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是,你卻不怕我。」仲燁勾着唇輕語。
所有人對他又敬又怕,即便是那些妄想攀上他床榻的丫鬟,那份戀慕之心仍是摻雜了幾分敬畏。
唯獨眼前這個女子,她性子雖然膽小易驚,總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驚惶神情,可他非常清楚,她並不怕他。
「我應該怕你嗎?」佟妍囁嚅,頓了下,又道:「我是有些怕你的,雖然那晚是妖鬼附了我的身,我才會做出那樣可怕的事,可你到底……是因為我……我心裏很是愧疚。」
仲燁笑着,眼神卻像一把鋒銳的刀柄,似欲將她整個人剖開,細細查看一般,掐住了人心,快教人喘不過氣。
他道:「我說的怕,不是那種做錯事的懼怕,而是你一點也不害怕我這個人。」
「你又不是那些妖魔鬼怪,有什麼好怕的?」美目蒙上一層迷惘。
「我是西荒人,是湍王世子,是負責審判你罪行的主判,一句話便可定你生死,你不怕我?」
「你……想要我死嗎?」問這話時,她眉睫微動,並非出於驚懼,而是真的深感困惑。
「在擒住那個雙身羅剎之前,我不會讓你死。」仲燁給出了承諾。
「我懂了……你是打算用我來當餌食。」她恍然大悟。
「雙身羅剎擺明衝著你來,你可知道是因為何事?」
她輕輕搖首。
「我不曉得,大概是因為我看得見它們,它們便挑中我當替死鬼。」
不對,絕不是這般簡單。不知出於何因,仲燁就是覺得那隻妖物會纏住她,似乎也與他有些淵源,否則,當初妖物附了她的身,為何偏偏要冒險闖進戒備森嚴的王府行刺他?
那雙身羅剎又為何非殺他不可?這其中肯定有連帶關係,當前也只能捺着性子,等那妖物自行尋上門,方能解開這道謎。
「既然讓我當餌食,又為何要讓我來這兒?」問起這事,一抹不安之色才在她秀麗的臉上浮現。
為什麼讓她來這兒?自然是為了讓所有人,包含遠在驥水的皇祖母明白,沒有人能左右他,即便是寢房裏微不足道的通房丫鬟,亦是由他自個兒定奪。
心念一轉,仲燁睞向那一臉迷糊的白凈秀顏,見她誰都怕,唯獨不怕他,心底竟無端的有些惱火。
她對誰都不敢吭上一聲,對他,倒是什麼都敢問。要說她膽大,偏偏一見着陰物便瑟瑟發抖;若說膽小,面對他又是截然另種面貌。
他實不願承認,又不得不說,這個同他一樣擁有接觸陰物異能的低賤漢女,迷惑了他的心竅。
仲燁想弄清楚,她究竟是仗恃着什麼,居然不怕他。
又是那種笑!佟妍瞅見仲燁唇上含笑,眼神卻甚是凌厲的算計模樣,不安地絞緊了白玉似的小手。
「在我的寢房裏,除了侍奉我,夜裏侍寢之外,你說,還能有什麼?」仲燁淡淡的笑道。
聞言,佟妍瞪大了美目。
侍、侍寢?!她不就是個引誘妖怪現身的餌食嗎?這還不夠慘嗎?竟然還要她侍這人的寢?
「怎麼,不願意?」仲燁似笑非笑的問。
依她對他的膽大程度,見她小臉驚愕翻白,確實極有可能拒絕。
「我、我怎麼能……」她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清了。
「既然你是樂戶,自當最懂得怎麼取悅男子。」仲燁伸出了手,似乎想碰她的臉,姿態有些輕佻,其實不過是想嚇唬她,讓她害怕。
不想,她竟然躲了開來,還抓過他的手,朝那帶着繭的虎口處狠狠咬下去。
那一剎,仲燁忽覺胸中一動,好似被她咬住的並非是手,而是他的心。
自幼待在賣笑賣藝為生的樂戶里,佟妍早學會如何保護自己,這一抓一咬的,不過是憑藉本能而起,當她回過神,咬在他手上的皓齒急忙鬆開。
「原來你的膽子其實並不小,只是專挑時機用上?」仲燁端詳着被她咬出一排血痕的手,諷刺的笑了笑。
「對不住……」望着那逐漸滲出的血珠,她心口忽地一窒,呼息微喘。
仲燁對那傷口絲毫不以為意,端詳幾眼便放下,倒是對她這個有着利齒的活餌更感興趣。
「安墨。」他淡淡的喊,候在外邊的安墨即刻進到小廳來。
「吩咐下去,日後丫鬟都在外邊,寢居這裏就讓她來。」
「世子爺?」安墨詫然。
「守夜也一樣,只要她一個就好。」
望着仲燁含笑的臉,佟妍卻嗅出一絲報復的意味。
他根本是故意的!這樣做,豈不是讓所有人誤解,他真迷上了她!
