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夜好眠,安彥聲心滿意足地睡到中午十一點才轉醒。
他伸了一個懶腰的動作之後,下半身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
怎麼會這麼痛?他記得昨晚他喝完酒就回家了,身體不應該會有這種熟悉的痛楚才對──那是被人疼愛過的痛,可對於昨晚……他半點印象也沒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不成他的記憶力已經在退化?
懷着滿腔的困惑,傅少東下床盥洗順便洗澡。
當他走出房間來到廚房,竟看見滿桌的凌亂,麵包屑散落在桌上,牛奶也被喝完了兩瓶;更甚者,居然連他的巧克力也被吃得一乾二淨。他家是遭餓肚子的小偷洗劫了嗎?,
「你醒啦!怎麼你家裏只有麵包、巧克力,連包泡麵都沒有。」傅少東正好把最後一包巧克力也解決了。
「我向來不吃沒營養的食物。」
「反正能吃就成了。」傅少東不在乎地說。
安彥聲懶得再跟他爭辯,着手準備他的早午餐。
「你要煮什麼?可以給我吃嗎?」傅少東的食量本來就大,剛剛那點東西根本塞不飽他的胃。
正在打蛋的安彥聲不小心將蛋殼也打入碗裏。「你吃了那麼多還不夠嗎?」
「當早餐的話還夠,不過現在也快中午,我還是要吃午餐啊。」傅少東笑了笑,他只希望安彥聲能快快填飽他的肚子。
向來好脾氣的安彥聲也不禁動怒了。「我讓你住在這裏算是仁至義盡了,你要吃什麼請自己弄!」
「可是我真的不會煮。」傅少東一臉無辜狀。
「關我什麼事。」安彥聲沒好氣地回應。
「你很沒有同情心耶……對了,你身體……還好吧?」傅少東突然問道。
「同情心不是用在你這種人身……等等,你怎麼知道我身體……不舒服?」安彥聲注視傅少東的臉好幾分鐘,腦子裏一片混亂,昨晚和他在一起的人該不會是傅少東吧?
傅少東聳聳肩,「因為我看見你走路的樣子很奇怪。」
既然安彥聲沒想起自己,他也不想太早公佈答案,他要好好折磨他幾天。
安彥聲擰眉,原來如此。
傅少東的眼神透着一抹的怨嘆。當你惦記着某人,某人卻對你絲毫沒印象時,感覺真是糟透了。
「可能昨晚睡姿不良吧?」安彥聲解釋道。
傅少東點點頭,提醒他:「可能吧,那你千萬要小心『睡姿』。」
安彥聲瞥了他一眼,總覺得傅少東話中有話,不過他懶得深究。
他的目光又落回鍋子裏的炒蛋上,只見黃金色的蛋三兩下就盛上盤子。
「你到客廳等着,順便把桌上那一團亂給我收拾乾淨。」
知道等會兒會有東西吃,傅少東當然乖乖配合。「好,你慢慢煮。」
不知為何,傅少東一站在他身旁,安彥聲就倍感壓力,覺得渾身不對勁,那種感覺就像是被野獸盯住的獵物一般,讓他難以呼吸。
真是的,他怎麼會撿了一個這麼可怕的東西回來呢?而且,還是他去拜託人家住下的,唉!
「可以吃了嗎?」傅少東的聲音由客廳傳來。
安彥聲不悅地回答:「還沒啦!」
關於食量這點,安彥聲對傅少東更是不滿,沒事那麼會吃做什麼?
