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樣直言忠義山莊的是非,她果真是無所畏懼。他在內心搖頭。

眾人看她的眼神又變了,本以為她是菟絲花,如今看來搞不好是株食人花。也是,能跟在道遙公子身邊的女子又怎麼可能是個簡單人物。

「姑娘也在他的名單之內嗎?」有人不合宜地問了一句。

柳楓對他側目,心頭生出幾分怒意來。

曲清音卻是微微一笑,「大概是我不好找吧,他名單上的人不都是容易找到的嗎?」

此話一出,其他人如雷擊頂。

對呀,確實如此!柳楓道:「姑娘高見。」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啊。」

一句話說得不少人面見窘色,她這一句「顯而易見」可真是打了不少人的臉,就是周圍的江湖人也深有同感。

他們對事件的關注方向似乎有那麼一點偏差,但就是這一點偏差壞了大事,總以為陰魔是針對名門正派挾怨報復,卻完全忽視了他下手對象是否為容易找尋之輩。

如今聽這位姑娘一語道破,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有許多江湖上的獨行女俠明明符合條件,卻未列名在那名單之上的關竅所在。

行蹤飄忽不定,便不知從何找起,就如同陰魔本人一般,這也是最令江湖人頭痛所在,他無門無派,無根無基,往往忽而出現,又倏忽消失,讓人防不勝防,不堪其擾。

柳楓有點無奈,「曲姑娘,實話有時不是這樣說的。」

曲清音不解,「我說實話不好嗎?」

柳楓被她問倒了,他總不能說她這實話會讓很多人下不了台吧?可是,當他看到她眼中閃過的一絲狡黠時,他忍不住笑了。

差點忘了這人的本性,她給人靦腆懵懂的表相,總是很輕易就讓人受了迷惑。大家常說人不可貌相,可又常常以貌取人,這或許真是個無解之題吧。

酒至半酣時,忠義山莊遣人來請柳楓。

柳楓向姜掌門等人告辭之後,便與曲清音一道同那前來請人的管事離開了清雲客棧。

曲清音並不想去忠義山莊,所以在離開客棧后便停了腳步,用微帶歉意的聲音道:「柳大俠,我還有事要辦,不如你我就此別過。」

柳楓訝然揚眉,「欸,你不是說事情巳經辦完了嗎?不用不好意思,他們既然準備了我住的地方,多你一人總還是能想到辦法的。」

忠義山莊的管事見狀,忙道:「姑娘既是和柳大俠一道的,便請一同前往,敝庄不勝榮幸。」

曲清音不着痕迹瞪了柳楓一眼,他則回以若無其事的一笑,她只能無奈地對管事道:「這樣實在太打擾了……」

「姑娘若是不同往,主人一定會以為小的待客不周才讓姑娘如此,那小的就罪過了。」

柳楓道:「走吧,天色將晚,從此到山莊還有段路程,趕夜路總是不太好的。」

「是呀,姑娘請吧。」

曲清音心裏嘆口氣,認了,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了。」

忠義山莊前來接人的馬車停在距離客棧幾十裡外的地方,是輛低調而大氣的廂車,四角垂有琉璃盞。

駕車的是位魁梧的漢子,車前還站着四個錦衣侍女,手中各持一盞宮燈,想來是預備路上照明所用。

柳楓和曲清音都是客,因而只有他們兩個進入車廂,那管事只與車夫一道坐在車轅之上。

進了車內,方知別有洞天,只見車壁上竟然鑲了幾顆夜明珠照明,裏頭寬敞舒適,並擺有桌几,几上放有水果糕點,甚至還有書籍,可謂設想周到。

曲清音由衷地說了句,「不愧是武林第一庄。」

柳楓一腿長伸,一腿半屈,靠在車壁旁微微一笑,「如此姑娘可會少怪罪在下一些?」

「事已至此,我再怪罪你也於事無補。」

「此言甚是。」

曲清音端坐一旁,從桌子上拿了顆果子來啃,方才在酒桌上她只是略吃了一些果腹,實則是餓了。

柳楓抓過一隻軟幫靠倚着,腿仍舊一伸一屈,神情放鬆地提了串葡萄來吃,「如今丹霞谷外龍蛇混雜,雖說姑娘不懼,但是放姑娘一人在外,在下總是難以心安。因此便自作主張邀了姑娘同往。」他對自己的行為稍微解釋了一下。

