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半年後。
數位文化在支蘭的帶領下果真日益壯大,成功的建立起品牌,內容豐富、搜尋好找、連結齊備。根據統計,百分之九十五的民眾都瀏覽過數位文化。
最辛苦的一年,卻也是豐收的一年。
媒體爭相報導這個東山再起的網路金童,如何從失敗再到成功的心路歷程。
支蘭在數位文化最風光的那一年,提出了辭呈。
“確定嗎?”
“得不到你的心,我留着幹嘛?”她俏皮的說。
“小心不要被羅得聽到。”
支蘭吐吐舌頭。“你可不要跟他說,他醋勁很大的。”
“准了。記得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
“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操死、也把自己操死,讓羅得氣得想燒掉你的公司嗎?”
他抬眉。
“當然是要讓你快去追回宛凈呀,她心很軟的。”這個男人,決定要做就會做到徹底,不可能臨時抽腿,她太了解他了。
他苦笑。“她只是委屈的和我在一起。她不快樂。”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快樂,但是她很愛你。”
“是嗎?”他陷入沉思。
“你是一個很好的情人,細心溫柔又專情,沒有女人抗拒得了你。”
“包括你嗎?”他打趣。
“當然不。我已經有羅得了。”支蘭嬌嬌的笑了。曾經,她也以為自己無法走出那段情傷,但無論如何,她都回不去當初的感覺了,而這時,羅得剛好出現。
“我要和羅得回美國了,得去打包行李。你保重。”
偌大的辦公室中只剩下他。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他真的不知道了。他的成功,只想和一個人分享,也只有那個人了,宛凈。
按了按手機電話薄,他撥打了一通電話。
驕傲如他,連分手的女人的朋友都不想聯絡。
現在,他只想放下驕傲、放下一切,只為了那個佔據他所有心思的女人。他要不顧一切,用沖事業的決心,重新贏回她。
電話通了,傳來熟悉的女聲。
他不自在的清清喉嚨說;“怡然,是我。”
“喔……你是誰?”這個人在裝什麼熟啊?
“我是零浚。”
“有何貴幹?”
“我想問問宛凈在哪。”半年沒聯絡了。
“遲了半年才問?”反應慢半拍。
“嗯……你知道嗎?她的下落。”
“不想告訴你。”
“……”忍着氣說:“要怎樣你才肯告訴我?”
“見到那女人,替我打她一頓。”
“啊……”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痴,始終搞不懂怡然的思考邏輯。
“我也是前天才有她的消息的。她打電話給我,居然是問我,她看到報紙,發現支蘭離開了數位文化,她叫我去關心關心你。後來我問了將近兩個小時,她才說出她的地址。”
他笑。宛凈的思考邏輯和行為,本來就和一般女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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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投,八卦鎮。
零浚照着怡然給的地址,開了很久的車,來到南投;到了南投,又開了一段山路,來到八卦鎮。
他是個都市孩子,從沒去過台北以外的縣市;照着地址,他沿路尋找,後來乾脆將車子停在路邊,下車來慢慢找。
路的兩旁,是一大片田地。天很藍,藍到像水彩顏料一樣的湛藍。
他算了一下,平均三分鐘才會有一輛車經過的大馬路,筆直暢通,遠遠望過去,看不到盡頭。
烈日照得他有一點目眩,走了半天,終於看到一個老公公扛着鋤頭,赤腳走在柏油路上。
“請問,十二號怎麼走?”
“啥?俚供啥?”老公公操着台語,似聽不懂他說的話。
無奈的,他只好拿出地址,發揮肢體語言比來劃去。
老公公看着地址,露出笑容,領着他穿越羊腸小路,來到一間平房前。
老公公指指那間平房,然後扯起嗓門用台語大喊:“阿凈!唔郎找!”
