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已經等她兩個鐘頭了，她一天比一天更晚回家，他的耐心也一天比一天更少。

他已經搞不清楚了，現在是誰在冷落誰？

她無奈地吁了口氣，只好走到他的卧房，抱來一件羊毛毯為他蓋上。「我買了當歸羊肉，如果你肚子餓……」

「我不餓。」他已經氣飽了，氣自己無法冷落她、氣自己比她早下班，反而一個人孤伶伶地被寂寞的黑暗包圍，強烈感受到被冷落的挫敗。

「你不喜歡當歸羊肉嗎？還是我……」

她沒有脾氣嗎？為什麼不管他怎麼做，她還是鍥而不捨地對他好？丟下他又關心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別管我！」他忍不住朝她低吼。

她愣住，被他的怒氣嚇到了。

氣氛變得很僵，黎瑞恩沒再回話，神情落寞地上樓回房。

他轉過身，看着她落寞離開的背影，冷硬的心隱隱約約滲進一絲罪惡感……

搞什麼，他為什麼會有罪惡感？

兩人的關係越是僵凝、越是冷淡，對他的離婚計劃越有幫助，這不是他的期望嗎？

他本來就不打算和她培養感情，這些額外的罪惡感根本不在計劃之內，多了更會阻礙計劃的執行。不行，非得徹底隔絕她的溫柔、抗拒她的關心，絕不能受到她的影響！

黎瑞恩回到房間后，難過地坐在床上，她心裏充滿自責和歉意，是她不好，經常冷落了他、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裏，難怪他會生氣。

兩人白天都忙着工作，感情已經不如預期熱絡甜蜜，再這麼僵持冷漠還得了？唉，要想辦法為兩人僵凝的關係解凍才行……

雖然想要找機會彌補霍子奇，但服務業在周末也沒得休假，年終的節日、婚宴又特別多，黎瑞恩更是忙到不得閑，只好提前兩個小時去上班，另外再多找些人手來幫忙，希望能早點下班回家。

到了星期天，霍子奇一大早就和客戶去打小白球，吃完中餐后回家，發現她仍然沒有回來。

老天，他要怎麼冷落她，她簡直比他還忙啊！

她忙得沒有時間寂寞，他的「冷漠計劃」對她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就算他刻意晚歸，她還是比他晚回家，而且理由充分，因為她年終case特別多，讓他只能生悶氣。

算了！看樣子「冷漠計劃」已經遇到阻礙，現在只能雙管齊下、冷熱交替，不管兩人之間的氣氛是沸點或冰點，只要能達成目的就行了。

好不容易，她終於在下午三點回到家，離出發還有一段時間，這正是兩人相處的好機會，她開心地提議。「子奇，我們一起喝下午茶好嗎？」

他沒有回應，假裝專註地看着HBO影集，無言地表達他的不悅。

沒有回應總比被低吼好……黎瑞恩立刻放下包包，手中拿着一個精緻的紙盒就往廚房裏跑，霍子奇則拉長耳朵偷偷注意，聽見了瓦斯爐開火的聲音，接着是洗玻璃杯的聲音……

直到聽見往客廳走來的腳步聲，他又趕快將注意力拉回影集，佯裝專心看電視。

她小心翼翼端來一壺香草茶，還送上一盤可口的甜甜圈。「這家甜甜圈很好吃喔，吃吃看吧！」她今天特地早起到花店，就是希望能早點回家和他一起享用下午茶，彌補對他的虧欠。

他不想回應的，可是……味道真的很香。「這是什麼？」

「我在廚房的陽台種了一些香草，這是加了薄荷葉、香蜂草跟甜菊的花草茶，喝喝看。」她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他。

天氣那麼冷，他實在難以抗拒冒出淡雅香氣的茶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錯，滿好喝的。」沁心的香氣，甘醇的滋味，在口中留下豐富的餘韻。

他真心覺得好喝，這可以說是他喝過最好喝的茶。

她真懂得過生活，不但會營造生活情趣，還能自得其樂。工作忙碌，她不曾喊累，似乎回家喝杯花草茶，她就能恢復活力。

在她臉上，他找不到一絲不滿或哀怨，只看見溫柔的笑容；在她身上，他看不到嬌縱或柔弱，反而常被她的認真氣得半死。

欣賞她是一回事，他還是不可能接受她，因為這等於對爺爺妥協，如果他也失守了，那跟意志不堅的老哥有什麼不同？！

「因為年底婚宴、尾牙的case很多，我最近工作會比較忙，一直找不到時間幫你準備宵夜，對不起……」黎瑞恩端起香草茶喝了一口，試着跟他溝通，他們已經沒有感情基礎，更是禁不起摩擦，有問題還是要溝通清楚比較好。「有人說夫妻的感情就像銀行存款，如果兩人一直冷戰和鬥氣，等於是把感情提領出去，卻沒有將甜蜜儲存進去，那麼我們的婚姻就會有危機。」