曲清音停下啃咬的動作,蹙眉,「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但這並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你的好意。」好心有時也會辦壞事,她此行本就不宜與他人有太多的牽扯。

柳楓不以為然,「總歸姑娘來此也是欲有所為,那麼到山莊裏,知道的東西或許更多,如此豈不甚好?」

她卻有不同見解,「到山莊知道的或許更多,但是也易打草驚蛇露了形藏,要知道許多事,暗中行事總是便宜許多的。」

「此次要對付的乃是陰魔,在下並不贊同姑娘獨自行動。」她的身手他不懷疑,但是他擔心的是一旦對上莫子奇,她能有多少勝算,只要有一絲差錯,她的下場便難以想像。

而他,非常不想看到那種結果,連想都不願意想那種可能,所以,即使明知她不願,也要硬將她拽在身邊,這樣他才能安心。

曲清音沉默了一會兒,不久車內再次響起哨果子的聲響。

柳楓垂陣無聲地笑了。他就喜歡她這樣的性子,通透聰明又不拘泥。

車子走得極穩,酒意漸起的柳楓最後橫躺在地,雙手枕在頭后,微閉着眼,道:「今日喝得多了,酒有些上頭。」

曲清音正翻着手中的一冊書,聞言回了句,「酒這東西適置就好,喝得過了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姑娘是真的不飲酒?」

「不常飲,」她語音略頓,「也不跟不熟的人飲,我師父說過,永遠不要給男人酒後亂性的藉口,因為吃虧的永遠只會是女人。」

柳楓悶笑一聲,「姑娘對令師的話奉為圭臬啊。」

「既然是對的,為什麼要不聽呢?」她反問。

「說得對極,對的話是一定要聽的。」他翻了個身,側躺在地,眯眼看她,夜明珠柔和的光線下,她看上去十分美麗動人,多了一種媚惑人心的韻味,果然是燈下觀美人,美人更美上三分,看得他的心蠢蠢欲動,「曲清音。」他低聲輕喚一聲。

她聞聲抬頭看他,有些奇怪他無緣無故喚她名字做什麼?

「這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一曲清音獨世流,令尊一定很有文采。」

曲清音目光黯淡了一下,「不知道呢,我有記憶時他便已經過世了,我想應該是吧。」父親對她來說是個很陌生的詞,師父在她的人生中充當了父親這一角色,但到底不是父親。

「在下失言了。」柳楓覺得有些抱歉。

「不妨事,事實便是事實,總不會不說它便不存在。」

「到底還是在下令姑娘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不是不愉快。」她猶豫了一下,「只是有些遺憾吧。」

柳楓重新平躺回去,有些懶洋洋地道:「你不困嗎?」

她揚揚手中的冊子,道:「這書看得新鮮,你困便睡吧,到了自然就有人叫你了。」

「嗯,曲清音。」他又喚了她一聲。

「嗯?」

「這名字真好聽……」話音消失在他口中。

曲清音聽到他呼吸漸漸趨於平級,知他睡著了,便笑着搖搖頭,繼續看手中的冊子。

馬車停下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忠義山莊內。

因為一路上都在車內,曲清音井不清楚從外而進入丹霞谷的具體路線。

武林中,丹霞谷一直是個超然而又神秘的存在,據說曾有某一代主人出仕為官,封忠義王,因此建立了忠義山莊,後人則混跡江湖,成為武林一方之主。

山莊之主並不常在江湖走動,但江湖若有大事發生,則一定會有忠義山莊的人出面,就像這次陰魔的事,便是由忠義山莊領頭召集英雄除惡大會,懸賞的金錢也是由他們負責。

江湖人行俠仗義固然理所當然,但再是大俠英雄也是要吃飯睡覺,而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