當初傅少東只是想去PUB喝酒解悶,沒想到卻在PUB巧遇安彥聲,算來他們也挺有緣的,因此他絕對會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
響亮的手機鈴聲打斷傅少東的沉思,他想也不想就接了起來。「喂?」
對方聽見陌生的聲音先是一頓,繼而開口:「請問彥聲在嗎?」
「他在洗碗,請問有什麼事?」
在廚房裏洗碗的安彥聲聽見傅少東接自己的電話,連手也不擦就趕忙跑出來。
他一把搶回手機,瞪了傅少東一眼。
「雲飛!」看見來電顯示,他馬上得知是誰找他。
手機另一邊的單雲飛淡淡一笑。「他是你的新歡?」
「別嘲笑我了,找我什麼事?」安彥聲拿着手機走回房裏。
「出來見個面吧,慶祝你拿到碩士。」大學時,安彥聲相當照顧單雲飛,因此他對安彥聲特別有感情。
「你有空了?」
「嗯。」公司遇上旺季,單雲飛也忙了一個多月,終於在昨天告一段落。
「聽你的聲音好像很累,那就別勉強了,心意到了就夠了。」
「我沒事的,出來吧,要不然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再說,我們也好久沒碰面了,不是嗎?」單雲飛說了一個讓安彥聲無法拒絕的理由。
「好吧,兩點在『TO』碰面。」又是一次盛情難卻。
迅速換上衣服,安彥聲拿了鑰匙與錢包準備要出門。
「你要去哪裏?」
「跟朋友見面。」
「打電話來的人到底是誰?」清楚安彥聲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傅少東壓下怒火。
受不了傅少東一再的追問,安彥聲簡單地回答:「我學弟。」
原來只是學弟而已,傅少東興緻勃勃地問:「我能去嗎?」
要他在這間屋子待一整天,他會無聊死的。
「不行。」安彥聲走到玄關處拿起手機,確定電池的電力充足后便要出門。
「彥聲,為什麼我不能跟?我又不會吵到你們。」
「我又不是去玩。」
「彥聲,我一個人在家很無聊,我保證會很安靜,好不好?」為了達成目的,傅少東擺出哀求的姿態。
「真煩!給你五分鐘。」安彥聲懶得再跟他羅唆,只好答應。
傅少東立刻回房換了件上衣又衝出來,露出爽朗的笑臉宣佈:「可以走了。」
「彥聲。」
看見安彥聲與一個男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單雲飛馬上抬手招呼。
男人見狀立刻離開安彥聲身邊,逕自在店內挑了一個較遠的位子落座。
單雲飛可沒錯過安彥聲與那個男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不禁笑了,向來臉上絕不會有一絲驚慌的安彥聲,這次卻為了這個陌生男人露出警告的眼神,真有趣!那個男人是誰?
安彥聲點了飲料后才開始與單雲飛交談。
「好久不見了。」
「嗯。」單雲飛又看了男人一眼才收回視線。「先恭喜你拿到碩上學位。」
「謝謝。」
「老實說,我沒想到你居然會繼續念下去,你不去公司幫忙可以嗎?」單雲飛知道安彥聲是ZERO汽車公司的小開。
「公司都是姑姑負責的,我從來沒想過拿回來,而且姑姑替我父親照顧公司這麼久早該習慣了;若此時由我接手,恐怕第一個不答應的就是公司的股東們吧。」
「但你總該回去盡點責任。」
安彥聲喝了口熱咖啡,「算了,我覺得有時候一個人處理事情會勝過兩個人,畢竟人多嘴雜。」
單雲飛想到安彥聲的個性,能夠理解他的想法。「說的也是,像你這種不喜歡忙碌的人,怎麼可能讓自己陷入工作堆中。」
「了解我就好。」
單雲飛不以為然,「彥聲,有時候我很懷疑我真的了解你嗎?」
安彥聲挑起眉毛,「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單雲飛聳聳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懂的話就算了。」
兩人相識很久了,安彥聲也曾說過喜歡他,卻又不肯付出真心,這樣的「喜歡」成分其實挺淺的。
安彥聲眼神黯淡下來,猶如想掩飾什麼般地別過頭。「我還真不懂你在說什麼呢!」
轉過頭的他正好看見傅少東和女服務生有說有笑。
單雲飛也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是誰?」
「一個撿回來的麻煩。」對安彥聲而言,傅少東真的是個丟不掉的大麻煩。
「撿回來的麻煩?」
傅少東發覺到安彥聲的目光,轉過頭來揮揮手,但又很快放下轉過頭去,顯然是想起他交代要裝作彼此不認識的警告。
「替你接手機的人……是他?」難得會看見安彥聲跟自己以外的人走得那麼近,可兩人看起來又不像是情人,單雲飛自然相當好奇。
