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修行（上）
天成聞言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目光往天素子身上掃了掃，眼珠灰溜溜轉了轉，嘴角一扯，露出一絲竊笑。跟着，他猛地坐倒在地，口中乾嚎道：“我好可憐啊！師傅欺負徒弟，沒天理啊！”說著他還脫下自己腳上的破鞋，往地上拍的啪啪直響。
天素子先是愣了愣，隨即無奈地搖搖頭。他實在忍不住有些懷疑，眼前這個有點像無賴的天成到底還是不是那銳氣攝人的少年，現在看來簡直判若兩人。
其實，天成之所以會有這樣舉動和他以前的生活處境有着莫大的關聯。試想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想要獨自在世上生存將會面臨多少困難，受到多少冷落，那得要多麼堅定的信念和多少與他年齡不符的責任感。所以，此時的天成尋覓到天素子這麼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不經意會將他心中積壓已久的情感釋放，如此一來，自然會流露出一些反常的言行。
天素子輕嘆一聲，轉而正色道：“好了，快起來吧！如今你既已拜我為師有些東西我也有責任告訴你，但卻不是現在，隨我來吧！”言畢，他全身無風自動，驟然飄飛而去。
天成見天素子嚴肅的神情自己心中也暗自一緊，不由得收起嘻哈的口氣，一面驚訝地看了看四周美麗的景色，一面追隨着天素子的身影而去。
等天成追到天素子的身影時，二人已來到一塊巨大的石壁前。仔細看去，石壁上坑坑窪窪，粗糙不已，顏色黝黑，彷彿經歷了無數的風雨洗刷，也似被歲月時光不斷摩挲，無奈但仍默默地佇立着。往石壁上看去，藤蔓一類的植物稀稀落落地爬滿壁面，甚至有幾枝垂下了地面，數量不多，但藤莖粗實光滑，枝葉頗多，山風吹來，輕輕搖動。
天素子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背對着天成，雙手束後站在那裏，衣飄揚，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石壁。
天成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明白天素子站在石壁前究竟有什麼用意。正想開口詢問，不料天素子卻當先一步，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對他說道：“天成，你真的願意隨我修行嗎？要知道修行路艱辛異常斷非想像那般輕鬆，而且沒有回頭路可尋。你當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天成打斷，只見天成臉上流露出堅定的神色，淡淡道：“師傅你也不用在多說，我既然下定主意隨您修行也斷沒有反悔的道理。無論將來面臨什麼，我不會退縮！”他一臉篤定的表情，看着身前的那個背影，眼中光芒涌動，彷彿又變成了那個攝人的少年。
天素子緩緩轉過身來，眼睛中閃爍着讚賞，點點頭道：“不愧是我的弟子！既然如此我也實話告訴你，在這石壁之中乃是整個山脈靈脈的泉眼所在，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你會在這裏修行。”頓了頓他接着道：“為師也不能在塵世逗留太久，所以就免去你開光的階段而直接進入修鍊。這樣做雖然有些不妥，但我相信憑你的意志力也應該能夠承受。你可否還有什麼疑問？”
天成被天素子似是而非的話弄得有些犯混，不過大概的意思還是明白，但他還是不禁問道：“師傅為什麼在塵世不能逗留太久，您要到哪裏去嗎？”
天素子聞言，臉上一動，目光從天成身上收回，有些黯然，似乎問到了他的心事。
只見他再次轉過身去，並沒有回答天成的問題，而是對着石壁繼續道：“此地乃整個山脈靈氣最為旺盛之地，奇異無比。普今天下也只有正道六宗落戶仙山堪與之相媲美。數百年前為師無意中尋到此寶地，當時泉眼初成靈氣尚未充盈，我不忍此處就此為妖邪佔據，於是使出大禁制之法護其泉根，為的是不致靈氣外泄招來妖邪或貪婪之人，不然此處現在恐怕早已是死地一塊，更加不會有如此的奇山異景。”
天成聽着天素子的話心裏還在納悶，不料天素子再次轉過身來對着他道：“原本為師打算能有有緣人在此開宗立戶，憑藉著天時地利在修真界再立一戶，也不枉費我施此禁制之法。不過倒也便宜你小子了，此地乾脆就當作為師贈你的拜師禮吧！”
