不仔細看也不會發現。

等到秘笈到手,她影印一份再放回去,窗戶就說是外面的野小孩玩球打破的。

嗯,好主意。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她挽起袖子,開始爬樹。

爬呀爬、爬呀爬,忽然一個聲音靜靜的問:「妳不是說要去打掃?怎麼在這兒爬樹?」

媽啊!居然是殷武!

方亞月被他嚇了一跳,腳下一踩空,差點摔了下來。

「小、小師父……」她從上面俯看他。「你不要嚇人好不好。」

現在殷武開始有點了解她了。

每次她心虛的時候,說話都會結巴;不想回答問題時,就顧左右而言他。如果她真的是他的仇家派來的間諜,未免太好看穿了,她根本不是那塊料。

「妳在上面做什麼?」

「你有事找我嗎?」不想回答的時候,反問是最佳的防禦。

反正殷武本來就沒期望她坦白,所以便順勢答道:「我想把妳介紹給一個人認識。」

「不是吧?我不缺男朋友啊。」

殷武面色不改。

「不是幫妳介紹男朋友,我的母親剛從醫院回來,想認識一下新管家。」

「這樣啊……」她面有難色。

雖說方殷兩家數十年來勢如水火,可到底還是在同一個村子活動,殷家兩兄弟長年在外可能不認得她,殷家師娘就不見得了。

也真是倒霉啊!殷師娘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挑在她秘笈快到手的時候回來,萬一被認出來--

「小師父,我突然想到今天我還沒帶伯爵去散步。」

「這件事可以等,妳先下來。」

「我大掃除還沒開始……」

「那也可以等,妳快點下來。」

「可是我衣服也還沒洗……」

這下殷武不說話了。

不要看他長得俊美,他板起臉也是挺嚇人的,尤其是那兩道凌厲的目光--

「好,我下來了。」她投降。

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那就早死早超生吧。

唉,老爸,女兒無能,您可不要怪我。

唉,絕世秘笈,再見啦!

有句話說,聞名不如見面。

梁靜是個方亞月再熟悉不過的人物。

畢竟她爹和他師弟數十年恩怨皆因此人而起,關於那一段故事,她聽得都快爛了。

能讓兩個男人爭個死去活來的女子想必不凡,如今一見,方亞月總算明白當年這兩個師兄弟何以會為她反目成仇。

想來殷武姣好的面貌也是遺傳自她,雖然年過半百,但她看起來仍然美如仙女,有着超凡的氣質。

方亞月不得不承認,她娘那個母老虎跟人家真的不能比,也難怪她爹一直對人家念念不忘--雖然方重山一直沒有承認過就是了。

「這就是新來的管家?」梁靜笑咪咪的看着她。「好漂亮的女孩。」

被一個美人稱讚自己漂亮雖然讓方亞月覺得怪彆扭的,但也挺受用就是了,她當不覺得飄飄然。

「師娘才真漂亮呢!」她也禮尚往來。「而且看起來好年輕。」

「妳嘴真甜呢!有沒有考慮做我的媳婦啊?」

「哈哈--」方亞月聞言心花朵朵開。「師娘真愛說笑。」

「媽!」殷武沉下臉。「不要每次見了人都說這一句。」

盛開中的心花頓時枯萎,原來這只是殷家師娘的招呼語啊!白白開心了一陣,唉!

梁靜沒理會兒子,專心的端詳她。

「不過……妳讓我想起一個人。」

方亞月心中一驚。果然,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過。

「誰?」卻是殷武開口問了。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就是我和你爸爸的師兄……方小姐的神韻和他很相似,而且又是同姓……」

母子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

方亞月哭喪着臉,認真的問:「是嗎?」

她和她爹哪裏像了啊!她爹虎背熊腰,她嬌小纖細;她爹橫眉豎目,她清秀可愛……一點都不像吧?

至少她一直是這麼以為的啦!

「不過應該不可能吧。」梁靜推翻了自己的假設。「師兄他恨我們入骨,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寶貝女兒來這兒當管家。」

那可不一定!方亞月暗暗回答。是師娘您把我爹想得太好了,我爹他逼女入火海可是一點也不手軟的。

雖然心裏這麼想,但她沒吭聲,安靜的裝出無辜的表情。

「應該是我想太多了。」梁靜朝着她笑。

方亞月拚命點頭。

「我不認識您的師兄,我是從外地來的。」

殷武見狀揚眉,但沒說什麼。

從她的反應看來,有十成十她就是方家女兒了。

兩家的恩怨他也是清楚的,但一向認為那是兩個老人家在嘔氣,從來沒放在心上。說是仇家,可除了方重山,他連其他方家人長怎樣都不曉得,實在很難跟着父親起鬨瞎鬧。

八成是方重山要女兒來這兒打探他父親的消息吧?

不過既然她是方家的人,那他就放心了。

「媽,我出門了。」殷武開口。

「去哪兒?」

「到市區銀行。」

「這樣啊,那讓方小姐跟着你去吧!」

「我?」要不要對她這麼好啊!殷師娘--

殷武聞言擰眉。「我一個人就行了。」

「是啊!是啊!他一個人就行了。」方亞月附和。

正好!殷武出門后,她就可以盡情搜索武館,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我有很多東西要托你買,你一個人搬不來,還是讓方小姐陪你去吧!」

欸……東西真的有多到這種地步嗎?她疑惑。再說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會需要她這個弱女子幫忙嗎?

但是感覺到空氣中有股不對勁的暗流,所以她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的縮着肩膀等殷武接招。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心不甘情不願的答了聲,「好吧。」

聞言,梁靜笑了。

而方亞月……

她很難分析自己的感覺是什麼。

唉,這種五味雜陳的情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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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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