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心射之法
等到胡不凡入定醒來,又是兩更時分了,一時也睡不着,就起身推門出去走走。
李家對他還不錯,安排的是內宅的客房,一個單獨的小院,有個小花園,月光靜謐地灑在樹叢中,把淡淡的影子拉得老長。
胡不凡感到一絲涼意,不過腦子更加清醒了點,在這清冷的月光下,巧妹是否也在月光下思念自己呢。他隨意地在花園裏漫步,心靜如水,很是享受這樣的心情。
轉過一個月亮門洞,是一條石子鋪就的小路,通向後園的魚池。魚池邊的假山兀然聳立着,如同匍匐在地的怪獸,在清冷的月光下,怪是怕人的。
一陣輕輕的嗚咽之聲傳入了胡不凡的耳朵,這是誰在半夜裏哭泣?胡不凡轉過假山,見一個黑幽幽的山洞,洞口的岩石上,一個紅衣小丫環正坐在上面垂淚。覺察到有人過來,紅衣小丫環抬起淚眼,用衣袖擦了一下,轉身就要離去。
胡不凡一看,這不是那天拉自己招親的小丫環嗎?“小丫頭,半夜三更不睡覺,為何半夜在這裏哭泣啊?”胡不凡出言相問。
“沒什麼,自己一個人覺得傷心,就哭一下,沒想到吵醒了公子,我這就回去睡了,公子也早些安息吧”小丫環低着頭,從胡不凡身邊擦身而過。
“別著急,有什麼事情不妨說給我聽聽,也許我能為你開解開解。”胡不凡道。
“沒用的,有些事情你幫不了我。”小丫頭悠悠地嘆氣。
“你沒說怎麼知道,噢,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那天為什麼要把繡球塞給我?”
“對不起了,公子,叫你受委屈了,小婢向你道歉了。”
胡不凡笑着擺了擺手:“道不道歉倒無所謂,只不過你這樣做總有你做的道理。唉,你臉怎麼了?”只見月光之下,小丫頭原本潔白無暇的臉蛋上,多了幾個手掌印,嘴孔角上還有殘留的血絲,胡不凡眼光敏銳,小丫頭一出了山洞的陰影,馬上就被他覺了。
“沒事,我們做下人的,做錯事經常會被罰,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丫頭一捂臉蛋,加緊腳步就要離開。
“別走,等一下,我來幫你瞧瞧傷勢,保證你很快就好。”胡不凡不知為什麼,對這個小丫頭格外有好感,大概是她身上的那種調皮天性吧。
用了,明天小姐看到了又會生氣的,還是這樣比較好。”小丫頭有些驚慌。
“這傷也是她打的吧,她為何要打你,告訴我,我來幫你討個公道。”胡不凡有些氣憤,這小姐怎麼這麼狠毒,看上去倒是一付大家閨秀的樣子。
“算了,公子,你就別管了,我自幼父母雙亡,全靠老爺收養才活到今天,受些打也是應該的。我的事情我自有辦法。”她說到“我自有辦法時”一改前面的憂傷,口吻中竟然帶有某些調皮的味道。
“噢,我明白了,上次你對我拉郎配,是不是也在打我什麼主意,快告訴我,要不然我可不放過你。”胡不凡見她心情稍霽,存心跟她開玩笑。
“哪有,公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一切生死都在主人的手裏,只是上次對公子所做的確實是小婢的一些私心,險些害了公子,還請公子原諒。”說著情緒又低落起來。
原來這小丫環名叫春紅,被李天麟收養,從小服侍小姐,她聰明伶俐,很受大家的喜愛,除了大小姐。大小姐的美貌才華在當地那是一直為人所稱道的,她內心孤傲,當然不喜歡這樣人見人愛的小丫環。