入夜之後,觀蓮居外的園子裏花蕊猶吐芬香,屋裏那攏上金線綉蝶燈罩的燭火,為矜貴華美的一室添上暖橘色的光影。
用過晚膳后,仲燁在臨窗的長榻上讀了會兒書,喝了兩口皇親貴戚才喝得起的春霜秋露水茶,便早早準備歇下。
在安墨的安排下,佟妍讓一群丫鬟婆子擺弄了整夜,先是沐浴凈身,雪嫩的身眩給抹上了帶着催情香味的蘭花露,然後讓一襲簇新的杏花白綉紗袍裹住,裏頭只被允許穿上一件系帶的芙蓉色抹胸,及玫瑰紅褻褲。
一切就緒后她便像個沒生命的物事,讓兩名管事嬤嬤親自送進了仲燁的寢室,徹頭至尾,她連說聲不的權力都沒有。
「世子爺,人送來了。」管事嬤嬤在水晶帘子外,怕擾着了主子,小聲的回報。
「嗯。」仲燁心不在焉的漫應了一聲。
佟妍一顆心已懸在喉嚨口,下意識轉身便想逃,那嬤嬤眼尖,一把掐緊了她纖細的手臂,將她往簾里推了進去。
腳下一個趔趄,差點便讓佟妍撞上了寢房內,那面擋煞隔間之用的蓮開春荷白玉屏風。
她及時穩住自己,剛站直身子,一抬眸便看見靠坐在朱漆金雕檐拔步床上,僅穿着白色蓮紋中衣與玄黑錦褲的仲燁。
他一頭漆黑的發海沒束,松垮垮地垂放在肩膀一側,那雙魅人的異色瞳眸垂下,掩着兩排黑羽扇。
沒攏緊的襟口隱約透出一截蜜色的胸膛,手裏合捧一冊紅皮書。
她微怔,瞅得整顆人發懵。
彷彿有所感,他正好也抬起眼,淡淡地掃向這方。
目光交纏的那一瞬,她的心口顫動一下,微些喘不過氣,迷惑頓生。
那人,像極了俊美的妖物,他可真是活人?
「你打算在那裏站上一整晚?」仲燁的唇邊劃開一抹淡弧,嘲諷意味濃厚。
「如果世子爺允許的話……」見着他漸冽的眸光,她的話聲瞬即壓低,成了糊在嘴裏的喃喃自語,心跳亦在他的注視之下逐漸失了序。
「過來。」仲燁低沉的嗓音,在此下的靜夜中格外惑人。
心臟一陣緊縮,佟妍垂下螓首,極其小心的走近床榻,隔着一步之遙站定在仲燁面前。
他,真要她侍寢嗎?他是身分尊貴的湍王世子,是西荒族裔的皇族,怎可能看上出身寒微的漢族女子?即便是通房丫鬟,她怕也是不夠格。
「她們查過你的身了?」他將她從頭到腳,鉅細靡遺的端詳一遍。
比起妖嬈健美的西荒女子,一身嬌嫩細緻的她,像極了質感溫軟的白玉瓷,只可惜……竟是賣藝為生的樂戶。
「我是乾淨的。」她屏着氣,眼眶有些泛紅,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是為了確認那些嬤嬤查明她的處子之身。
他瞧不起她,與那些人一樣輕賤她,她自然曉得,可不知為何,當他用似笑非笑的口吻問出時,一股屈辱感忽地狠狠涌了上來。
聽見她聲音里藏着幾分忿意,他目光略停,看向她的眼,才發現她眼圈微紅,一臉甚覺受辱的委屈神態。
驀地,胸口的傷疤被什麼扎了一下,絲絲縷縷的抽痛起來。
他斂起了笑意,想戲弄她的話這會兒全噎在喉頭,出不來。
從來沒人能讓他將話吞回去,她,是第一個。
合上了手裏的書冊,仲燁順手便從榻的內側取起一床紫紅錦被,扔到她的懷裏,她先是怔了下,連忙伸手抱住。
「這是……」她滿眼茫然。
「往後你就睡那兒。」他瞟了一眼床榻旁那片冰冷的石板地,將書冊放到一旁的梅雕梨木小几上,枕着一隻手臂仰身躺下。
佟妍呆了半晌,方遲鈍的頓悟,原來他根本不是真要她侍寢,他不過是拿她當幌子,作戲給別人看!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莫非,是想就近拿她誘出妖物?那也沒必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