天成顯然不明白天素子的言下之意，苦着臉道：“師傅你這拜師禮也太虛無縹緲了吧！看不見也摸不着，況且這裏有您說的那麼懸乎嗎？無非就是呼吸起來更清新一點而已。依我看倒不如來些實在點的東西。聽說城裏有一家新開的“飄香樓”很不錯，不如我們到那兒去吧！”
正當他在心中暗自垂涎盤中美味珍饈之際，天素子卻面色一變，怒道：“你滿腦子雜念，慾念太盛。修行者講究心無旁騖，意境若水，濁氣熏心乃修鍊大忌。如若是心智失守必會墮入魔道，從此萬劫不復。此山靈氣吸收日月精華，實是奪天造化之氣，若是引氣入身，持已道法修鍊，不但能洗經易髓、祛除體內雜質，更有穩固心神的奇效。此等可遇不可求的靈物比之那口腹之物甚於何止千百倍。你連這些都參悟不透，談何得證大道，遨遊太虛！”
天成聞言，出奇地沒有反駁，收起笑臉，愀然道：“徒兒知錯！只是弟子……”說到這裏，他忽地停了下來，好象是心裏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不知怎樣開口才好，然而幾番思量，最後還是道：“只是弟子若不能解開盤踞心中已久的心結，去壓抑情感，去保持平和的心境，一味地追求修鍊，結果恐怕也是白害無益，更加難以窺探天機至理。希望師傅明白弟子的所作所為。”
天素子不由得怔了怔，臉上一陣思索，顯然沒能聽明白天成話中的意思。不過只隔一會兒，他的眉頭忽地舒展開來，臉上也一陣恍然，隨即閃過一絲讚賞。只見他展顏一笑道：“你的悟性之高連為師也自愧不如，真是得天獨厚！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我們進去！”說完他大袖一揮，二人頓時化作一道流光遁入石壁之中。
石壁中天成師徒二人顯現出身形。
望了望四周，天成赫然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只不過是一個幾十平米宛如密室的空間。光芒明滅不定，空氣中四溢的靈氣變作了有形之質，在空間中時而凝聚，時而飄散，由此可以想像這裏靈氣之充足究竟達到怎樣的地步。不僅如此，這些靈氣竟然會自行湧入身體，並且順着經脈緩緩流遍全身，讓人頓生一種無比舒適的感覺。然後更為奇特的是這個空間，抬頭看去，通過頭頂的石面居然能清晰地看到蒼穹上那一輪圓圓的明月，彷彿就近在咫尺。
天素子將天成的神色看在眼中，雙手負后道：“這裏就是泉眼的所在處，也就是在外面看到的石壁中央。不過只有為師使出“挪移之術”方能進入，若是強行闖入，這裏的禁制空間便會破碎。”
天成瞭然地點了點頭，雖然不太明白什麼是禁制空間，但他卻不在意，只是問道：“師傅，難道以後我就一直在這裏修行么？”
天素子輕輕搖了搖頭頭，飽含深意地看了看天成道：“暫時是，今後的一切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為師也幫不了什麼。俗話說“師傅領過門，修行在個人”，修鍊始終是自己的事，也只能靠自己，旁人並不能左右。”
停頓了一下，他好象想到些什麼，不由得補道：“一般來講，大凡修行之初都要經過開光階段，好為以後打下基礎，但你天賦異稟，而且我也怕時間不……”似乎意識到什麼，他忽停了下來，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道：“好了！話不多說，那裏就是泉眼，你過去吧！”
天成聞言點了點頭，看着天素子的眼睛中泛起堅定的目光，也沒注意天素子話中的端倪，順着天素子所指的方向，慢慢地走了過去。隨着他的移動，空間中的靈氣彷彿被觸動，紛紛活躍起來，拚命地從毛孔鑽入身體中，只讓人覺得有些痒痒的感覺。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徑直走向了那泉眼。
周圍瀰漫的靈氣愈來愈盛，不時開始躁動，隱隱有些壓抑，讓人覺得有些喘不過氣，看來這泉眼委實非同小可，還未到近處，其中蘊含的靈力竟然已令人難以承受，當真不愧能與如今正道仙山相媲美！
終於走到近處，先映入天成眼帘的是一個閃爍着白光的六芒星法陣。此時，在法陣的中央位置正不斷地冒出縷縷宛若煙霧狀的綠色氣體，凝聚在半空，隨後又散開，飄舞在法陣所覆蓋的範圍之內。看着那綠色氣體，強烈的生命氣息不覺瀰漫心頭，感覺彷彿連枯敗的樹木在它作用下也能重新獲得新生。
