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跟着陸敬東進了攝影棚,男歌手的歌曲不斷的播放着,陸敬應懶得去細聽,厲眸掃過棚內,而後定在不遠處的一對男女上。
男人約莫高了女人一個半頭,正嘻笑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抬高手為他整理胸前別飾的女人,雙手就順勢貼着女人的後背,親密地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
兩人外型登對、年紀相當,看上去是很相配的一對。
如果在平日,陸敬應一定會多加以欣賞,感嘆一下青春的美好,可是現在他只想打掉那男人臉上的笑容,因為他摟的是他的女人!
不是已經分手了嗎?還那麽熱絡干什麽!
「大哥?」眼見自家兄長的臉色倏地鐵青嚇人,再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禍源,陸敬東開始覺得自己通知他來是項錯誤。
「大哥,你千萬不要誤會。」他急急忙忙解釋,就怕大哥當場發飆,大開殺戒,這樣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那是因為我們大家都很熟了……你也知道的嘛,我們這票人向來是嘻嘻哈哈、摟摟抱抱的,這只是普通朋友的友好動作啦,你千萬千萬不要誤會!」
陸敬應冷冷的瞥去一眼,沒膽小弟立刻閉上嘴退到一旁去。
他再度將目光投向那對「小情人」身上,沒有失控的衝上前去拉開兩人,直到再次開拍,他才走向女友面前。
正在和髮型師聊天的蘇荃發現對方突然停了口,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某一點,她奇怪的轉頭,就看見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麽會在這?」她訝異的問,突然反應不過來。
沒辦法,看他出現在她的工作場合,活像外星人降臨一般突兀奇怪,更不用說——
「這副眼鏡怎麽又重出江湖了?」她無法不皺眉。就跟他說過,這副舊眼鏡殺傷力太大了,馬上扔到垃圾桶才是上策,怎麽他又挖出來了?
「另一副我不小心壓壞了。」他淡道,挑了挑眉。「你就注意這個?」
蘇荃還來不及回答,一旁的髮型師滿臉興趣的以手肘撞撞她,問道:「小荃,怎麽不介紹一下?這位是?」
蘇荃無聲的低咒,注意到不少人都往這邊看來。沒辦法,突然出現個大男人就很夠讓人注目了,更不用說陸敬應還打扮得如此「另類」,教人想不多看兩眼都很難。
不喜歡成為眾人焦點,她迅速的拉着他往門外走。
「蘇蘇,他是?」周承禕顧不得還在拍攝,揚聲問着。
他這樣一喚,原本沒看這邊的人也全往這邊望了。
蘇荃這次低爆出粗話,身旁的陸敬應微微挑眉,等着她如何回答。
「沒什麽,他要走了。」不想留下話題讓大家逼供,蘇荃隨口亂答,拉着陸敬應再無遲滯的往外頭沖。
關上門阻隔了可能的窺視,蘇荃才呼出氣,看向一旁靜立的男人。
「你怎麽突然來了?嚇我一跳。」她真的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出現。
「小東說你在這。」目光落在她一到外頭就放開的手上,陸敬應黑眸里的思緒難讀。「為什麽把我拉出來?」
一見面就把他往外帶,是心虛嗎?他可沒忘了她方才的反應與回答,一副不想讓人知道兩人關係的模樣。
久遠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又被喚起,那種被旁人極力撇清的不舒服感覺,他曾以為不會在蘇荃身上嘗到的。
「不然你想在裏面被生吞活剝嗎?」正所謂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裏頭那堆人個個口無遮欄,全是他受不了的類型,只怕不用待久就能惹瘋他。
而且她可沒忘了小東說過,他這「剛正不阿」的大哥對於他們這五光十色的演藝世界向來很感冒。
也是因為這樣,她才很吃驚,陸敬應居然會跑來。
「發生什麽事了嗎?」她忍不住問。讓他這個大忙人出現在這種場合,事情恐怕還不小。
「什麽意思?」陸敬應望着她,眼底有抹陌生的強硬。「沒事不能來找你嗎?你平常可不是這樣說的。」
平常她不是老要他上門報到?怎麽人真的出現在她面前了,她卻一副急着趕人的模樣,活像他的存在阻礙了她什麽。
腦子很自然的浮現她跟那男人剛才的親密模樣,手不自覺的緊握。
「你沒事可我有事啊,我在工作耶!」蘇荃忍不住皺眉,不明白這麽顯而易見的事實他怎麽能完全忽略。他平常沒那麽呆的啊,怎麽也不至於在她工作時打擾她吧。
「我知道,所以我自己過來找你。」探女朋友的班很正常吧。「怎麽了?你不高興?」
「還好。」她的確也不喜歡工作時被打擾,雖然好久沒有見到他了,看他出現難免開心。「你工作忙完了?」
「嗯。」他不置可否的淡應,只是盯着她,像是想看清楚什麽。
