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花墨硯唇邊勾起淡淡的弧度,鮮艷口紅的顏色使她的唇成了紅色的月牙。她一雙波光粼粼的大眼,此時卻若有似無、有意無意地散發出懾人的光輝,翹起的眼角顯得更為狐媚。她的視線原本就銳利的如一把匕首,現在卻將這種能力昇華至另一種境界,當沫宇認真凝視着她的眼睛時,靈魂彷彿快被她勾去,勾入她眼中的世界,迷失方向。
從那之後,花墨硯只穿黑色的衣服,畫著極為鮮艷的口紅,有時會戴頂寬沿的大帽子,一身墨黑如她的名。一到晚上,她開始帶男人回家,每日更換,許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可能踏入她的家門。在沫宇的眼中,這些男人紅的橙的黃的綠的藍的紫的全都交雜在一起,將花墨硯染得更黑、更暗、更人如其名。
沫宇不曉得花墨硯改變的用意,她只知道花墨硯那道如利刃般的目光,昇華成了雙面刃,刺穿沫宇也刺傷了自己。
「汪!」
清脆的叫聲將沫宇從思緒中拉回現實,她低頭看到一隻毛茸茸的生物正搖著尾巴奔向她。
沫宇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讓那隻生物硬生生地撲了個空。牠圓圓黑黑的眼睛哀怨地看向沫宇,她責備似地瞪了它一眼。
「不準。」
「汪!」
博美「多多」才不管這麼多,牠像人一般地用後腳站起,兩隻懸空的前腳努力地攀住沫宇的小腿。
「我說,不準。」
沫宇無情地將腿抽開,多多頓時恢復成四隻腳站立的姿勢。
「汪……」在沫宇的氣勢下,博美狗位居下風,牠的尾巴無力地垂下來,感到委屈地趴下,一雙圓滾滾的眼珠仍瞧著沫宇不放。
……現在是生悶氣的意思嗎?
沫宇的嘴角微微抽蓄,拚命壓住唇邊的笑意。她挑着眉看着多多圓滾滾的身軀在地上不甘心地滾來滾去,像是一根毛茸茸的雞毛撢子在替她清掃地上的灰塵,滾過的地方都變乾凈了,她默默在心裏感謝這隻生悶氣的博美狗。
「你想吃點心嗎?」
她的右手提着一袋剛買回來的狗餅乾,確認到多多閃亮的目光之後,將餅乾倒在盤子裏,多多迫不及待地湊上前去。但沫宇立即用手壓住多多的頭,擋住牠湊過來的身子。
多多再度露出哀怨又渴望的眼神。
「要吃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汪!」
叫一聲代表答應,多多現在只想享用被擋在面前的下午茶。
「不要跟上來。」
「汪!」
沫宇移開壓在多多頭上的手,讓牠享用屬於牠的下午茶。她疲累似地起身,如老人般步履蹣跚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按下喇叭鎖上突起的按鈕。
鎖上。
她將自己隔絕門外的世界。
頭痛地彷彿快炸裂。
她一直想起不久前在學校的後門口看見花墨硯的情景,她一雙冰冷卻又熾熱的目光,猶如在冰底下燃燒的火焰,朝她投射而來。
感覺有些矛盾,無法理解她到底是要表達出冷感還是熱情,花墨硯兩者並存。
她突然發覺她的人生好像因為花墨硯而牽動著,包括異性恐懼症,也是因為父親去世后,花墨硯變得狐媚的時候開始的。當然,她不擅長擁抱也是,所以她才拒絕多多的熱情,沫宇無法招架。
想到這裏的時候,她感覺到手機在震動。
「藍紫?」
『沫沫,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聯誼?』
沫宇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去檢查耳朵了。
「聯誼?」
沫宇只想確定自己的耳朵究竟有沒有問題,不過此時倒是希望是她聽錯了。聯誼這詞完全無法搭在她身上,也無法想像自己身處在那種場合的模樣。
無奈藍紫的回應將她的一絲希望完全打碎。
『對呀!沫沫妳可不要說不知道聯誼是什麼喔!一群初見面的男男女女一起吃飯啦、唱歌啦、烤肉啦、還是妳要讀書會也行喔!』聽得出來藍紫的聲音非常興奮,娃娃音頓時拉高八度,『我男友那邊有兩個朋友,沫沫如果妳來的話我再找一個就行了!聽說他朋友都很帥唷──』
……誰聯誼會辦讀書會?不過這不是重點,沫宇懷疑藍紫的腦袋是不是燒壞了,要找人去聯誼也不會找她吧!對於男人,她無法接觸,心理上也很恐懼。藍紫怎麼會不知道?
「妳覺得我會去嗎?」沫宇的語氣突然驟降至冰點,藍紫的玩笑對她而言不是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話筒的另一端沉默,藍紫似乎在思考着。
沫宇希望藍紫可以收回她的提議,裝作什麼都沒說過,像以前一樣,替她擋去許多男性撲面而來的氣息。她覺得自己很自私,但沒辦法。
她沒辦法改變,也不曉得如何改變。
空氣凝結了十幾秒后,藍紫的聲音再度傳來,但她的娃娃音卻低沉許多。
『沫宇,我知道這樣講很過分,可是妳還要逃避多久?』
她的身子突然僵住,除了剛開始不熟外,藍紫從來沒有直接稱呼她的名。低沉的娃娃音如一道鐵製的重鎚重擊她的心中,沫宇的內心開始動搖。
──還要逃避多久?