很快的,平房裏傳來女聲,是宛凈那細細的嗓音:“我在後壁曬杉。”
老公公指着平房後面,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他要去忙啦。
心跳如擂鼓,零浚一步步走到後院,然後見着——見着一個背影,呃……是孕婦的背影,腳踩在凳子上晒衣服。
頓時,他有如五雷轟頂!他找到宛凈了。
她根本不在威尼斯!
她不只不在威尼斯,而且還懷了孕!重點是,以她的噸位看來,應該是快臨盆了,而她居然還踩在凳子上晒衣服!
他……他……第一次說不出話來,然後又想狠狠掐死這個思考邏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女人。
宛凈披好最後一件床單,一回頭,臉上的血色頓時刷白,驚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幸好零浚即時接住了她。
“於、宛、凈,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他眯着眼,看着懷裏驚魂未定的女人。
而她,則回以不變的傻傻憨笑。
一進屋,就見素來冷靜的零浚走過來又走過去。
“你……你懷孕了。”
宛凈無辜的點點頭。
“對,你懷孕了,我知道,還……他媽的該死的是我的孩子!”
她怯生生的說:“你冷靜一點,要不要喝水?”
“我……喝水?於宛凈,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堅強……你很堅強嘛!你剛剛……踩的是什麼……摔下來怎麼辦?怎、么、辦……”他吼着。
“不會摔下來呀,我都是這樣晒衣服,我又不夠高,是、是你突然出現,害我嚇一跳,腳踩空我才會這樣,平常很安全的。”
他企圖調整氣息。反正這女人的邏輯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他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要冷靜!冷、靜,胎教、胎教很重要。
“你、你……”他指着宛凈。
宛凈如臨大敵,表情惶恐的說:“是。”
“你以為你在演驚世媳婦嗎……受了什麼委屈,你要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你、你……到底在想什麼……”
“沒有呀。我在這邊很快樂,真的很快樂。這間平房是跟人家租的,好大好大,有四十坪,一個月才五千,台北哪有這種價錢。還有呀,我種的木瓜很甜喔。這裏的人都對我很好。我不委屈,我很快樂。”
其實她一點也不堅強。懷了孕、離開最愛,讓她整整哭了一個月,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知道家人會擔心她,怡然會押着她回到零浚身邊。
問題是,她不想。她實在累了。每天,她都在懷疑,零浚是不是真的愛她?為什麼會喜歡她呢?
每天,她也在害怕,會不會零浚有一天不愛她了、離開她了。
每天,她都不快樂。她相信零浚,卻不相信自己。
身體不適,不敢告訴他,他那麼忙,還要分神擔心她,她不想。
檢查一出來,知道自己懷孕了,她開心得當場流下眼淚。
她終於下了一個決定。與其害怕,不如離開。她擁有了與他共同製造的小生命,這已足夠了;她不再害怕了,她有了小baby,這一生,她就滿足了,她懷了她最愛最愛的人的小孩。
她不要他為難。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他要是知道她懷孕,一定會和她結婚,然後陪她待產。只是,那不是他預期的,他只會更辛苦;她不要那樣,他有他的理想,而她的理想,就是擁有他的小孩,平靜過一生。
最完美的做法就是她離開。她以為這樣是最好的。
她也以為,他和支蘭,才是真正的一對;零浚是有情的,不可能背叛她,只有她離開,才能讓他們圓滿。
少了他的溫柔,少了他的懷抱,她一點都不堅強,每天以淚洗面,但是一想到腹中的小孩,她就堅強了起來;為母則強,擦乾眼淚,又有勇氣面對一切。
“你有沒有去產檢?”
“這裏有產婆,她有三十多年接生的經驗,很多婆婆都推薦她,因為下山不太方便,所以我都給產婆看。”
“產婆?”都什麼年代了,還有產婆……
“你跟我回台北,我們立刻結婚。”
她囁嚅,小小聲的反抗:“我不要。”
“不要?你要讓我們的小孩成為私生子?”
