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從來,他就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不肯輸、不認輸:對外,他永遠圓滑又世故,不感情用事,找不到缺點;工作上、感情上他都愛面子。
標準工科出身的性格,實際又務實,卻又具商人特色,任何事情,他一定會先衡量利弊,才會作下決定。
他有情又重情,卻不愛表達;骨子裏那大男人心理作祟,讓他覺得任何情情愛愛都是多餘又膚淺的。
挑選交往的對象,他當然一定會挑選他喜歡的女人,但那女人,一定要很愛很愛他,不會三心二意,不會朝秦暮楚,讓他分心維護感情;而除了感情的忠誠外,最好還要能獨立,不用他分神照顧。
決定了誰是人生伴侶,他就會忠實對待她、細心呵護,男人該做的,他都會做到。感情只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他討厭浪費太多時間去追尋、安撫一段感情。
認真的談一場感情,好好培養,然後就是一輩子了。
宛凈也許不是從前他以為的人生伴侶,他向來不凡,而她,則太過平凡。一直以來,他交往的對象都和他一樣有着優越的條件,相似度也高,都有主見,很聰明,很獨立,也很有魅力。
宛凈從來不是他意料中的人生伴侶,但看着她恬靜的睡顏,他想,他看一輩子也不會膩。
假日的清晨,難得宛凈會睡到沒起來弄早餐。
昨夜,他甚至不曾讓她好好合眼過,怕是真的累壞她了。
他決定讓她睡一場好覺,也回饋給她一頓豐盛的早餐。
於是——
早餐是兩顆乾乾的煎蛋和一杯混濁的現榨果汁。
宛凈很捧場的吃完了。
吃完早餐,她狐疑的看着此刻和她大眼瞪小眼的男人;
“今天不用上班?”即使是假日,零浚通常還是會去上半天班,十足的勞碌命。
“今天是星期日,老闆也要休假吧。”
“喔。”宛凈默默收拾着碗盤。兩人相處了這麼久,還不曾有過一整天都是空閑的呢。
“今天出去玩好了。”
“去哪玩?”
他搭着她的肩。“去一些情侶都會去的地方呀。”
於是,他們去陽明山看聞名以久的牛奶湖,躺在有廣闊草原的擎天崗,甚至和牛群合影。
晚上去夜市吃最愛的米粉湯和甜不辣。
回程坐在車上時,她滿足的說:“你知道嗎?我和怡然都很想試試被機車載的感覺。”
“你之前不是一直騎機車?”
“不一樣。學生談戀愛,哪有人是開車的。我們都很羨慕放了學後有男朋友在門口等、遞安全帽的女同學。”
“你們女人就是這樣不知足。”有車坐還不好?是偶像劇看太多哦?
到家門口時,零浚放她下來。“你先上去,我去停車。”
“不用啦。我們一起走回來,不然回來時你一個人,多無聊。”
他只好把體貼收起來,因為他的女朋友比他更體貼。
從停車場到家的那一小段路,他們嫻靜的牽着手,享受靜靜的兩人世界。
路的一旁有一戶小家庭,夫妻倆帶着小女兒出門散步。
小女孩蹦蹦跳眺的跑着,離爸媽有一些距離,就聽到小女孩的媽媽在後面叮嚀:“婷婷呀,不要用跳的,等下跌倒了。”
“才不會呢。”才說完,跳沒兩下,就跌倒了。
小女孩賴在地上大哭,宛凈連忙把她扶起來。“痛不痛?不哭不哭。”
女孩的爸媽立即跑了過來,抱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小女孩。“看看你,再跑呀、再跳呀,還哭哭,真羞羞臉。”
“跟阿姨說謝謝。”
“謝謝。”眼眶還含着淚,紅撲撲的臉頰煞是惹人憐愛。
然後一家人又向宛凈道了一次謝,直到走遠了,卻還可以聽到女孩的媽媽碎碎念個不停及小女孩撒嬌呼痛的聲音。
“好可愛喔。”她羨慕着,她向來就喜歡小孩。
“哪有,皮死了。”零浚翻翻白眼。
“你不喜歡小孩?”
“能避免盡量避免。”說完后立刻後悔。他看得出來宛凈喜歡小孩,所以立即補上一句;“不過你生的例外。等我比較不忙了,我們再結婚。等我比較有時間了,我們再生小孩。”對着月亮,他許下承諾。宛凈是能陪他一輩子的女人。
她低着頭,為著他的承諾開心不已。
只是,他何時才會不忙、何時才有時間呢?
