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楓直接就着水囊喝了好幾口,一抹嘴,呼了口氣,「總算是舒服了。」嗯,水囊口似乎還殘留着她的氣息,別有一番味道。
曲清音輕輕搖頭,將包袱重新打結綁到背上,然後等他將水囊還給自己。
柳楓又喝了幾口,這才將水囊還給她,「姑娘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是要去丹霞谷嗎?」
「我為什麼一定要去那裏?」她不答反問。
他點頭,「有道理,雖然這是往丹霞谷的必經之路,但是姑娘確實不是非要去那裏不可。」
曲清音卻話鋒一轉,道:「可我確實是要去那裏的。」
柳楓忍不住嘆氣,「姑娘……」
她笑道:「柳大俠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嗎?」
「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你是打算跟我同路而行嗎?」
柳楓實話實說,「我覺得有姑娘這樣一位同伴的話,路上會輕鬆許多。」
「可我卻覺得跟你同行會無端生出許多麻煩來,所以還是不要。」
「原來在姑娘眼裏我是個麻煩。」
曲清音很認真地看着他,「如果江湖傳聞沒有錯的話,我想你的確算得上是一個大麻煩。」
他的朋友遍天下,那隻說明他經歷了許多旁人沒有經歷過的事,等同於告訴世人他是麻煩聚集處。
「姑娘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過去。
曲清音神色不變地道:「能讓飛鷹堡的大小姐那樣對待的人,我想滿江湖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逍遙公子柳楓。」
柳楓「刷」地打開手中的摺扇,輕搖了兩下,笑道:「那麼我來猜一下姑娘的身分好了。」
「我?」曲清音失笑,不以為意地道:「我有什麼好猜的,不過是個江湖小卒。」
柳楓搖頭,「姑娘過謙了,能讓名匠歐嘯塵為其量身鑄造兵刃的江湖小卒,只怕人人都想做了。」
曲清音神色如常地看着他。
他指着她左手腕上的那隻烏金手鐲,道:「這是歐嘯塵為你特別鑄造的玲瓏手環吧?我在他那裏見過。」
曲清音訝然。
「江湖賞金獵人排名第三的玲瓏刀曲清音。」他肯定地指出她的身分,江湖人
只知她的綽號「玲瓏刀」,卻鮮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若非歐嘯塵曾說起,他亦不會知道。
曲清音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那隻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手鐲,不由得笑着搖頭,「我還以為除了歐大師,天下不會再有人認識這東西了。」
「我也只是無意中看到它,多問了一句而已。此物雖是歐前輩為姑娘做的一個小玩物,卻也是他最為得意之作。江湖上人人皆知,歐前輩為人怪僻,向他求一件稱手的兵刃可謂難如登天,可他卻為姑娘再三破例。如此,姑娘又怎麼能算是小卒?」
她嘆了口氣,「沒想到玲瓏刀未露行藏,反倒是這東西泄了身分。」
柳楓也不由得感嘆一聲,「姑娘行藏未露絲毫跡象,若非是這東西我曾見過,只怕也猜不出姑娘的身分。」
曲清音看他,「你既知道我要往丹霞谷忠義山莊而去,還明知故問?」
柳楓微笑,「姑娘不表露身分,在下也只好陪着姑娘演戲啊。」反正旅途寂寞,多些調劑也是好的,更何況她又是這麼有趣的一個姑娘。
「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
「算是吧。」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分,剛才就更應該選擇跟水姑娘同行。」