霍子奇喝着甘甜的香草茶，看着她眼底流露的真誠，即使他再冷漠，也無法狠下心推翻她的說詞、跟她劃清界線，只能把話題帶開。「我們看電視吧，這影集很精采。」

他害怕自己的心會軟化，想坐遠一點和她拉開距離，她卻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以柔軟的語調撒嬌。「你不生氣了吧……」

天氣好冷，黎瑞恩忍不住更偎向他，靠在他的身邊取暖。

她好喜歡這種貼近彼此的感覺，有一種幸福的微醺感，彷佛被甜蜜緊緊圍繞，好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停止……

他沒有回話，任由她柔細的髮絲拂過他的臉龐，傳來清淡的花香味，他忍不住伸出手輕撫着她的髮絲。

唉，這樣一個蕙質蘭心的女人，他怎麼捨得傷害她？

安靜地過了五分鐘，她突然發出沉沉的呼吸聲。

霍子奇看向她，嘴角微揚，她居然靠着他睡著了。

看着她濃密鬈翹的睫毛，他輕輕拂開她臉頰的髮絲，指腹觸碰到她柔嫩的臉頰，瞬間似乎有股電流由指尖竄過……

他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收回，試着將注意力放在電視上，但她身上的馨香好迷人，讓他又忍不住看向她。

他不曾這麼近距離看過她，她的五官姣美，膚質細嫩，嘴唇如玫瑰花瓣一樣粉嫩，看着看着，他突然有種想要一親芳澤的衝動，想真實感受她的柔嫩芬芳……

天啊！他在想什麼？為什麼他喝了花茶還覺得口乾舌燥？

現在他應該推開她，讓她倒在沙發上睡覺，不——還是趕緊把她抱進房間，用棉被將她蓋住，他才不會一個衝動就把她拆吃入腹。

他將她打橫抱起，往主卧房的方向走。一路上，她的豐盈摩擦着他的胸膛，他全身為之亢奮，手就快沒力了。

走了好長一段路，終於把她抱上床，他趕緊離開現場，關上門，跑去客廳喝茶鎮定。

當初大哥對大嫂執行「貴婦養成計劃」，最後竟會兵敗如山倒，這一刻他總算理解原因為何了。

他一直對自己太有自信，沒有把意外的悸動考慮在計劃之中，疏忽了某些「不對勁」早已經偷偷蔓延，真是太失策了！

沒關係，現在發現還來得及，他不能再讓「意外」發生了，一切都會按照計劃進行！

傍晚，黎瑞恩和霍子奇一起回到霍家大宅，一家人一起用餐。

除了爺爺，霍子威和他的妻子易喬安也都住在這裏，大家圍着長桌吃飯、聊天，氣氛和樂愉快。

「子奇和瑞恩如果沒有搬出去住，我們就可以每天聚餐，這樣多熱鬧啊！」霍家大宅太大，就怕冷清，霍維豪總希望一家人能時常聚在一起。

「爺爺，我跟子奇以後會常常回來看您的。」聽出爺爺的期待，黎瑞恩笑着對他保證。

「還是瑞恩懂我，人家都說女兒比較貼心，果然一點都沒錯。」霍維豪開心點頭，接着轉向低頭吃飯的霍子奇，忍不住叨念幾句。「子奇，雖然我不是很贊成你搬出去住，不過我還是尊重你的決定，也是希望你們夫妻倆有更多的相處空間，享受你儂我儂的兩人世界，不過你有空還是要帶瑞恩回來，順便讓我們看看你。」

「爺爺，您看我都看了三十年，不膩喔！」霍子奇難得地開玩笑。

他當初會決定搬出去，除了想擺脫爺爺的「監控」，另一個原因是大哥和大嫂，他們倆老是旁若無人地上演甜蜜戲碼，教他很不自在，況且這樣一比對，他跟瑞恩的疏離就更明顯了，爺爺不氣炸才怪。

「你們兄弟倆成長的每個階段，從嬰兒到長大，我都有參與，怎麼會膩……」霍維豪講古講到一半，看到霍子威對喬安呵護備至，又是挾菜，又是剝蝦殼，他忍不住又對霍子奇「提醒」。「你看看子威和喬安多恩愛啊，你要向你哥哥多學一點！」