「做什麽這樣看我?」蘇荃被他「熱烈」的視線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千萬不要說是我的頭長出角來了。」
「我只是想,一陣子不見,你好像變了點。」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她跟以前的女朋友不一樣,不可能會以他為恥的。
可是她方才的行為,卻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有嗎?」蘇荃完全沒發現他心裏想的,只是很單純的捏捏自己的臉頰。「該不會是胖了吧?最近忙着拍阿禕的,工作時間拉得長,點心宵夜幾乎沒停過。」
「你是指剛才那個男人?」他伸出手將她拉進自己懷裏,略微不安的心需要真實的擁抱來撫平。「你為什麽不跟他說我是誰?」
「幹嘛要說?」蘇荃想也不想的回答。她才不想當八卦女主角,也不想把自己甜蜜的戀情攤在眾人的眼前供人批評指教。
她的回答讓陸敬應皺眉,但是她沒看見,也沒察覺他突然加重的力道。
「好了,我得進去了,你先回去吧。」環上他的腰,不舍的多在他懷中待了一會,蘇荃的理智提醒她裏頭還有事情等着她。
「我不能進去?」陸敬應問得很平淡,沒有顯露出半點情緒。
「算了吧。」蘇荃主動將他的表情解讀為「勉強」。「你不是向來都不喜歡我們這票人?」她可沒忘了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態度。
忍受是唯一的形容吧。
「而且你不是忙翻了?當我良心大發放你假吧,回去好好補眠。」她略微心疼的看着他憔悴的模樣,嘴裏卻仍是惡毒的批評,「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兩個站在一起的話,不知情的人以為我多沒眼光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荃這話正好擊中陸敬應現在的懷疑,他沉下臉,原以為已癒合的傷口再度撕裂。
這就像是深藏在他心底的恐懼終於成真一般,時間讓他失去了平日的自信,喪失了所有的判斷能力。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平靜的面具再也維持不住,突生的怒氣來得急又猛,他向來優良的自我控制系統此刻全數當機。
「什麽?」才要進門的蘇荃聽見他這麽問,一臉困惑。「你在說什麽?」
「你這麽以我為恥嗎?」他直勾勾的看向她眼底,像是想看出她的真心似的,一點也不肯放鬆。
「以你為恥?」蘇荃的美目暴睜。「你哪只耳朵聽見我這樣說了?」這個男人是加班加到腦殘了嗎?
「你的話、你的動作都這樣告訴我。」低沉好聽的聲音帶着指控,不信任的受傷眼眸沒了平日的精明。
「最好是!」她只覺得莫名其妙。「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會讓你產生這麽大的誤會?」
「誤會嗎?」他輕哼,不是很同意這個詞。
「到底是怎樣?!」蘇荃抬頭,卻對上他冰冷的黑眸。印象中,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
這也讓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是說真的。只是為什麽?他到底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了?
就說了沒事怎麽會突然跑來找她,果然是有事。
「小荃。」門突的打開,工作人員跑出來找人。「要換下一套了。」
「等一下,你先進去。」給了工作人員抱歉的一瞥,待他縮回去門後,蘇荃又轉向陸敬應,「到底怎麽了?」
「你不是有工作要忙?」
「陸敬應!」蘇荃上前拉住他,不喜歡這種懸在半空的感覺。「知道我在忙就趕快說清楚,不要這樣事情只說一半。」
「我剛才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一句話,就能說明一切。她以他的存在為恥,她一點也不想在她的朋友面前承認他的身分!
這樣的迴避態度,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最好是很清楚啦!」蘇荃真想揍他。「我哪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陸敬應看看她不平的模樣,扯了扯嘴角。
「一直以來,你注重我的外表更甚於我這個人吧。」他不是沒感覺,她每次一見面,先糾正的絕對是他的外貌。兩個人出門,也是先將他「整理」得讓她滿意了,再照她的喜好搭配服飾,才能出現在其他人面前。
「什麽?」蘇荃皺眉,開始不爽了。「我的工作就是做造型,不然你要我跟你談什麽高科技產業的未來展望嗎?」最好她知道啦!