「江湖傳聞姑娘生性孤僻,平素獨來獨往,接交榜單俱是一身黑衣,一頂黑紗帷帕,聲音沙啞。」他頓了頓,笑着搖頭,「可見江湖傳聞最是難以相信,姑娘這樣清悅的嗓音比之黃鴉猶要動聽。」
「我師父說過,男人最厲害的是他們那張嘴,最不能相信的也是他們那張嘴。所以,我就不謝你的誇獎了。」
柳楓拿扇子劃了下鼻樑,「令師的話真是直戳男人心口。」
曲清音微笑,「不要試圖轉移話題,以你和飛鷹堡的交情,你真的打算置水素雲的安危於不顧嗎?」
「你既知我與飛鷹堡的交情,就該明白我之所以沒與她同行,代表她現在沒有危險。」
「說的也是,此地距丹霞谷己不足三百里,號稱江湖第一庄的忠義山莊若是連自己勢力範圍都無法罩住的話,此次大會就無異於自扇耳光了。」
「姑娘說話總是這麼一針見血。」柳楓都忍不住想嘆氣了。
「這是實話。」
「對,實話最好說。」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現在離丹霞谷已不遠,姑娘就打算這樣前往?」
「不可以嗎?」她反問。
「席衣黑帽可是姑娘的招牌打扮。」
「難道不可以反其道而行?」她話鋒一轉,又道:「再說,我有說過這次要以玲瓏刀的身分出現嗎?」
柳楓微怔,而後失笑,「這倒是姑娘不欲泄露身分的話,確實沒必要。」
「你又錯了。」
「喔?」
曲清音目光落向遠方,聲音微微有些感傷,「我不是刻意那般打扮,只是無論接單還是交單,心情總不是太好,如果硬要說呢,也許可以用上墳的心情來形容吧,想色比較符合那樣的心境。」
柳楓難得靜默了一會兒,發出一聲輕嘆,「姑娘有顆柔軟的心。」「你為什麼不說我多愁善感呢?」
「多愁善感本就是女子的特性,而一顆柔軟的女兒心卻不可多得。」他的神情認真而誠懇,他見多了各色的江湖女子,但能保持着那顆溫柔心的卻越來越少了。
曲清音似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姑娘似乎很不習慣聽人誇獎自己。」他從容若定地微笑。
「我師父說,好聽的話聽多了,對女孩子不是好事。」
柳楓以扇抵額,低聲笑了起來,「令師真是一個妙人。」妙得讓他很無語。
「那是當然。」因為想念,曲清音的神情變得懷念、柔軟,連那雙總是平淡無波的眸子都似染上了粼鄰波光。
柳楓突然發現,她有一雙迷人的眸子,如果她願意,可以讓任何一個男人溺斃在那樣的眼波里。
他的心在那一瞬間,怦然一動。
清雲客棧是開在距離丹霞谷不足百里的一間客棧。
因為這次忠義山莊廣發英雄帖造成的江湖集會,客棧早已人滿為患。
柳楓和曲清音兩個人走進來的時候,就連用飯的大廳都沒有任何一個空位了。他們已經在附近的幾家酒樓飯莊都找過了,到處都是江湖人。
看到這最後一家客找的情形,曲清音己經有了啃乾糧的覺悟。
江湖人最愛湊熱鬧,何況這次是號稱江湖第一庄的忠義山莊發起的熱鬧,不管有沒有能力,跑來共襄盛舉的人倒是來了不少。
這些人將丹霞谷外的山莊酒樓都佔滿了,讓後來的人只能望天興嘆,各找門路安置了。
柳楓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原來是不想去打擾的,可是看情形,咱們還真的只能去打擾一下了。」
曲清音不為所動,道:「你自去就好,我另想他法。」
柳楓扭頭看她,「你不隨我一道去?」
曲清音直言,「我討厭麻煩。」
他沒趣地摸摸鼻子,「既然都一路同行而來了,也不差這最後的一下子。」
「差很多。」
「這附近都已人滿為患了,姑娘又要如何安置?」
「餐風露宿本就尋常,江湖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柳大俠!」一道,驚喜的聲音突然插入,中斷了兩人的話題。
柳楓聞聲望去,不由朝來人抱拳,「姜掌門,好久不見。」
「來來來,柳大俠到這邊來坐,我們有坐的地方,怎麼能沒有你柳大俠的地方呢。」