就在天成沉浸在氣息活力中的時候，只見天素子面色一凝，左手掌向外翻出，右手指掐出一個奇怪的法訣。頓時，一團白芒出現在他的左手掌心之中。身影一閃，下一刻，他已經站在天成身邊。而在天成絲毫不覺的情況下，他的左手掌輕輕地印在了天成頭頂的天靈蓋。
天成一驚，正欲轉頭。突然，腦海深處彷彿被萬千針刺，劇烈的疼痛開始刺激着每一根神經，讓人難以忍受。從外面看去，他的面容登時一陣扭曲，身體顫抖，而臉色也是刷地一白，血色完全退去。
然而，就在這刺痛中，一條條脈路漸漸在天成腦海中清晰，像是刻在了記憶深處，又似曾親身體驗過，揮之不去，擦之不掉，而且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許多以前不曾得知的東西。
不過這一切並沒有結束，就在疼痛過後，天成的腦海中繼而開始波動，欲裂直至撕心裂肺的劇痛又再次襲上他的心頭。
“啊！”天成雙手抱頭跌倒在地，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臉色蒼白至極，極為痛苦。儘管如此，此時他的意識卻在劇痛中清醒了幾分。
緊緊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唇破了，留下了深痕，流下了鮮血。迷迷糊糊間天成也意識到自己將面對的是一個充滿奇異色彩的新世界，也會是人生一個嶄新的開始，一切的改變就從此時的改變而改變，要是連這些痛苦都承受不住，又怎能逆天！
想到這些，天成竟支撐着不斷顫抖的身體站了起來，面容上充滿決絕。
正在這時，天素子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徒兒，不要抗拒，任其自然。為師自有分寸。“心意合一，意守靈台……”
天成聞言心中大定，雖然說他與天素子接觸的時間並不很長，甚至可以說太短，但他卻對天素子有一種出奇的信任，在聽到天素子的話后，心神不禁慢慢穩了下來，甩開腦海中的雜念，不再胡思亂想。隨着天素子的輕吟，天成漸漸平靜下來，臉上痛苦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只見他忽地又呼出一口濁氣，腿下意識地盤膝坐好。
天素子右手一吸，將天成托在掌中，淡淡的光華籠罩全身，接着他看了看泉眼，忽地眼中精光一閃，口中出一聲輕喝。同時，他的左手正以肉眼難辨的度結出一個個法訣，隨即右手連揮，接連向地面上的六芒星法陣打出三道法訣。
似乎受了法訣的影響，靈氣聚集的度明顯變得更加快，六芒星法陣大亮，出強烈的光芒，將周圍照耀得幾如白晝。而且地面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微微顫動起來，繼而整個空間也在隨之搖晃，直至越來越大，愈演愈烈。
嗡的一聲輕響，璀璨的光華閃爍不定，只見地面之上六芒星法陣的紋路若隱若現，慢慢變得透明，仔細看去，紋路中似乎有水暈流轉，光芒閃耀，平靜而輕緩地流淌着。而這時，法陣的出現以及變化使得周圍的靈氣由躁動變為暴躁，洶湧的靈力如波濤般澎湃着，在這小小的空間中，一時間竟是狂風呼嘯，勁風亂舞，夾雜着無數細碎石塊，如刀如劍，刮面生疼。
天素子眼神中閃過一道精光，動作絲毫沒有遲疑，右手猛地向外推出，手掌邊緣光華閃爍不定，須臾間，吸在手中的天成猛地被一股大力震出，準確地落到了法陣的中心處。這股力道雖然巨大，但天成卻沒有絲毫傷害，此時只見他雙腳盤膝，正襟危坐在法陣中心。
天素子法訣再換，指間閃爍處，一個個法訣硬生生打入法陣。登時，金色光芒驟然大放，紋路中的水暈清光蕩漾，開始極流淌，奔騰洶湧。跟着，法陣散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耀眼刺目，直讓人不可逼視。與此同時，在那耀眼光芒中，只見一個個怪異的符號從法陣之上漂浮出來，圍繞着天成的身體不停旋轉，看似雜亂，但另含玄機，十分神奇。而隨着怪異符號的旋轉，法陣光芒的大盛，空氣中暴躁的靈氣猶如找到宣洩口一般，瘋狂地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這時空間中奇異的一幕出現了，只見端坐在法陣中央的天成一臉肅然，隱約皺着眉頭，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神像，好不威凜。而額頭處，隨着怪異符號的旋轉，一個白色的旋渦緩緩運行，正以海納白川之勢吸收這奪天造化之氣。