──還要多久她才能恢復原本的生活?
──為什麼她會變成現在這樣?
無數的疑問在她心中不斷冒出,沫宇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她的喉嚨有些乾澀,甚至感覺有一塊東西梗在裏面,阻擋她的回答。
她回答不出來。
『沫宇,十分鐘就好,好嗎?』
藍紫的態度軟化,聲音也恢復成平日的音調,似乎不願繼續逼她,可是又希望沫宇能有些改變。她深知,所以她應了一聲,當作答應。
「明天下午兩點,校門口見。」
沫宇第一次這麼殷切地渴望明天可以不要到來,她知道自己無法應付這一切,但她明白藍紫為她做過許多犧牲,她也希望可以為藍紫做些什麼。
就算是假裝改變也好,沫宇這麼想着。
時間總是喜歡與人唱反調。
當你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時,它卻故意讓你覺得度日如年;相反的,如果你希望它能慢一點時,時光卻突然飛逝。這是不變的定律,如同當你雙眼盯着時鐘時,秒針無時不都在動,分針卻死都不肯前進一格。
沫宇覺得上一秒她才剛接到藍紫的聯誼電話,下一秒就必須準備出門了。
她嘆了口氣,腹部感覺有些痠痠的,腸胃整個糾結在一起,彷彿黏了強力膠分也分不開。
打開衣櫥,卻發現自己沒幾件好看的衣服。因為自己不喜歡引人注目的個性,和無法與男性接觸的關係,長久以來她總是一身簡單的上衣搭配牛仔長褲,就連夏天也不例外。
沫宇無奈地翻了翻衣櫥,發現自己最有女人味的衣服是一件純白的雪紡襯衫。她記得這件襯衫是藍紫送她的生日禮物。
──『沫沫,妳應該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藍紫當時的聲音突然在沫宇的耳邊響起,她雙眼瞅著那件雪紡襯衫,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要假裝改變,就假裝到底。
她抽出襯衫往後扔到床上,之後又在抽屜中找到一件馬卡龍色調的粉綠短裙。當她攤開那件短裙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臉部肌肉呈現僵硬的情況,嘴角不自然的抽動著。
如此少女風的裙子為什麼會在她的抽屜裏?
她一輩子都想不出這問題的答案。
經過一番激烈的心裏掙扎后,沫宇還是認命地將雪紡襯衫和短裙套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斷地說服自己假裝是根木製的衣架子,將各種類型的衣服掛在身上是自己此刻的使命。如此的「使命感」讓她完成艱鉅的任務。
而後,她發現真正的難題來了。
她不曉得這身穿着要搭配什麼鞋,上了大學就不穿裙子的她,穿上裙子后整個腦筋突然完全死當,她無法去思考自己應該穿什麼鞋子。在她的觀念裏,裙子應該就是要搭高跟鞋。沫宇努力回想花墨硯的穿着,無論是洋裝、裙裝、褲裝,花墨硯總是穿着一雙「扣、扣、扣」足以踩破地板的高跟鞋,但她沒有高跟鞋。
沫宇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心虛地打開花墨硯的鞋櫃,她突然有種莫名的罪惡感。
琳琅滿目如雜誌般的鞋款映入她的眼帘,每一雙鞋子的跟最低也有十公分,都可以當作兇器了,她覺得花墨硯穿這些鞋沒有跌死真是萬幸。
面部僵硬地選了一雙,沫宇此刻很想詛咒藍紫的男朋友,雖然她完全不曉得他是誰,也沒見過。
如果今天過完了她還沒跌死,這真的是因為前八輩子她認真燒香拜拜吃素剃頭當和尚尼姑的關係。
沫宇穿上去之後,立刻狠狠地詛咒了一番。
在這個時候,陸煒在N大學的門口踩到了一個莫名出現在馬路上的香蕉皮,整個人向前撲倒,在眾目睽睽之下呈現顯而易見的「大」字形狀。
藍紫親眼目睹悲劇發生的過程,在陸煒跌成「大」字形的時候,她立即撇頭。不是不忍看,而是想假裝不認識這個人。
太丟臉了,都什麼年代了還會踩到香蕉皮滑倒,又不是在演搞笑劇。
撲倒在馬路中央的搞笑劇男主角,雙手撐住身體,將臉遠離火燙燙的柏油路面,而後雙膝跪着,眼睛有些無神地注視著在不遠處撇頭的藍紫。
「妳也太狠心了!就這樣裝作不認識嗎?」陸煒有些受傷的語氣對著藍紫哭訴。
「我認識你嗎?」藍紫挑着眉,由上而下鄙視著仍跪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的搞笑劇男主角。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應該是交往一年多的男女朋友吧?」
「我不想承認這麼丟臉的人會是我的男朋友。」
「只是踩到香蕉皮跌倒,哪有那麼丟臉?」
「你再跪在地上不起來的話,我們就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