「叨擾了。」
「這位姑娘是?」泰山派的姜掌門有點遲疑地問。
「朋友,姓曲。」柳楓笑着做了個簡單介紹。
姜掌門的眼神聞言變得有些曖昧,看看他們,露出瞭然的笑,「曲姑娘,坐,柳大俠跟咱們交情好,你也不必拘束。」
曲清音原本是想走開的,但現在為時已晚,只能跟着坐了過去,微笑回禮,「多謝。」
「我們還以為柳大俠早就到了,沒想到你來得這般晚。不過,想來忠義山莊也是有為你留房間的,早晚也就不妨事了。」
柳楓微笑,拿起小二新添置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舉起環顧四周,「柳某借花獻佛,咱們同飲此杯。」
「好。」眾人同聲舉杯。
曲清音也只好拿起杯子,卻未飲盡,而是淺抿了一口。
柳楓替她解釋,「她不善飲酒,我替她一杯。」說著,便又自倒了一杯一口飲盡。
「柳大俠爽快。」
同時,大家看曲清音的眼神與剛剛又有了不同。
與柳楓一同出現,又被他在人前如此維護不避嫌,其中傳遞出來的意思耐人尋味。
曲清音並不欲打入柳楓的圈子,只是安靜陪坐。
在她看來這些江湖豪俠與她不同,她與官府打交道的時候多過江湖人,她習慣了明碼標價,按勞索酬,與這些人縱馬江湖的血性相比市儈了些。
現在他們是不知道她的身分,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對她報以鄙夷之色的,而那才是她所熟悉的。
師父說過,既然走的不是一條路,就不需要在意他人的不理解,也不必解釋。江湖,各人有各人的路走,各人有各人的命,旁人不需置喙。
那些人見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裏執箸慢食,只當她是靦腆,也就不強拉她參與他們的談話。
柳楓卻是明白的,她雖身在江湖,卻又淡泊於江湖之外,只做自己想要做的,旁人毀譽與她無關。
她可以雲淡風輕地說「我已經不做好人很久了」,也可以帶着憐憫的哀傷說「那是種上墳的心情」,這樣的她,歐嘯塵喜歡,他也喜歡,他相信他的許多朋友一樣也會喜歡。
縱情任性本就是江湖人的天性,只不過她是內斂而含蓄的。
酒過三巡,這些人談性更濃,對忠義山莊此次召集英雄大會的原因也議論了起來。
據說此次召集英雄大會是為了集江湖之力除掉陰魔莫子奇,提起此人,江湖人莫不咬牙痛恨。
此人武功極高,手段殘忍,性格甚怒不定,又性喜漁色,為一逞獸慾不知摧殘了多少良家女子,一些江湖人也曾圍追堵截,但均被其脫身逃走,而後又被瘋狂報復,不少武林門派因此損失慘重,門下女性更是慘道踩躪。
現在,此魔終於激起了忠義山莊的怒火,發出武林除惡帖,要求江湖人同心協力剷除此魔頭。
曲清音在心裏嘆了口氣,這人已經壞到這樣萬惡不赦的地步了嗎?
「據說此魔如今下手的對象均是身有武功,且武藝不弱的江湖人,不少名門女子均不幸成為其獵艷名單上的人,可謂鬧得人心惶惶。」
「最可氣的是,此賊竟目中無人到先行投帖到欲下手女子所在之處,挑釁整個江湖的容忍度。」有人怒極拍桌,桌上的杯盤碗盞跳了幾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下手的對象的武功會由弱而強,大家需得小心,不可被他提前所投之帖亂了陣腳。」曲清音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整個酒桌上的人都愣了下,話聲也就此中斷。
柳楓最先回神,「你為什麼會覺得他會由弱而強下手?」
「直覺。」
柳楓點頭,「我相信姑娘的直覺。」她是賞金獵人,在這方面她有經驗。
「你相信就最好,忠義山莊雖把名單上的女子都邀請來,想要集中保護,可是此舉也正好給了他在中途下手的機會,總是有欠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