天素子看着陣中正生着慢慢變化的天成，臉上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喃喃道：“此子得天獨厚，秉性正直，將來必是世間一個異數，前途不可限量！咦？”話剛說完，天素子沉吟一聲，向陣中看去，好象是現了什麼變化。
只見金色法陣開始緩緩轉動，伴隨着地面的一陣顫抖，“咔咔”聲中，竟慢慢向下凹陷了去，而且不到一會兒，一個深約三尺的圓坑逐漸出現。
與此同時，沉澱下來的靈氣也漸漸開始了變化，紛紛朝圓坑中匯聚，眨眼間便給填滿了去。而原本還沒來得及被天成額頭處的白色旋渦吸收的靈氣相互靠攏，慢慢聚集成一個狀似雲朵形狀，靜靜地懸浮在他的頭頂。
天素子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變化，但他並沒有打算制止。他知道，若是現在喚醒天成不僅是對他神識毀滅性地傷害，而且這裏的一切也將會化為烏有，之前所有所做的種種全都徒勞。
如此千年難遇的寶地，散之荒廢實在可惜，天素子雖然也是第一次嘗試以靈氣與人修鍊，大不確定其中會有什麼危險，但他性子向來倨傲，修為高深莫測，總是越挫越勇，所以就算此時的情形詭異，大出人意料，他卻沒有絲毫出手阻止的意思。也就是在他思索的一瞬間，那白色靈雲閃電般向天成飛去，當頭砸下，瞬間淹沒了他的身影。
“嘭！”巨大的聲音在空間中響起，強勁的氣風夾雜着碎屑四散飛濺，地面也彷彿在瑟瑟抖，出“嗡嗡”悲鳴。
天素子皺起了眉頭，一雙眼睛全神貫注地觀察着場中的變化，表面上他看起來很平靜，其實心地也是暗自一陣緊。眼見無數碎屑隨着勁風撲來，他關心着急下，面上閃過一絲慍色，大袖輕揮，在身前撒下一片禁制，頓時勁風碎屑紛紛迸散，消於無形，而他的注意力又快回到了場中的變化。
圓坑中的白氣逐漸散了開去，另人欣喜的是天成的身影也隨之在煙氣中顯現出來，仍舊端坐在原地。只是此時他全身的衣物已經消失，露出了有些瘦弱的胸膛，而他的下半身則浸在一種綠色黏稠的液體中。那綠色的液體化為絲絲綠氣從毛孔進入他的體內，隨即彷彿有意識地往靈台處彙集，條條遊動的紋路在皮膚上清晰可見。
天素子吐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放鬆下來，隨即目光才落在了那綠色液體上。剛開始的時候，他面容上疑惑之色濃重，顯然沒能認出此物，但在片刻之後，卻閃過驚喜交集的神情，忽地笑道：“哈哈…好小子！居然讓你遇到了千年罕見的靈液！！我眼光不錯，說不定你真會是個奇才！哈哈…！”
靈液，乃靈氣在特殊情況下高度聚集而成，其中蘊含的靈力比之靈氣更精純百倍，是修真者夢寐以求的至寶。傳聞在修鍊時若有靈液相輔，以道法摧持之，則事半功倍，修為大進；同時，靈液也煉丹制器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寶，素有“聖水”的美譽。至於它的罕見，無外乎是需要在得天獨厚苛刻的地理條件以及千年難遇的特殊時節才有化氣為液的可能，最後還得有幾百年轉合靈氣的時間，而這也是靈氣化為靈液最為關鍵的時刻，期間任何細微的紊亂都可能讓靈液散去。幾百年前，天素子見此處鍾靈神秀，靈氣充足，不忍如此寶地為妖邪佔據，從此為禍人間，遂使出大禁制之法讓其得以保存。至於出現現在這番情形，他也不曾料到，雖然這並不全是運氣使然，但在這誤打誤撞下得來的好處，如今倒全便宜了天成。
天素子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內心的激動，他似乎很久沒有像今天這般激動過了，看着法陣中那個少年，忽忽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那份熟悉不禁湧上心頭。
收回目光，不再看向天成，天素子緩緩抬起頭，面容平淡，透過頭頂的石壁，遙望天空。
此時已是夜晚時分，夜空之上，繁星點點，閃閃爍爍，一輪明月猶如秋露海棠，清幽動人；柔和的光線撒下，如霜如雪，彷彿在夜色中飄起一層薄薄的輕紗，隨風蕩漾着。
天素子神情自若，但不時卻閃過一道黯然，只見他微微搖頭，再次看了看陣中的天成，口中輕嘆一聲，似乎有什麼心事。不過須臾過後，他大袖揮舞，化光而去。
隨着天素子的離去空間中再次陷入寂靜，月華若水，照耀在這片不大的地方，有些許的光亮。靈氣飄蕩，如夢如幻，漸漸籠罩了那個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