春紅明白這一點,當然不敢在小姐面前露出半點聰明的模樣,饒是如此,還是會經常受到責罵。這次大小姐要招親,象她這樣從小陪着長大的丫環當然要一起陪嫁過去。這春紅就動了腦筋了,她可不希望再來個紈絝姑爺,這樣一輩子就暗無天日了。於是招親一開始,她就找了個借口走開,在人群中找比較順眼的公子,最好是那種脾氣好,心地善良的。胡不凡一來,她就挑中了。他眼神澄清溫和,旁人紛紛往前拚命地擠,他卻在不停地讓,旁人撞了他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避開。
只是繡球老在外面轉,她着急呀,沒想到一箭飛來,正好繡球落在她的旁邊,她這才撿起來,送給了胡不凡。
胡不凡嘆了口氣,從身上摸出點金創葯,細心地幫她抹上,安慰道:“你別害怕,我去跟你老爺去說,相信老爺還會賣我這個面子,以後你就自由了,沒人會欺負你。好好去過日子吧。”
“不,我一個小丫頭一個人怎麼過活,在這個府里最起碼還有各位姐妹互相照應,要不公子,我就跟你走吧。公子人善,小婢就是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不行,我一個人餐風宿露的,帶上你一個小丫頭多有不便,再說我要去找我的妻子。到時候沒法安排你呀。”
“不怕,我什麼都能幹,以後我就好好服侍夫人,你只要管我飯就行了。”小丫頭有點鬼靈精怪,她看出胡不凡好說話,於是死磨硬泡地要跟着她,最後胡不凡沒辦法,只好說:“我明天去跟你們老爺說一下,要是成了,以後你可不許喊累,不然我把你扔在黃河裏餵魚。”小丫頭當即破涕為笑。
一大早胡不凡起來時,沒想到李天麟也是一大早就起來了,在練功場上打拳呢。胡不凡見他一套虎拳呼呼生風,凜凜生威,不由地大聲叫好。老頭收起拳腳,沖胡不凡一笑:“昨晚休息地怎麼樣,來,陪老頭子練練。”
胡不凡一擺手,老頭一瞪眼:“怎麼你看不起老夫不成。”
胡不凡說道:“別誤會,將軍,我已經耽擱太長時間了,我還有要事在身,想要馬上過黃河,是特意來向將軍告辭的。”
“怎麼,這就要走,不多住兩天了?老夫正有點事情要和你說說。”老頭有些不舍。
“什麼事,將軍只管吩咐,不過我也有件事求將軍幫忙。”“沒說的,你只管開口,只要老夫能辦到。”“其實也很簡單,不過是要將軍割愛。”胡不凡把春紅的事情一說。老頭反而有些失望。
“就這事,行了,我答應你了,不過你得答應我再留兩天,我也有事相求。”
胡不凡見老頭爽快,也不好推辭,也就答應了下來。
當下把消息告訴了春紅,小丫頭高興地向只跳躍的小麻雀一般。旁邊的大小姐聽了,恨恨地哼了一聲,當下對胡不凡的又深了一層。
吃過早飯,老頭讓下人備了兩匹馬,同胡不幾一同出城而去。城西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遠遠地可以看到東南方向的五老峰,主峰玉柱峰,恰似一根頂天立地的玉柱直插雲端。東有東錦屏峰;西有西錦屏峰;北有太乙坪峰;西北有棋盤山峰。四峰羅列主峰四隅,象五位彬彬有禮的老人,故稱“五老峰"。
兩人穿過古驛道,來到一處高敝地帶,這裏風景獨秀,視野開闊,南倚巍巍中條山為屏障,西臨滔滔黃河水為襟帶,讓人看了不由心神一爽。
李天麟跳下馬來,走了幾步,背對着胡不凡說道:“每次我心煩意亂的時候,都會來這裏看看這錦繡河山。老夫前半生戎馬,沒想到最後卻要寄情于山水,這是大幸,亦是不幸。”
胡不凡也緊走了幾步,來到他的身邊,大聲說道:“將軍,多少人想求這種生活而不可得,當是大幸才是。”
“天下大亂,而我這箭卻在壺中生綉,如何是大幸。”頓了一頓,忽然問道:“你可看見一百二十步開外第三棵樹上有隻枯葉蟲卵?”