陸敬應冷淡的看着她,沒被這個理由說服。
「如果我還是第一次跟你見面的那副模樣,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陸敬應,你現在是想跟我吵架嗎?」蘇荃眯起眼,緊握着拳頭瞪向眼前這個食古不化、莫名其妙的男人。
「回答我,你會嗎?」陸敬應等着她的回答。
她還沒回答,門又打開了。
「荃姊,王導快抓狂了。」梳妝助理很無辜的看着她,笑得有點勉強,看得出來裏面的情況不太好。
「再等一下。」蘇荃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
門再度關上,蘇荃笑容收起,惡狠狠的看向陸敬應。
「你到底想說什麽?」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樣,不然她一定會使盡全力揍他一拳,然後再補踹一腳!
「你要我說幾次?」冷靜的表像一再的出現裂痕,陸敬應發現自己就怏要偽裝不下去了。
滿腔的怒火高漲,極想化為忿怒的字句。他想對她咆哮,想抓着她的肩膀搖晃,想惡毒的揭開這份感情的真相,想讓她和他一樣受傷、像他一樣充滿了痛苦!
這不是他計畫中的場面,他已經是成熟理智的男人了,不該再有那樣情緒化失控的行為。
他一再的提醒自己,一再的忍耐發火的慾望,希望能持續「平和」的對談。
「陸敬應!」可惜蘇荃根本不知道他的苦苦壓抑,她已經先忍不住發火了。「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你是工作忙完了吃飽了撐着是不是?難得跑來找我一次,就是要來惹我生氣?」
「我有說錯嗎?」陸敬應感到氣血洶湧,那股衝動就快要攔不住了,語調再也控制不住的逐漸高昂、激憤。「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你剛才那態度還不夠明顯嗎?你就承認吧!你根本不愛我!」
「你鬧夠了沒!」蘇荃真不知道自己是招誰惹誰了,一片美意居然會被他解讀成這樣。「那是你自己有心結,不要把帽子扣到我頭上!」
「心結?」陸敬應冷笑。「沒錯,我是有心結,可是就是有前例可循,我才更能判斷!」
「判斷你個頭!」蘇荃氣到發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跟他溝通。
兩個人交往這麽久,他就是這樣看她的?她真的表現得如此膚淺,還是他真的太過害怕?
「陸敬應,你冷靜下來想一想。」蘇荃深吸口氣,叫他冷靜的同時也如此要求自己。「這根本是你在亂想……」
「不是。」陸敬應斬釘截鐵的模樣又氣壞了蘇荃。
「你到底想怎樣,我就說了我不是……」
「你是。」陸敬應再次打斷她。「從一開始就是。」
蘇荃無言的瞪着他。這個男人打從心裏就判定她的罪了,她再多說又有什麽用?
那間,她覺得自己屬於戀愛的那顆心,逐漸死去了。
陸敬應沒有注意到她的蒼白沉默,只是一古腦的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
「其實你根本不是喜歡我這個人!你愛上的只是你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陸敬應』,那個一切穿着打扮都依照你安排的人偶!」陸敬應的神情冰冷,扣住了她的肩膀,充滿責備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她。「你喜歡的,只是你想像中的人,不是我,不是真實的我!」
蘇荃踉蹌的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她只覺得這一切都好荒謬、好可笑。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抱持箸這樣的想法跟她在一起。
結果,一切都是假的。
「你真的這麽覺得?」到底是哪裏出了錯?這段時間裏,兩個人的相處、兩個人逐漸培養出來的感情,都到哪去了?
是她做錯了,還是他想錯了?是誰的錯?
現在是在開玩笑嗎?