「嗯。」安彥聲瞧見轉過頭去的傅少東又跟女服務生繼續聊天。
「他真的不是你的新歡?」單雲飛仍是相當懷疑。以他對安彥聲的認識,安彥聲絕對不會任由不熟的人跟在身邊,既然他允許這個「撿回來的麻煩」接近他,就表示他對他有一定程度的信任。
安彥聲收回視線,「雲飛,那傢伙不合我胃口。」
「長得挺帥的,而且笑起來很可愛。」
「但他也很危險。」安彥聲可不想哪天惹傅少東不高興,半夜被勒死在床上。
「危險……」單雲飛的視線又移去。「不像啊,他看起還很可愛,就像只忠厚老實的……柴犬。」單雲飛終於想到一個最恰當的比喻。「哪有你說的那麼危險?」
「沒聽過家犬反咬主人的例子嗎?這種狗防不勝防,倒不如不要,免得惹禍上身。我說過了,我也是會挑情人的。」剛和一個黏人的情人分手,暫時不想跟不好惹的傢伙打交道。
「那他怎麼會跟着你來?」單雲飛相當不解。
「他很煩人,我只好讓他跟了。」安彥聲說得很無奈。
「就因為他很煩?」他似乎看見安彥聲眼底閃過「沒轍」的訊息。「真難得聽見你說有人很煩的。」
「別糗我了,我有種自找麻煩的感覺。」
「怎麼會呢?他看起來挺乖的。」單雲飛故意調侃他。
「別說我了,最近過得如何?」
「還過得去。」單雲飛邊說邊望向窗外,這時外頭下起毛毛細雨。
雨勢不大,坐在店內的兩人,也隨着雨勢的節奏隨意地聊了起來,漸漸忘了店內還有另外一個人在等候。
打從進入TO開始,傅少東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前面兩人身上,礙於安彥聲之前的警告,不得不與他裝作不認識,要不他真想上前跟他們坐在一起。
現在這樣子跟一個人在家裏又有什麼不同呢?還不都是一個人。
那個叫雲飛的男人究竟是安彥聲的誰呢?
瞧他們有說有笑,傅少東心裏覺得很不是滋味。
總覺得自己似乎被安彥聲排拒在外,而他十分不喜歡這種感覺。
認真說起來,安彥聲跟他發生過幾次親密關係,不應該這麼快就忘了他,但事實上那些過去似乎沒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一點印象。
外頭開始下雨了,傅少東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因為他仍被困在這裏動彈不得,就像是無法出去活動筋骨的野獸一樣。
而困住他的就是坐在不遠處跟另一個男人有說有笑的安彥聲。
其實他大可以走人,反正安彥聲已經答應收留他,他可以自己出去活動一個晚上再回去,但他就是不想離開安彥聲,要不然一個轉身他又說忘記自己,那該怎麼辦?
兩年不見他了,現在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盯着他。
儘管喝了幾杯咖啡,咖啡因還是沒有發揮效果,傅少東慢慢趴在桌面上,眼皮也越來越沉,最後終於睡着。
「怎麼辦,你的『麻煩』睡著了?」
結束會面,正想結帳的安彥聲與單雲飛走近一看,才發現傅少東不只趴着,而且睡得很沉,讓人捨不得打擾他的美夢,但安彥聲可不管。
「不怎麼辦,叫他起來啊。」他的時間可不能浪費在這裏。
「別這樣,看他睡得這麼熟,就讓他多睡一會兒也沒關係。」
「你真溫柔。」
「等你將來有喜歡的人也會變溫柔的,既然他是你撿回來的,就發揮你的溫柔,多陪他一會兒,我先走了。」拿着帳單,單雲飛逕自去付帳。
「雲飛,奉勸你一句話,別把自己累壞了。」
單雲飛擺擺手,笑着離開TO。
既然單雲飛都替傅少東說話了,安彥聲也只得給他面子。
「請再給我一杯拿鐵,謝謝。」
安彥聲順手從書報區拿一本雜誌回到座位上,打發這難得的空閑。
悠揚的鋼琴聲喚醒了熟睡的傅少東,當他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暗。
「終於捨得醒來了嗎?」
傅少東揉着鼻樑,「我睡了很久?」
「不久,剛剛好兩個小時而已。」安彥聲把第三本雜誌合上,喝完第四杯咖啡。
傅少東注意到安彥聲的表情不甚愉快,猜想應該與自己睡在這裏有關。「我耽誤到你的行程了?」
「沒有。」安彥聲的口氣相當平和。
「你就別再掩飾了,我看得出來你很……」他好不容易才挑了一個不會傷害自己的字眼。「不滿。」
安彥聲挑起眉,有點訝異傅少東的敏銳,卻好整以暇地問:「你倒是說說我哪裏不滿?」
「應該是從我跟你到這裏開始直到現在都不滿吧?」傅少東伸手要了杯水。
孺子可教也。「既然知道我不滿,為何又要硬跟?」
「我也是現在才感覺到,不過……你到底在氣什麼呢?我沒有打擾到你們兩個啊!」他替自己抱不平,從頭到尾他都乖乖的,這樣還不夠聽話嗎?
