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風聲(一)

第三章:風聲(一)

“夫人莫要驚慌,平某過來討杯酒喝。”

剛才還在河對岸,聽聲音已在園子裏。“來得好快。”鄧鍾心道,非花樓向來不跟陌生人來往,此人這時候出現,莫非與自己洛陽之行大有干係,抑或便是“冀中三煞”的同伴暗中尋上門來?心下頓時警惕起來。

只見圍牆邊無花果樹旁,踱出一個灰衣人來,步態飄逸閑致,便如踩在了風上面,頷下幾根疏疏落落的花白鬍子,迎着小園的風斜飛,可不像是集市裏的賣字先生。

“九矩先生喜歡熱鬧,清風朗月,如何下得了酒?當年令他功成名就的那一戰,逼退的可是青教張教主,先生乃人之大者,卻小隱於野,其中深意,幾人能夠理解,只是一隱五十餘年,未免太過長久了。”

青教曾經是西北大教,歷代教主武功卓絕,教派興旺時,勢力遍及整個西北。對此鄒漸早有耳聞,但時至今日,才聽到刺客身份,竟然是青教教主。後來青教日漸式微,教徒流落四方,說不定轉折之時便跟此事有莫大牽連。灰衣人這一番話,對鄒家掌故之熟知,不容人有任何懷疑。應該是友非敵,鄧鍾心情略略寬鬆。

鄒漸抱拳揖禮,道:“原來是長輩蒞臨,鄒漸失之怠慢,還望見諒,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灰衣人擺擺手,道:“老朽平子野。九矩先生歸隱之時,老朽與你這位高徒年紀差不了多少,出道后聽人說起九矩先生做人做事,心下好生仰慕。後來我追隨觀乎先生,遊歷大江南北,更是在他故舊中了解到不少關於他的事迹,便說是見過面也不為過。”

趙氏道:“既然如此,便請老人家過來小飲。”說著站起身,離開座位。

平子野道:“夫人安坐。夫人識見非凡,平某打心眼裏佩服。”徑直走到鄒漸對面的座位坐下。

非花樓設宴款待朋友,一年裏難得有一兩回,一場普通的家庭小宴,當然不會有外人在座,亭子間只擺着三把椅子,鄧鍾便站在師傅旁邊。

“我和平先生喝幾杯,這東西礙眼,你先收好。”

鄒漸合上鐵匣蓋板,順勢推到鄧鐘身前。鄧鍾答應着,捧起鐵匣子就往後院去。

“平某三十年沒到江南了,那是啥滋味,啥滋味都有,在寒花樓上,揀一個臨水窗戶,聽一陣咿咿呀呀吳歌軟語,把一壇酒喝得山高水長,才算是到過江南。這一壇二十年的女貞陳紹,早把我熏的渾身沒了勁兒,我要沒伸那麼一個懶腰,鄒莊主也未必能現平某。”鄧鍾聽說,回頭一看,平子野半起半坐,手舞足蹈,“這種杯子,實在太小,怎麼解得了平某三十年的饞。”

鄒漸笑道:“那就換一隻大的杯子。喝酒講究興緻,前輩盡可隨意。”

平子野道:“山野之人,沒那些講究。”抓過罈子,揭去封紙,雙手捧起,舉過頭頂,突然雙掌一松,罈子在手掌里翻了個身子,壇底朝天,一壇好酒眼看着行將傾瀉而下。

那酒水衝到罈子口便如結了冰似的倒懸着。燭光下看去,儼如鑲嵌着一塊紅艷艷的寶玉,在罈子口一吞一吐,一股醇香瀰漫在空氣中。顯然,平子野以極強的內力,通過雙掌將酒水吸附到壇壁。

“前輩內力之強,在鄒某看來,實在匪夷所思。”鄒漸平靜地道。

平子野沒有回答,眼睛盯着那一小塊穹窿。突然間,只見一股細小的水柱直掛下來,恰到好處地懸停在肩膀之上,略作停頓,終於象穿過一支彎彎的壺嘴,折而上行,平子野一張嘴,“咕咚”、“咕咚”飲了兩大口,方才放下罈子,輕聲叫道:“好酒哇。如此佳釀,一朝痛飲,平某不免有些失態,真讓方家見笑。”

鄒漸吩咐下去,將地窖里的最後兩壇女兒紅也都拿出來,再叫廚下炒幾個菜,讓平先生喝個痛快。小紅轉身要走,稍一遲疑,趙氏就道:“包裹就放我身邊。”

亭子間只剩下主賓三人,鄒漸問道:“前輩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平子野道:“什麼前輩不前輩,平某虛長几歲,若不嫌我粗野,叫一聲平兄就好。咱們學武之人,不必講究斯文。平某深夜滋擾,當然不會是沒來由地誤撞進來。不過,這事於鄒莊主有益無害,喝你兩壇女兒紅,平某也不覺得難為情。”

鄒漸機警地道:“鄒某半耕半讀,自娛自樂,方圓十里內,三教九流,都能混個面熟,但能進莊院裏飲酒說話的,也就四五個,鎮上人稱他們是‘非花樓的朋友’,大家臭味相投,以嬉笑相往來,賺的是心寬體胖。說到利益來往,那是非花樓外別人家的事了。”

平子野不以為然,道:“平某拳腳功夫實在稀鬆平常,但憑着數十年勤練不輟,對這身內家功夫還是頗為自信,可是終究沒能看到上乘心法,無法更上層樓,平某這輩子,是等不到這樣的好機緣了。剛才莊主那一退,落地沉穩,但談不上‘飄逸’兩字,一停一轉,涇渭分明,只怕連平某的遭遇也不如。”

從亭子間飄身到園子空地,對鄒漸來說,實在是凝聚全身功力於一退,為的是震懾來人。被平子野一語道破,臉上一澀,道:“前輩來此,就是為的斧正鄒某膚受之末學?”

平子野目光如炬,嘆息道:“九矩先生若非內外俱修,又豈能殺退堂堂青教一代教主。你祖宗的刀法變化詭譎,無中生有,放眼天下,也是上上之選;再輔以內功心法,便是跟天下頂尖的高手過招,亦不遑多讓。平某這點伎倆,與九矩先生的內功比較,不過雕蟲小技。莊主怎麼就視而不見,放着自家寶貝不加修習呢?”

鄒漸根據幾句口訣修習內功,近年來自覺小有所成,象平子野以內力將酒水吸附到壇壁,應付自如,卻無論如何做不到。他環顧園外的樓房,黑夜遮住的屋架,如同他腳底下的黑暗,毫無秘密可言。於是道:“人有異稟,鄒某天資平常,不能強求。”但平子野的話不無道理,便也懷疑自己修習的口訣是否在口頭相傳中有所脫漏。

平子野搖搖手,道:“只怕是沒見過上乘的內功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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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靈魂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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