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往事莫沉吟
紅輪渡去，霄漢升空，伴隨着夜色降臨，越來越多的普通人進入夢鄉，喧囂整日的義門聖地也終於迎來了屬於它自己的安靜時刻。就在這時，那株生長有不知多少萬年的古槐突然出一陣陣淡淡的綠色光暈來，光暈蔓延，使得整個義門顯得越寂靜起來。
“不好，這是結界！”當那道光暈從自己身旁流過時，沈天不由得升起警惕之心，當下身形暴退。然而，隨着他的暴退，那綠色光暈也是眼看的暴漲起來，揚起的萬丈光芒只是眨眼間就將他給徹底吞沒。
“這是哪裏？”當他回過神時，卻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裏，晉國皇陵沒有了、武聖廟堂沒有了、萬千平民的居所也沒有了，入眼的，只是一個平原，一個一望無際的平原。
平原上寂靜無聲，暗藍色的天空中一輪銀月正散着朦朧的光彩，撇下一道沉沉的陰影悄無聲息的從他背後罩來。突然湧現的莫名危機感讓沈天猛的一回頭，這時他才驚悚的現，自己背後竟然是那株古槐——這是他當下唯一認識的東西！
古槐繁茂，傲然矗立在這片詭異的平原上，挺拔的身軀高聳入雲，使得它看起來是那樣的遙不可及。夜色中，它正如一個君臨天下的帝王般，安靜的審視着屬於自己的國度。古槐下，兩座殘破的磚瓦小院彼此相鄰，每座院中都只有着一頂同樣破損的小屋而已，屋門緊閉，只是在潔白的窗紙上透出淡淡的橘紅色燈光來。
“這難道就是……它的結界內部？”沈天沉吟道，同時腦海中回想起剛才綠色光暈暴漲的一幕，越的肯定起自己的想法。不過，身處這個結界中，除了讓人感覺到氣氛的詭異外，並察覺不出什麼危險的存在，籠罩在四周的，也僅僅是無端的靜謐而已。如果非要用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它的話，那就是——夢境！沒錯，現在沈天的感覺就彷彿置身夢裏。
正疑惑間，突然……
“你終於還是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攜帶者無盡的滄桑感，在這片詭異的平原上響起、響起，久久回蕩不息。
“哈哈哈……是啊！我終於回來了！”這次說話的卻是獨孤劍聖，應聲之餘，他對沈天輕聲傳音道，“我們下去！”
很快，身着藍白相間長袍的獨孤劍聖就出現在這空曠的平原上，冷風吹過，將他的一角長揚起，露出下面氣色充沛的臉龐來。此刻他正笑着，舒心的笑着……硬朗的身軀看似又挺拔了幾分，再也不見剛出蜀山時的頹唐萎靡之色。
“來，我們過去，讓為師介紹一位前輩給你認識！”他一邊給沈天說著，一邊健步如飛的朝前邁去，腳步輕快，哪裏像是一個老人了？
“來，磕頭！”剛到樹下，獨孤劍聖就開口讓沈天對着古槐磕頭起來。雖然不解其中的意思，可這畢竟是自己師尊的吩咐，沈天毫不猶豫的跪下磕了三個頭。
“好、好、好！你果然找了一個好弟子！”這時，那個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待吩咐沈天站起來時，他驚訝的現，一直在說話的果然是眼前這珠槐樹！抬頭望去，只見它粗大的樹榦上不知何時已經幻化出一張老人的臉龐來，眉長須俏，端的是十分的慈祥。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它問道。
“後輩沈天！”沈天恭敬的拱手答道。看起來它似乎跟自己的師尊十分熟稔，沈天對它的感覺也不由得親近了幾分，對剛才的磕頭自然是毫不介意了，那畢竟也是後輩對先人的一種禮數。
“沈天……”只聽那古槐沉吟道，“沈天……嗯，沈天……”
聽它在不斷的重複着自己的名字，沈天倍感疑惑，不由得回頭看向了自己的師尊，卻現他也正面帶微笑的看着自己，不斷點頭，只聽他說：“徒兒，古前輩正在為你占卜呢！”
“為我占卜！”沈天當下回過頭來再次看向那株古槐，下午，他就已經知道這槐樹通靈，對生在未來的事情往往可以先知。而占卜這種看似飄渺卻又足夠神奇的能力，他也在獨孤劍聖那多次見驗過，一時間竟也有些期待古槐對自己占卜的結果了。
“怪哉！怪哉！老夫竟然卜不到你……”許久之後，那老槐樹帶着幾分猶豫，終於緩緩的開口道，“這麼多年來，還從來都沒有生過這樣的事情！”
“罷了！罷了！”只聽它又無奈的嘆道，“既然老夫卜不到你，就不能白受你三個響頭，這顆木靈實就送與你吧，金丹期后食用，可增千年道行！”
說話間，古槐樹榦上伸出一條藤狀樹枝來，像人手一般靈動的緩緩觸向沈天，在這樹枝的盡頭正生長着一顆通體黝黑的果子，顯然就是它所說的木靈實了。
雖然沒有聽到自己期望中的占卜結果，這讓沈天心中產生幾分遺憾。不過，畢竟木靈實也是件難得的寶物，能夠短時間內增加一個人的修為，顯然要比洞徹那虛無縹緲的未來事更加實用，所以他也就在誠心的拜謝后小心的收下了它。
