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兇相寺
聖人的頭痛依然持續。颱風過去之後的幾天裏,聖人每夜都夢見自己到了古剎。這引起了他對古剎的好奇。雖然生在那兒,也預見過諸山長老的圓寂,但是長了這麼大,迄今尚未重返古剎。幾天的夢,銜接起來,彷彿一個故事,深深將他吸引。應該說,那不是一個美夢——像聖人這般年齡的少年,亦恐非做美夢的年齡——那其實是一個惡夢,陰森恐怖,不寒而慄。按常理論,聖人當感到駭怕才是,迴避它,然後設法將它忘卻,或者想法兒做幾個令人高興的夢來鎮壓這個惡夢,原因呢,依然是少年不宜。少年聖人至少應該遠離那個夢境所指引的具象——兇相寺,連想都不要想,更不用說親臨其境了。但是聖人決定去一趟黑陽山,去看一看古剎。
聖人說:“爹、娘,我要上黑陽山看看。”
父親伊叔說:“怎麼,你是要去做什麼呢?”
聖人說:“不,不是要去做什麼,我,只是想去看看。”
伊叔說:“是不是諸山長老又給你託夢了啊?”
聖人說:“唔,不是的。我只是自己想上山去看看。”
母親說:“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要上去找你大姨父?”說完了,又想起聖人的大姨父——行思已經不在了,就皺皺眉頭,彷彿是,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何以提出這個問題來。
聖人說:“不。大姨父已經變成了黑龍,他不會認得我的。”
母親說:“你大姨父,黑龍?”
聖人點點頭:“唔,大姨父化作了一條龍,上山去了。”
母親說:“他,它,在那兒幹什麼呀?”
聖人說:“看山。”
母親說:“你說看山?”
聖人說:“是的。”
伊叔說:“既然咱族諒說看山,那一定就是看山了。”
於是,聖人上了黑羊山。
是聖人的父親伊叔送去的——用原來大姨父常騎的那輛破自行車。送到山下,聖人說,爹哎,你先回吧,我自己上去。伊叔說,族諒,要不要爹在山下等你。聖人說,不用。伊叔說,那麼你什麼時候下山,我先回家去,到時候我來接你。聖人說,不定,爹你不用來了,到時候我自個兒能回呢。伊叔說,嗯,也好,我先回了。
這個古剎的名字是不是一開始就叫做兇相寺,聖人並不知曉,諸山長老始終也沒有為此事託夢於他。聖人的理解是,這說明知道兇相寺名字的來歷或許並不那麼重要,只要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就可以了。
在中國的地面上,名山大川,常有名寺,但無一寺命名為兇相者,可見黑陽山兇相寺地位之獨特。聖人感到,諸山長老之登峨眉,似亦在虛無縹緲中。即令有法會,也不會如此之長久。但是他相信諸山長老的存在,他應該以某種方式在俯瞰着、關注着黑羊山古剎。所以,聖人想,他和諸山長老的心靈有時時相通的,這次上山,也會得到諸山長老的某種喻示。
就跟幾年以前的夢中見過的一樣,人的模樣兒,滿面猙獰,吃人一般。不過再仔細看時,又沒有人的模樣了。山門被遮掩在三株高大的松樹下面,那松樹是上上世紀留下來的,樹皮龜裂如溝,容納了塵土並長出了叫不出名字來的枝枝椏椏。門楣是一截青石條,其上是一座重檐閣樓,年代亦是久遠。之內是大雄寶殿,殿前有一座水池,池中頗有幾隻烏龜,有形而無影;繞池的大理石欄杆,因年代久遠,已染苔綠。寶殿兩側鋪着四五步寬的石板路,引向後面的藏經樓。過藏經樓,拾級而上,可見一座7層佛塔,號“玉海”,相傳兇相寺前代一位主持的肉身所在。兇相寺坐北朝南,站在塔下,依形勢可以一眼見到山門,中軸線的兩側是一些半虛半掩的寮房,房頂及檐頭鑲着有祥雲紋圖案的扣瓦。整個寺內佈置錯落有致、乾淨整潔,看不出任何迥異之處。
聖人跨進山門的時候,感覺有一股清涼之氣澆頂而至,耳畔也彷彿有陣陣鼓噪之音。看鐘鼓樓,分明闃無一物,亦無飛鳥。在寺內走了一周,依稀有朦朦朧朧的人聲,誦經的、晉香的、洒掃的,各色人等的聲音都是有的,但是為何看不到人影兒呢。聖人迴轉來,出了山門,找了一方歇腳石坐下,然後去看,就有了不一樣的感受。他看到了許許多多人,許許多多人的前生今世,許許多多人的未來。
這難免有些讓人感到懼怕。因為這其中的許許多多人依然健在,而聖人卻無比真切地看到了他們的死亡。
此時的天象透着少有的爐火紅,厚度、飽和度都很大的那種,宛若一張天幕,從兇相寺的四周噴薄升起,這天幕沒有明顯的分際,那過渡色有些奇怪,以自然的度擴張着,極像某種目光,射出眼眶的目光,雖然受到眼眶的約束,眼睛卻是感覺不到的,因為全部視覺都集中於眼前的景象了。尤為可稱的是,這一切雖然短暫,亦無痕迹可循,但所有的變化都被記錄下來,那便是一些人現實版的命運沉浮。
周圍陷於浩蕩的寂寥,背襯着彤紅如飴的天幕,時間變作舞台,並因此而顯得虛虛實實,虛虛實實之中,但見人影幢幢。而且,退下的便不再來,定是永遠退下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姨父的影子。
漸漸地,聖人有些領會到這寺名的含義了。
要說起來呢,都是聖人來兇相寺很久以後才生的事情,過去了不知多少年。我們在這兒盡量多涉及一些人吧,畢竟他們影響過我們的聖人。但是有一些人,對聖人的影響可能還要延續下去,不如暫且放一放。
這麼一來,凡是下面6續說到的,差不多就是聖人14歲之前出現過、後來再不曾出現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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