況且,忠義山莊言明只要除掉陰魔,無論幫派還是個人都可以得到二十萬兩白銀的賞金,這並不是一個小數字,對於不少刀頭舔血的江湖人來說更是不敢想的高價。

所以,這次前來赴會的江湖人多如過江之鯽,就像柳楓所說,人員很複雜,做為這次大會的召集者,忠義山莊自然會請一些人入庄內落腳,但是必要的防備肯定也還是會做。

曲清音只是隨意打量了一下所在的地方,便沒有再四下多看,客人也要有客人的覺悟。

「這裏還是老樣子啊。」從車上下來,一邊伸懶腰一邊打量四周的柳楓笑着說。

管事解釋道:「這院子還是公子上次住過的那處。」

「我知道,這裏不錯。」後半句話他是對曲清音說的。

曲清音微一點頭,「已是極好。」他跟忠義山莊的關係看來也是不錯的,能讓山莊專門為他留一處院落,可見不一般。

「時間己經不早,我們就不打擾兩位休息了,這就告退。」

「去吧去吧,這裏我熟,不用你們伺候了。」

「兩位自便。」管事說完便領着僕從離開了。

柳楓抬腳往主屋走,一邊走一邊說道:「院子裏的屋子你挑自己喜歡的住就好,想來他們也都打掃過的。」

「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曲清音不欲再與他單獨相處,藉機躲開。「好,明天見。」

「明天見。」

曲清音往另一側的廂房走,房間佈置得並不奢華,但是桌椅擺設都可見用心,雖不至於件件珍品,卻也是個個精細,普通人家是斷斷用不起的。

曲清音甚至發現山莊還細心地給她準備了兩套嶄新的衣服,從佩飾到頭簪飾品一應俱全。

轉進內室屏風,浴桶內的水正冒着熱氣。

曲清音不由得笑了,連日趕路,她確實是需要一桶熱水的。

這忠義山莊果然不負天下第一庄的美譽,恐怕他們尚在路上便已經有消息傳回,在他們到達山莊的時候,一切便都已準備妥當,讓客人真正的感到賓至如歸。

曲清音除了髮飾,褪了衣物,泡進了熱水裏,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換上山莊為她準備的衣物。

拿了布慢慢汲乾長發上的水潰,坐在梳妝鏡前將一頭烏髮仔細梳理通順,研磨得透亮的銅鏡映出她的面容,讓她有些恍惚。

這次出門的時間長,她己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閑情打理自己了。

師父說過,女孩子像花,是要勤澆水修剪的,不為悅己者容,也要為己悅者容。

曲清音揚唇,師父若還活着,必定是要嫌棄她邋遢的,可是整日到處奔波的,哪裏還有那個閑工夫去講究啊,總不能讓她穿成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去追緝逃犯吧?她從隨身香囊內摸出一隻圓形玉盒,打開挖了一點裏面透明的膏狀物到手心,搓開均勻塗抹到臉上,再收好玉盒。

玉顏膏極快被肌膚吸收,再摸,與剛才的觸感已然不同。

這個時候,曲清音又想起師父曾經數落過她的話——本來就不是天生麗質的人,再不注意保養,不等嫁人就人老珠黃了。

呸呸呸,師父最討厭了!從小到大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活像個話癆,而且在保養上懂得比女人還多,讓她一直覺得師父是生錯了性別。

曲清音想着想着,洗完澡后原本有的一點睡意反而消失不見了,她摸摸頭髮,潮的,索性就到院裏吹吹風吧。她開門出去,卻不巧看到了拎着一壇酒坐在院中石桌旁獨飲的柳楓。

「姑娘睡不着嗎?」他因為腦子裏全是她,心煩意亂無法成眠,她又是為什麼?下意識的,柳楓心裏生出一絲期待。

「頭髮還濕,我出來晾晾。」她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在石桌旁坐下,「不是說喝多了,怎麼又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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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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