在之後的時間裏，獨孤劍聖與古槐樹拉起了家常，每每談到過去生的趣事，兩人總是在俯仰間大笑起來，可見他們的關係確實融洽。而從他們的交談中，沈天也已經知道，這珠槐樹名字就叫做“古”，因為歷史悠久，就連獨孤劍聖見了他，也往往要稱呼上一聲“前輩”。
“這麼多年，他回來過么？”這時，獨孤劍聖已經坐在了離槐樹較近的那個院子裏的一個低矮木墩上，正仰與槐樹交談着。
“沒有……”古槐面現無奈的搖了搖頭，帶起上面的枝葉晃動，出不斷地沙沙聲。
“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說話間帶着幾分落寞，獨孤劍聖回過頭來，看向隔壁的另外一座院落，手指着橫亘在兩者之間的低矮土牆對沈天說道，“那邊，就是東方白帝的家！”
“小時候我們總喜歡在那堵牆壁上爬來爬去，樂此不疲……”他一邊說著，一邊看似陷入對過去的深深回憶中，眼光逐漸的變得遊離起來。
“白帝！”沈天心中驚詫，對於那位素未謀面的修真界巨臂，這段時間以來他總能從他師尊口中聽到。初始，他還以為兩者僅僅是關係不錯，因為同出一地而惺惺相惜那種。可是，到現在他才曉得，這兩人竟然是從小光着**一起玩大的夥伴！
“何止，你們當時不是還很喜歡往我身上爬么？”帶着笑聲，古槐打斷了孤獨劍聖的回憶，卻又把他引入另一段新的回憶中。一時間兩人在對視中再次笑了起來。
確實，當時有一段時間，舉國凋敝，就連被稱作聖地的義門也一度陷入荒廢中。而當時，獨孤劍聖與白帝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裏，沒有了群人的頻繁騷擾，他們的家建造的離槐樹很近、很近。兩人沒事時，總是相互比試着看誰能夠在槐樹上爬的更高……再往後，他們也就在機緣下，自然而然的與這珠被凡人稱作神木的槐樹相識起來，一直到如今。
“還記得科舉么？”突然古槐問道。
“怎麼不記得！”獨孤劍聖拍了拍腳下木墩，高聲道，“那會我每日就坐在這裏讀書，因為不專心，沒少挨打……”
“說起來那也真是一段太平的日子……”他回憶道，“當時雖然貧困，卻也安逸。諸王以文取才，雖說弊端很多，可也不像當今天下施行武取后這樣紛亂！”
每每憶起舊日時光，人們總能現其中的各種美好，並且幻想着自己若是能夠再次回到那個童真的年代該有多好。對於逝去事物的緬懷，有時甚至會成為一種阻礙前行的羈絆，不過更多的時候能讓人感覺到生活的美好，從而更加快樂的生活下去。
“往事莫沉吟，身閑時序好，且登臨。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唯有少年心。”突然，獨孤劍聖霍然起身，以手為筆在地上揮灑起來，待寫完時，他不無得意的對槐樹笑道，“且看看，我這詞做的如何？”
“不錯！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喜歡寫些文章。我這裏，可還有你第一次寫出的東西，要不要拿出來給你徒兒學習學習？”古槐樹榦上幻化而出的眉毛高高揚起，同樣很是得意的看着他。
“還是不要了，我這弟子尚武，嗯，尚武！”聽他一說，獨孤劍聖慌忙阻止道，同時還滑稽的對沈天眨起了眼睛，看的他直欲笑出來。
這是他第三次聽到自己的師尊吟詩作詞，卻也是最後一次……
正笑着，獨孤劍聖突然臉色大變，一口鮮血壓抑不住的從口中噴涌而出，淋漓的灑到他剛才寫就的詞句上。於此同時，槐樹上連續幾道蘊含磅礴生命力的光柱先後照到他的身上，而沈天也在第一時間趕上去扶住了他。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只見他頹然的倒坐在那木墩上，無力的說著，一邊屏退了古槐樹射來的恢復光芒，“算了吧，你是知道的，沒用了。”
看着他那倔強的麽樣，沈天明白：他師尊的大限終於到了！當時心中一陣痛楚升起，無聲的哭泣起來。雖然相識的時間並算不上多長，可是眼前這個老人卻給他一種無法割捨的感覺，想起生在過往的一幕幕事情，更是哽咽。
“呵呵，傻徒兒，哭什麼……沒聽過歸去來兮么？為師現在正是要回到那當初來的地方……應該高興才對啊！”他又一次沉沉的拍了拍沈天的肩膀，說道：“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為師希望你能夠將那天地歸吾功法徹底完成，在與人爭執時要多惜命，切不可意氣用事。這個繁榮複雜的世界裏，只有活下去才是真正的道理！”
“是的，弟子知道了！”在獨孤劍聖殷切的目光下，沈天艱難的擠出一絲微笑來，應答着他。
“古……我的弟子，還請你多多照顧了……”艱難的回過頭來，獨孤劍聖對着槐樹說道，“我死後，一切就按以前約定的來……”
說罷，虛弱的身軀猝然倒下，再也沒了聲息。只是，臨去時，他的眼睛始終盯着兩座院子間那堵廢牆，無神的眼眸中兩個光着**的小孩正在歡呼的圍着它追逐打鬧，爬上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