有得等了吧。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吳特助敲了敲門后,進入零浚的辦公室。
正好宛凈也在辦公室內,於是吳特助對着他們一併說了:“上次您要我找的行銷經理,我找了兩個。這兩個在業界都非常有名,如果要安排面試,請零總再跟我說一下,我再安排面試事宜。”
零浚看着電腦螢幕。“好,謝謝。把他們的履歷放在桌上就可以了,我等一下會看。”
宛凈幫零浚看那兩份履歷,都有着洋洋洒洒的輝煌經歷。然而第一份履歷就讓她震驚不已。
是支蘭。
比對了兩份履歷之後,支蘭很自然的脫穎而出,根本不用再作比較。支蘭待過各大外商和本上公司,不但具有企畫長才,其公關能力更是業界所推崇的;尤其她擅長品牌經營,這對數位文化來說,無疑是最最需要的能力。因為他們所要的,不僅是家喻戶曉的網路品牌,還要成為一個具有國際競爭能力的強大品牌,如此才能長久經營。
支蘭的條件那麼好,要她委身一家剛起步的小公司着實是委屈了,但於公於私,任用她卻是對公司最有利的。
“阿浚,我幫你看過了,就請這一個來面試就可以了。”
零浚頭也不抬的說:“好啊,你看過就OK,就請他來面試。”然後從電腦螢幕上轉頭。“哪個人這麼優秀,我看看。”
宛凈遞給他一份履歷,然後從容的走回位子上。
過了三分鐘。“你不介意嗎?如果你有一點點的介意,我是不會考慮的。”雖然支蘭是難能可貴的人才,現在聘請她對公司絕對是有利的。
當年沒留住她,現在人、時、地、物都不一樣了,他卻沒有一絲遺憾。現在他僅有的感想,就是她是一個具有企畫行銷長才的人而已,當然,還有一絲絲、一絲絲的懷念。
宛凈蓋下印章,回頭認真的看着他。“我一點都不介意。如果你不用她,我才覺得有鬼,那代表你對她還沒辦法忘懷。”
“我相信你。”但不相信自己,她在心裏這麼補充着。
“那跟吳特助說一聲,就請支小姐明天來面試吧。”
“嗯……”宛凈應了一聲,按了分機,交代吳特助這件事,辦公室立即恢復忙碌和敲打鍵盤的聲音。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原本他以為面試支蘭的時候,會很尷尬。舊情人變成主雇關係,而且當初分手時,並不是很平和,他依稀記得當時支蘭的眼淚和她假裝出堅強離開的背影。
但,一點也不。支蘭仍維持着一貫的口條,自信又專業,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表情一樣,眼中只有專註,沒有其它情緒。
“支小姐,你可以接受加班嗎?網路資訊業的工作很操勞,加班是家常便飯,如果不能兼顧感情怎麼辦?”
“對我而言,工作比較重要。當然,感情也很重要,不過我很慶幸我現在沒有感情的歸屬,所以這一點不是問題。當然,日後我若有幸找到適合的對象,自是希望他尊重我的工作,我希望雙方都能配合,如果不能體諒,我想,這樣的男人也不會適合我。”
很安全又完美的回答。
他找不到不用支蘭的理由。.
面試完,他和支蘭互相握手。
轉身離開之際,支蘭背對着零浚說:“如果過去的一切是造成我不被錄用的原因,那麼是你的損失,對我並沒有影響。”
零浚眯着眼看着支蘭美麗的背影。“支小姐,你多慮了。可以的話,後天來上班。”
“謝謝你,零總經理。”說完,自信的離開,腳步像以往一樣,堅定、毫不遲疑。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支蘭提出的主張十分具有見地。擁有穩固的客群、廣大的知名度還是不夠,他們要的是一個具有在國際市場競爭的強大品牌號召力。
首先必須壯大網站的功能,再來是一連串的行銷活動。廣告要捨得砸錢,要讓大家一想到社群網站就想到數位文化,只有數位文化才是最好的。
然後擴大影響力。
這個想法,很好,卻也很冒險:不是大失足,就是大成功。
但他相信支蘭評估過後的決定,他們共同的特質就是不認輸。經過支蘭評估的事情,很少有錯的。
一連串的行銷活動,疲於奔命的開會、再開會,參加活動、盯進度,零浚連日來睡眠不足,勞心勞力。
而宛凈是再也幫不上忙了,因為現在他有支蘭了。
支蘭的能力很好,人很聰明,她像是另一個零浚:水遠不會有難倒她的事發生。
常常看他們兩人在開會,意見下合是常有的事:看着他們互相不退讓,爭得臉紅脖子粗,最後卻又各退一步,取得共識。
常常,開會的時候,零浚都會叫宛凈進來聽,就怕忽略了她,更怕宛凈誤會了什麼。
一兩次,宛凈陪着開會,之後就不再進去了;有的,只是送送便當、遞遞茶水。
她根本幫不上忙。進去聽他們開會,她常常會無聊得想打瞌睡。若是他們真的舊情復燃,也就讓他們去吧。她既幫不上零浚的忙,讓有能力的人去幫他不是更好嗎?