“不是啦。我不想回台北,我想待在這。”
“為什麼?”
“我在這裏,真的很快樂。”
“……”無言。誰拿來一把刀,把他砍了還比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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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她的安全感太少了。她常常問我,為什麼你會喜歡她;她常常擔心她幫不上你的忙,她常常不開心。這些,你都知道嗎?”
不知道,不知道,宛凈從來不曾表達這些情緒。
“她的心,很柔軟,只會替別人着想,永遠把自己的事擺在最後;她也最不愛麻煩別人,自卑感又重,她需要比一般人更多更多的安全感。她需要你花更多時間陪她;而你,卻從來不肯花時間培養你們的感情。你以為你愛她、忠誠的對待她,就是愛她了嗎?你未免也太驕傲了。
“她這個人,很死心眼的,是可以列入保育動物的那種。我不曉得你們在無聊什麼,她陪你那麼久,把她存了N年的私房錢、準備拿去歐洲發獃度假的錢,拿出來幫你開公司,這樣的女人,你以為她真的是同情心泛濫嗎?她愛你呀,你這個白痴!
“還有,她很討厭壓力、很討厭競爭,她這個人最大的特質就是與世無爭。你一定不知道她的興趣是發獃吧?如果你還想要宛凈再配合你的步調,你就是一個混蛋。”
白痴!他真的是一個大白痴。
怡然在電話中狠狠的罵醒了他。
他以工作忙碌為由,實則是從不用心去培養他們之間的感情;他自私的以為可以利用宛凈的忠心陪他一輩子,然後還自以為他給了她全世界最美好的幸福。
他從來沒有好好給過她一份完整的愛,她會沒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因為他從來沒有用心過。
“知道後悔還來得及。她那個人,很好哄的,把她哄回來吧。”怡然是這麼說的。
“好吧,你不走,那我也不走,我陪你。”
然後,他就真的住了下來。
每個禮拜往返台北、南投,平常用電腦網路遙控公司,用視訊開會。
九個月,快臨盆的宛凈,大腹便便的,連走路都氣喘吁吁。“這樣好嗎?你不用陪我啦,我很好。”
他假裝沒聽到,依然故我,配合著她喜歡的鄉下生活。
他在平房前的大空地上批公文,鄉下的空氣很好,伴着蟬聲,人也心曠神恰起來。
她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杯果汁。“喏,給你。”
久違的精力湯。他莞爾。“這次是什麼湯?”
“幸福滿分一級棒的芹菜汁。”
他皺皺眉。芹菜汁……但是……名稱是什麼來着?幸福滿分嗎?呵呵呵,芹菜汁好像沒那麼難喝了。
過了一會,宛凈又端出水果。“喏,吃水果。”
“你可不可以停止走動一分鐘?快臨盆的人了,成天走來走去,一下跟人家去摘荔枝,一下又陪人家去還願,一回到家,還走來走去的。”
她笑着。“不會啦,醫生說我很健康,寶寶也很健康,而且多走動,生產時比較好生喲。”
說不動她,只好他能做的都他服其勞,家務他一手包辦,三餐特地請了一個婆婆來幫忙,總之,就是不想她太操勞。
半夜,宛凈叫醒零浚。
“阿浚,我好像要生了。”
“啊……我立刻送你去醫院!”他起身拿了一件外套。
“不用,來不及了,你幫我打電話給曾婆婆,快點。”
後來,曾婆婆用她三十年的接生經驗順利接生了一個白胖的帶把小子。
幫寶寶洗完澡,零浚抱着寶寶給宛凈看。
她笑着流淚。“寶寶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喔。”
“是呀,你看,寶寶手上有什麼?”
哭聲宏亮的寶寶,哭得臉紅脖子粗的,小小的手指上,套着過大的鑽戒。
“嫁給我吧,宛凈。”
呵!很不錯的求婚儀式。宛凈恬然一笑,然後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