霍子奇只能點頭，沒好氣地瞪着一對兄嫂。

「安，再多吃點魚，這個富含蛋白質、DHA，對胎兒和你的身體都好。」霍子威挾着一大塊魚肉往老婆的碗裏放。

「唉唷～～太多了，我的碗都裝滿了，而且我最近變胖了。」易喬安已經懷孕快七個月了，不過肚子仍不算明顯。

「胖才好，你太瘦了！要多補一點，看你喜歡吃什麼就盡量吃，明天我再吩咐管家燉雞湯給你補一補。」

黎瑞恩聽見這番對話，心裏真的好羨慕。剛剛吃飯前她跟大嫂聊了一下，才知道他們夫妻倆的狀況跟自己一樣，是因為大嫂的爸爸有恩於爺爺，他們倆才會結婚，大哥原本也排斥婚姻，現在卻非常疼惜大嫂，夫妻倆的感情如膠似漆，羨煞旁人。

相較於感情已經開花結果的兄嫂們，她跟霍子奇的關係還在破冰探索期，不知道她和他什麼時候才可以打破距離感，甜甜蜜蜜地找到幸福？

他們現在還是相敬如賓，她總覺得很難走入霍子奇的心裏，他雖近在眼前，卻好像隔着遙不可及的距離。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霍子奇雖然冷淡內斂，卻是個體貼的人，今天下午經過溝通后，他已經不再生氣了，還將不小心睡着的她抱進房裏，幫她蓋好被子。

他其實也有溫柔的一面，只是不會表現得那麼明顯罷了，能夠維持和諧就是好的開始，相信他們的距離一定會漸漸拉近，她夢想中的幸福愛情藍圖也一定能實現。

吃完飯後，黎瑞恩跟易喬安坐在沙發上聊天，易喬安正在分享她和霍子威的故事，兩人也是認識不久就結婚，她還曾被丈夫刻意刁難、試圖訓練她成為貴婦，這段波折起伏的過程，其實有趣又溫馨。

尤其聽到兄嫂們現在的甜蜜趣事，黎瑞恩更是心懷期待與羨慕，多希望她跟子奇也能趕快度過這段波折期。

有兄嫂的故事當前例，她想，她離幸福也不遠了吧……

「瑞恩，子奇只是比較愛耍酷，他其實跟他大哥一樣，很善良、心很軟，多跟他撒嬌，用你的熱情融化他的冰冷就對了。」易喬安以過來人的經驗給予建議。

「我正在努力中。」黎瑞恩臉紅地笑着。

她和子奇是要攜手相伴一生的伴侶，她當然願意為他付出熱情。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不要跟我客氣喔。」易喬安熱絡地說。「我們一樣都是女人、一樣都渴望婚姻幸福，我當時也是這麼旁徨擔慮，所以我希望現在能幫上你的忙。」

「嗯，謝謝大嫂。」黎瑞恩笑逐顏開，很高興大嫂支持她。

「兩位少夫人，吃水果了。」傭人端了幾盤水果過來。

「謝謝。」兩人異口同聲。

爺爺剛好從洗手間出來，奇怪怎麼客廳里只有喬安跟瑞恩在。「他們兄弟是不是太久沒聚在一起，到書房去聊公事了？」

「對啊，那我端一盤上去給他們好了。」易喬安說著就要起身。

「大嫂，還是由我去就好，你休息。」黎瑞恩自告奮勇地接過水果盤。

「好，那就拜託你了。」易喬安點頭微笑。「書房在上樓左轉第一間。」

黎瑞恩慢慢走上二樓，來到書房門口，正要敲門時，不期然從微敞的門縫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好奇地停在門口——

「子奇，再過幾天你跟瑞恩的婚姻就滿一個月了，到時接手霍氏百貨之後，你對瑞恩有什麼打算？」霍子威壓低聲音問。

「哥，對我來說事業才是最重要的人生目標，結婚只是我接手霍氏百貨的跳板，我沒有辦法給她愛情和幸福。」霍子奇說得斬釘截鐵，心裏卻隱約有絲猶豫。

「這樣對她不公平……」霍子威不是很贊同。

「我知道這段日子對她很冷漠，我會想辦法彌補她的。」他這段時間都堅持分房睡，除了因為要對她冷漠，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她對婚姻有太多期待，只要沒有投入太多感情，失望也不會那麼大。

至於該怎麼彌補她，他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鏘——

玻璃盤應聲碎裂，分崩離析。

黎瑞恩僵愣，彷佛也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