陸敬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也沒比她好上多少。
「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把……」安慰的話說到一半,門又打開了。
「蘇蘇。」這次出來的,是身為主角的周承禕。「我壓不住那……你怎麽了?」
周承禕的催促在看到她眼眶裏的淚時嚇得消失。
「你怎麽了?誰欺負你?」周承禕嚇得不輕,印象中蘇荃很少哭的!他直覺的看向在場的另一名男子,發現對方的臉色也不好看。
「怎麽了?」他皺眉,不太了解現在是什麽情形。
「不關你的事。」陸敬應挑眉,語氣冰冷。剛才沒聽清楚,原來他不是叫她「小荃」。
蘇蘇?他倒是很難想像自己這樣叫蘇荃,也很難相信她居然會同意讓別人這麽叫她。
剛才稍微平復的心情,再次波動。
看着對方扶着蘇荃的手,他嘲諷的一笑。看樣子,他們的確是比較相配。
「沒事,你先進去,我等下就好了。」蘇荃閉了閉眼,努力的眨回淚水,不想惹來閑話。
「可是……」看她這樣子,周承禕怎麽放得下心。
「進去幫我跟導演拖一下。」蘇荃不讓他拒絕,推着他進去,用力的關上門。
「真感人。」陸敬應冷言冷語,十足故意。「還是他比較適合你吧。」
蘇荃緩緩的回頭,表情由不可置信,漸漸的淡成與他一般的冰冷。
「你說什麽?」
「如果你想跟他複合,我不會阻止你的。」這樣也好吧,陸敬應在心裏對着自己說。反正事已至此,兩個人勉強在一起也沒意義了。「你放心好了,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大不了再回去相親,他很習慣的。
蘇荃現在連罵都不想罵他了。
「這就是你的決定?」她冷冷的看着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沒錯,經過這一番談話,她覺得兩個人已經比陌生人還不如了。
「我只是讓你知道。」陸敬應裝得淡漠不在乎,不想讓人看出他的真實想法。
他不會再像之前一樣頹喪了,他很理智不感情用事,眼前這個人不適合他,他可以再找下一個,何必傷心。
蘇荃再也忍不住的轉身,就怕掉下來的淚會讓他看見。要是讓他看到她哭出來,他不知道又要做何解讀了。
付出的感情被他說成這般不堪,她絕對不要在他面前顯示出一點點軟弱的模樣,怎麽也要保住最後的尊嚴!
「隨你便!」她迅速的拉開門問了進去,重重的門阻隔開兩人,也結束了這次不愉快的對談。
陸敬應靜靜的看着緊閉的門,感覺自己心上的某部分也跟着封閉了。
一切都結束了。
蘇荃的工作室外,陸敬應坐在車上,戒了許久的煙在他手上燃燒着,一根接着一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再回到這裏,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等她有什麽意義,只知道——他想她。
很可笑,那天將話說得如此洒脫,可是與她分開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一點也放不開她。
也許,也許一切都是誤會,說不定兩人還有在一起的可能,也許她一點也沒有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她曾經說過的,情人嘛,哪有不吵架的。
他們不過是吵了一架而已,沒問題的。說不定她現在也很難過,也正想着該怎麽和他開口。
這幾乎是在自欺欺人了,但是陸敬應鴕鳥的不去深思,向來實事求是的理智冷靜在這一刻全數拋到了腦後,只是單純的想再見見她——即使見面之後,發現那天的事並不僅是自己的一場惡夢。
工作室里一片昏暗,他靜靜的等着,兩個人相處的片段也不斷的在他腦中播放着。
雖然一開始是那麽的心不甘情不願,後來也只是因為受不了母親的叨念而興起向她求婚的念頭,但是隨着相處,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早已不是當初那般的簡單草率。
和她交往的時間雖然是歷任女友中最短的,可是她卻在他心裏紮得最深。當初大學女友和未婚妻選擇離開他時,他雖然難受,卻也不至於像現在,失魂落魄的做不了任何事,反而更加的投入工作。
曾經,工作是他最好的療傷管道,藉由工作上的成功,他更能肯定自己的價值,更能證明前女友們的選擇是錯誤的……
可是這一次,他卻完全無法比照辦理。每次想用工作麻痹自己,就想起她那涼薄語氣在耳邊響起——
「再拚命啊!再加班啊!我等下就去拜託熟人幫你留一間最豪華的病房,我相信很快就用得上。」
不然就是——
「你趕快去把保險額度提到最高吧,然後我可以跟你辦假結婚,受益人全部改成我的名字!貢獻你唯一的價值。」
思及此,他嘴角又揚起了笑意。
她應該是有點喜歡他的吧?
微亮的燈光由遠處接近,將他由沉思中喚醒。他看着一台進口休旅車在前頭停住,而後一臉笑容的蘇荃下了車,揮手道再見。
她的神情是那麽的愉悅,和他的失落模樣相比,極度的諷刺。
陸敬應收回原本已要推開車門的手,再度燃起一根煙,這次真正的抽起來。
方才那一幕,打碎了他最後的希冀,再一次的讓他認清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從他的方向,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送她回來的人,正是她那個想複合的前男友。兩人愉快的道別場面,正是嘲笑他最後的利器,讓他再無任何希望。
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發動引擎,他捻熄煙,不再留戀的離開。
這次,真的能死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