胡不凡運足目力,果然見一根粗枝側面有一塊樹葉狀的東西,當下點頭答道:“是的,我看見了。”這枯葉蟲卵外殼堅硬,形如樹葉,幼蟲在裏面過冬,很容易被人忽視。
老頭也不作勢,伸手搭箭,如呼吸般的輕鬆,箭就飛了出去。一下子洞穿了蟲卵和樹枝,掛在樹枝之上。胡不凡高聲叫好。
老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只是最基本的箭法,你只須運足目力,每天盯着目標看,等到你能覺得目標如車**小就算成了。來,你來試試。”
胡不凡接過老頭手中的弓箭,不自然地搭了上去,他可是連弓摸都沒摸過,只是依葫蘆畫瓢地射出了一箭,力量十足,可是卻不知飛到那裏去了。
老頭有些詫異,胡不凡摸着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可是連弓都沒碰過,就不射了吧,免得難看。”
“胡說,你是我精心挑選的傳人,怎能不射,快拿着,我來教你。”老頭有些惱火。
“我?傳人?我能成嗎?”胡不凡顯然不能接受這個說法,有些納悶。這不是讓一個老農夫去趕考嘛,再怎麼趕也趕不上。
“怎麼不成?你以為我是隨便拉一個人過來的,那天你在作畫時,我就現了你是學箭的最好苗子,觀察入微,性格沉穩,史成玉也許更適合做一名將軍,但你卻更適合練箭。來聽着,我來教你力”
老頭從姿勢開始,一步一步地教胡不凡,他的力方法的確於眾不同。
“常人以為射箭的力量越大越好,其實不然,力量要恰到好處,既能威力最大,又能節省力氣,那些多餘的力氣浪費在空中實在太可惜了......”
一個上午過去了,胡不凡終於把箭射中了前面的那棵枯枝。
老頭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不錯,一個上午就能有這麼大的成績,不簡單吶,你現在的成績也就跟軍隊裏一般的射手差不多,還得多加練習。”胡不凡點頭稱是,又彎弓射出。
老頭接著說:“我李家的射箭心法共分三層:第一層,百步穿楊,需要練的是眼力臂力,每日拉弓上千次,眼睛要天天盯着目標看。等到你能射中百步之內的任何物休,就算大成”
“第二層是彎弓射石,當年我祖先飛將軍李廣於黑夜引弓射大石,直沒入石陵中。等到天明再射,卻再無一箭能入石。於是大為奇怪,最後現,任何事物跟人一樣,都是有**位的,一旦打中**位,再牢固的物體都會分崩離析。就如同房子中的主梁,桌椅中的榫頭一般。只是比這要玄妙地多。”
這一點胡不凡有點明白,感覺類似於共振原理,當即問道:“那該如何練習?”
“練感覺,這不是看出來的,而是聽出來的,要手與感覺極其協調,當年太宗朝的薛仁貴能射開口雁,則是初窺了這一層的門徑。”
胡不凡不由地有些神往,喃喃問道:“那第三層該又如何啊?”
“第三層嘛,箭由心生,我也不會,倒是很少有人能練成,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你要用心來感覺周圍的一切,要把一切動靜都瞭然於胸,然後箭隨心走,心到箭到。此一層無固定的心法,全靠自悟。”
胡不凡聽老頭這麼一介紹,不由地興趣大增,以前他總是不大喜歡弓箭,認為武林中人都不用這個,殺傷力也有限,一般人身手敏捷就能躲過。可這次聽了老頭的介紹和前天晚上的表現,完全改變了看法,一個人不聲不響,練了起來。
老頭見他入神,也是一笑,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本箭譜遞給胡不凡。“除了心法之外,還有一點小技巧,關於如何用力的,其實也就是幾個口訣,象“滯,疾,回,連,旋,掌握了之後,用乎一法,存乎一心,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胡不凡嚇了一跳,見上面寫着幾個大字“心射之法”,趕緊說道:“今日能得到將軍指導,已是分外有幸,如何能拿將軍的箭譜,不敢,不敢。”
老頭笑道:“又不是給你的,我是讓你把它記不來,然後慢慢去體會,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胡不凡忙道:“將軍請吩咐。”
“這次招楊清浦為婿,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可他卻實在不是習箭的材料,女兒嫁過去后,如果外孫出色,你就把這箭法想法傳給他吧,如果象他父親一樣沒出息,也就算了。”
胡不凡躬身答應。老頭轉身走了,瘦弱而挺拔的背影帶着無限的蕭瑟之意,留下胡不凡看着他的背影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