半夜兩點半,零浚疲憊的回到家。
合上門,就見宛凈睡眼惺忪的從卧房定出,依着習慣,幫他拿公事包。
“以後就好好的睡,不用出來接我,我又不是皇帝,我只想寵你。”他抱着宛凈,撫着她柔煩的發。最近,他很少有時間好好陪她。
“嗯。”宛凈溫柔的答應。
入睡時,他依然細心的擁着她,怕忽略她,他想給她溫暖。
吻着她,大手一路下滑,伸入她的綿質睡褲……
情慾很快的就升起,她嬌喘的:“你不是很累,沒睡好……”
“但是……我更想要你,更想你呀。”輕輕呵着氣,吹入她耳中。
“不要啦,你最近都睡不好……啊……輕一點,阿浚。”她嬌軟的聲音被覆住。
很快的,她就到達了幸福的頂點。她流着淚,這個男人,她一點也不後悔愛上他。
事後,他擁着她,甚至在她體內昏沉的睡着,她承受着他的重量,一夜無眠。被幸福壓着,她無悔。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晚上十點鐘,零浚和支蘭還在開會。
宛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臉的無聊,上上網、整理公文,甚至掃掃地。
看着周圍員工忙碌的身影,且常常是用跑步的;她則忙着煮咖啡慰勞大家。她沒什麼架子,員工都很喜歡她。
十一點,她煩悶的爬到頂樓,想吹吹風。
一到頂樓,就看到一個美麗的纖影佔住了她平常愛坐的位置。這裏的視野很好,整個台北的夜景都可以盡入眼底。
支蘭聽見聲音,一回頭,露出迷人的微笑。“老闆娘。”
“支小姐。”她露出當年小助理的靦腆表情。“我不是老闆娘。”
“一起聊聊天可以嗎?”她知道宛凈看到她,一定會離去。
“好。”她露出恬靜的微笑應允。
支蘭熟練的點了根煙,吞雲吐霧的朦朧了她的美麗。
“介意嗎?”
宛凈搖搖頭。“不會。”
支蘭吸了一口煙。“我到零浚的公司上班,你不介意嗎?”
“不介意。你很有能力,能幫助他。”
支蘭輕輕一笑。“你還真有度量,要是我……應該做不到。”隨後又補上一句:“還是我這箇舊情人,你完全不放在眼裏?”
“……”宛凈語塞。要說什麼才好呢?她不太會那套人與人之間的客套與言語的迂迴。
“我開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你還是好可愛,一點都沒有改變。”神情中有一點落寞。
“說真的,我很羨慕你,也很……嫉妒你。”
“怎麼會?你那麼美,又那麼能幹。”任誰都會嫉妒羨慕支蘭的。
“我羨慕你擁有零浚,嫉妒你能陪在他身邊,而當初,零浚卻選擇離開我。你放心,我來數位文化沒有其它的企圖,我只是……有一點不甘心。他當初甚至不肯給我機會,寧願一個人苦撐。我不甘心,我要把數位文化搞起來,然後就離職。你知道的,我們這種人,非常討厭失敗的。”她輕笑,自我解嘲。
沒說出口的是,她還想看看零浚。被零浚愛過之後,她始終沒辦法走出自我。婚禮的前一刻,她逃了,所有人無不嘩然,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然後歉疚的說抱歉、離開年薪幾百萬、權力在握的主管位置,她來到數位文化。
她走不出那段感情,傷口從來下曾癒合過。那麼,就讓她再痛一次吧,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重新再面對一次,不允許自己軟弱。
支蘭又吸了一口煙,那姿態異常撩人。“你很幸福,要好好把握。”說完,轉身離去。“我回去賣命了,老闆娘。”
第一次,看到支蘭的步伐這麼急,甚至有一點落荒而逃的感覺。
她看到了支蘭倔強的眼淚,在她轉身之際;她以為她沒有看到。
她知道,她明白,如果失去零浚,自己也會一輩子沒辦法忘懷;更何況,支蘭是那麼驕傲又美好的女人。
輕輕吐了一口氣。冬天來了,這會不會是她離開的季節?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零浚說,這一戰,是長久戰,一打可能要打一兩年。
零浚說,他會很忙很忙,他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等日後穩定了,他們立刻結婚。
零浚說,今天會很晚回來,早一點睡,不要等門。
零浚說……
最近,她胃口不好,也睡不好,是不是太過寂寞了呢?是不是她的生命中有一種維生素叫零浚,一缺乏,她就會生病呢?