安彥聲卻天外飛來一筆地說:「快七點了,你應該餓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也好。」傅少東覺得自己真的有點餓了。
「那我們就邊吃邊談吧。」
「談什麼?」
「談──你究竟還要打擾我多久?」安彥聲客氣地詢問。
先前因為於心不忍才收留他,沒想到後來卻變成一種負擔,他可不想以後天天都帶着一隻龐大又礙事的忠犬出門。
「你認為我很麻煩?」
「坦白說……沒錯。」
傅少東對他的絕情絲毫不意外。「你可真老實。」不過他仍是有些受傷。
「這點我引以為傲。如何,你何時要走?」
「是你自己說要收留我的。」傅少東只好咬着這點不放。
「我只收你八千元,八千最多只能留你住八天。」
餐點來了,安彥聲拿起叉子吃沙拉。只要能順利打發傅少東離開,他的心情會更好。
「那……接下來的時間我幫你做事好了。」
「哈!」安彥聲很不客氣地嘲笑他。「你會下廚還是會做其他的家事?」
傅少東根本都不會只好閉上嘴。
「老實跟我說,你為何不想回家?」
安彥聲不愛管別人的私事,但他覺得傅少東不像是那種會蹺家的人,因此認為這件事情有些不對勁。
「只是待膩了,所以想到外頭換換環境。」真正的答案他可不能說出來,要不然以他對安彥聲的認識,他肯定會立刻丟下自己走人。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除了家事以外,我的學習力還滿好的,而且快放暑假了,就讓我待在你家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安彥聲看不出傅少東有任何惡意,但實在沒理由留下他。「這樣好了,你說個好理由讓我答應你留下來,要很有說服力,否則我就得請你離開。」他半是心軟、半是刁難地說道。
要說個能令安彥聲喜歡的理由……家事是不成的,說真的連他也想不出來自己還能有什麼用處,想了很久依然無法在眾多理由中挑一個最恰當的,最後他的視線望見對街看板上,以狗的忠心來比喻保全無憂的廣告。
「這……我可以幫你看家、為你等門。」
等門──安彥聲聽到這個理由,不由得笑了。
「為我等門是嗎?」
也許那座冰冷的孤島正好欠一個幫他等門的人。
「是啊,我為你等門吧,好不好?」見安彥聲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傅少東覺得自己似乎有希望了。
瞧那雙眸子一點也沒有上次在夜色的狠勁,反而像極了無辜的小狗,惹得安彥聲不禁又心軟,依稀能看見傅少東身後搖晃着尾巴討好自己。
「好吧……我可以讓你留下來,但過一陣子,你就必須離開這裏。」他家可不是收容所。
這理由也成?未免太簡單了吧!傅少東有點錯愕,不過還是很高興。
「既然我們達成共識了,就來說說住在我家的規矩吧!」
安彥聲笑得很溫柔,眼眸卻閃着一抹精光。
既然暫時要養寵物,就要先教會寵物懂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