十二點,她躺在空空的床上,心也空空的。賴在他懷裏的溫暖,好像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突然好想好想他,現在的他,應該是盯着電腦,也可能又在和支蘭開會。
思緒混亂不已,她起身穿了外套,叫了計程車,只想看看他,即使只是遞杯咖啡也好。
辦公室里還有幾個工程師在工作。
打開零浚辦公室的門,卻發現他不在。
那大概是在會議室吧。忘了敲門,一開門,視線膠凝了三秒,又關上門。
她看到了,零浚拍着支蘭的背,表情十分溫柔,而支蘭則是梨花帶淚,凄美得讓人心疼。
宛凈冷靜的叫了計程車回到家。
只差了三分鐘。她前腳才踏進屋裏,零浚跟着就到了。
“小凈,你聽我說,我可以解釋的。”
她側躺在床上,語氣很平靜。“我知道,你不用解釋,我都了解。”
“我可以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我相信你,所以你不用解釋。”
“我和支蘭怎麼樣,你都不想問我嗎?”
“不想”
他突然狂怒起來,猛烈的親吻她,任意的掠奪她,不帶一絲溫柔。
難道他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他不輕易許不承諾,為什麼她不問、不懷疑、甚至不在意?
他在她心中到底是什麼地位?一點女人該有的情緒她都沒有,難道她從頭到尾都只是勉強配合他?
他很累,很累很累,不單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她。想要快點把事業穩定,然後再結婚;事業不穩定,難道要讓宛凈再吃苦?
帶着忿怒,他狂烈的進入她;她的淚,始終噙着。
他後悔了。弄痛了她,只會讓自己更痛,所以又回復以往的節奏和溫和。
纏綿過後,汗濕的他,貼着她,將她的手放在他的心窩處。
“你感覺到了嗎?那是我的心跳,最誠實的。我不會背叛你,絕不會。”
“我知道。所以我不問,因為相信你。”
“支蘭……有些情緒,我只是在安慰她而已。”
“我知道。她的壓力必然很大,你們以前是朋友,本來就應該安慰她呀。”
“你的心胸真寬大。”他酸酸的說。要看宛凈吃醋,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只是微笑,沒應答。
“你就只會笑。”她永遠沒什麼脾氣,只會溫溫的笑,任何苦,她都微笑以對。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兩個月後,毫無預警、毫無頭緒的,宛凈離開了。
在他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她提出了分手。
“為什麼?”
“我想出國。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出國?以後有的是機會,我陪你出國,等我有時間,你要去哪,我都能陪你。”
“阿浚,放下我吧,讓我自己去,我想自己去;這樣,我會比較快樂。”
“你不快樂?”
“是的,我不快樂。”
他頹然得不知該說什麼。既然她不快樂,那強留住她,又能如何?她為他吃夠多苦了。她想走,他最大的疼愛,就是讓她走。
他開了一張空白支票。“這張支票你帶着,只要不超過八位數字,都能兌現。”他苦笑着。
而她收了下來。不拿的話,她是走不了的,她知道。
“你要去哪?”他想去看看她。
“不知道,也許是威尼斯吧。待個一年,看我能不能變得浪漫一點。”她笑。
“一年……”好久。
“支小姐還是很愛你。有可能的話,希望你們幸福。”
兩手握拳隱忍着。她真是寬宏大量,女德修得很好嘛,到底……她有沒有在乎過他?到底……她有沒有愛過他?她走得瀟洒,連回頭都沒有。不爭氣的,他走到窗前,目送她離去。是不是這一別就是永遠了?她走得那麼瀟洒,是不是意味着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