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賤東西!世子爺面前,還敢這般大搖大擺的坐着,你是個什麼東西?!」忽地,一個巴掌掮了過來,佟妍小臉被打偏,整個人自椅上摔了下來,尚未好全的膝蓋又磕疼了,她不敢痛哼,咬了咬唇,有些笨拙地跪伏在地上。
她低垂着凝淚的眼睫,一雙綉着龍鳳戲珠的黑靴落入了她的視線,她當即心一凜,屏着呼息不敢抬首。
「把臉抬起來。」
那跪了滿院子的丫鬟婢子難得一睹世子風采,早已粉腮泛紅、春心暗動,再聽這教人心蕩神馳的朗嗓,不免暗暗忌妒起佟妍。
佟妍怯懦的抬起半邊紅腫的臉蛋,迎上仲燁深銳的視線。
狼狽臟污的模樣不見了,眼前這張臉,膚白雪嫩,五官細緻小巧,是漢族女子特有的秀雅水盈。
沒上粉黛的臉頰顯得太過蒼白,唇瓣沒有一絲血色,端着張粉嫩白皙的臉蛋,襯得那一雙黑瞳更圓更大,宛若淘洗過的黑曜晶石。
「世子爺……」她惴惴的低喚,不明白仲燁究竟帶她回這裏做什麼。
「那妖物沒再來找過你?」他雙手負於腰后,斂眸睥睨着她。
「沒有。」她滿臉惶恐的搖首。
她似乎很怕那些臟物……同樣看得見那些妖鬼,他對那些臟物只感到厭煩與嫌惡,她卻怕得像只受驚的兔兒,總是縮着身抖顏頸的。
看着眼前換上一襲素淡白綾褶裙,外罩表面泛舊的粉色綉紗褙子,個頭單薄嬌小的身子,仲燁心念一動,竟起了個想法。
「站起來。」他淡淡發話。
佟妍茫然的站起身,可膝蓋微微晃着,且疼着,她有些站不穩,眼看才剛直起身,便又要跌坐下去,驀地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仲燁扶穩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略略施力將她往前一帶,讓她立在自己跟前,一旁偷偷抬眼覷看的婢子全傻了眼。
「世子爺?」從未見過尊貴的世子爺對女子這般,還是身分如此寒微的漢女,安墨驚呆了。
佟妍的腰肢被他大手攏着,她目光發怔,心口抽跳不止,臉頰泛起了薄暈。
「從今天開始,你來我的寢居待着。」仲燁故意用所有人能聽得見的聲量說道。
「爺兒,您這是……這是……」這是準備讓這個刺客侍寢的意思嗎?安墨真要暈了。
佟妍眨了眨眼,迷惘又不解,可仲燁身上有股令她深感心安的氣息,她猜,便是那氣息讓妖物忌憚,以至於不敢隨便近他的身。
如果可以時時待在他的身邊,是否,那些妖鬼便不會再來糾纏她?
「你是樂戶?」仲燁凝着她的雙眸。
「是。」她怯怯的答聲,嗓子有別於先前的乾澀,在養了幾日之後,已恢復原來的嬌嫩清脆。
「甚好,夜裏我不得眠時,你能幫我彈奏一曲,助我入眠。」仲燁笑着,那雙眼卻毫無一絲暖意。
佟妍瞧着,心頭竟有些發顫。他想做什麼?她瞧得出來,他與那些西荒人一樣,對她甚是鄙夷輕賤,他帶她回來,不過是想當引誘妖鬼的餌食,此下又為何要……
「我可以不去嗎?!」一個念頭甫自心中竄出,話就這麼溢出了佟妍的小嘴。
她總覺得仲燁這些舉動是蓄意而為,背後有着別樣居心。她也明白,這麼大一個湍王府,裏頭多少女眷,人心曲曲折折,繞了無數個彎,她一介下囚,如果進了仲燁的寢居,可還有活路?
聞言,安墨抽氣瞪大眼。
仲燁平滑如絲的眉宇浮現一道川痕,似有些不悅。原以為她一副怯懦模樣,只會任人戳圓捏扁,不想,比起那些伺候他的下人,她更有違抗他的膽量。
甚好。看來他選中的這個餌,這個讓其他人斷了想上他榻念頭的幌子,遠比他料想得更有意思。
佟妍不安地瞅見仲燁笑了,那張俊麗如畫的臉龐,一笑傾城,神情傲絕地反問:「你是我審的犯人,是任我發落的漢囚,你說呢?」
【第三章】
眼前所見當真是瓊樓玉宇,佟妍越過了曲曲繞繞的白玉迴廊,進了一扇高門,繞過了數張龍鳳在花間遊戲的玉屏風,頂上是工藝絕倫的雕梁,腳下踩的是刻紋白玉石板。
每隔一小段便有梨花木架子,上頭擺着各形各色的瓷皿,俱是釉質透明似水,胎形質薄的青花瓷,也有繪上花開富貴等圖式的彩釉瓷器,讓室內更添風尚文雅之氣。
佟妍走進了與寢居相隔一道水晶帘子,並且以一架紫檀邊座嵌祥雲龍飛圖寶座屏風隔開的外廳,一幾一物,屋內各式擺設無一不精巧講究。
瞧見窗邊几案上的一盆雪松,姿態蒼勁挺拔,卻也顯得孤高冷傲,恰如這「觀蓮院」的主人一般的性子。
「誰准你進來的?」身後響起一聲嬌喝,佟妍驚詫一下,本想伸出去碰雪松的縴手立即縮了回來。
她轉身一看,兩名身段玲瓏修長,容貌一俏麗一嬌艷的丫鬟,手裏各自捧着一碟子做工精緻的糕點,兩人目光俱是鄙夷輕蔑的瞪着她。
「你不是世子爺帶回來的那個漢囚嗎?這該死的下賤東西!還不立刻滾出去!」
此刻發話的那位嬌艷丫鬟,名喚洛荷,是湍王妃撥到仲燁身邊伺候的一等丫鬟,身上穿戴自然要比尋常的丫鬟好上許多,後腦上挽的也非是一般丫髻,而是稍見變化的花辮繞髻,插着數支質感不俗的珠釵。
佟妍只覺甚是委屈,她也非是自願來這兒。這湍王府上自主子下至奴僕,個個氣焰壓人,加上又多是西荒裔人,全不將她當人看,動輒便瞪眼辱罵。
可到底是她有錯在先——雖然當時是讓那妖魔附了身,才會錯殺仲燁——也莫怪這些人會將她當成窮兇惡極的人犯看待。
「你聾了是不?」另一名穿着粉白綾羅宮裙的俏麗丫鬟,走過來狠狠推了佟妍一把。
佟妍膝蓋仍疼着,經此一推自是站不住,一個趔趄便跌坐在身後的梨花木長榻上。榻上鋪着錦繡軟墊,柔軟又舒適得教她想嘆息。
「不要臉的東西!要你滾出去,你倒自己坐下了?」洛荷那張艷麗的面容扭曲了起來,作勢便要,巴掌掮過去。
驀地,一隻大掌摟住了洛荷的手,如千年古琴一般的沉醇嗓音,挾帶着懾人的寒氣響起。
「她是我的囚犯,非是王府的下人。」
一瞧清楚仲燁高大的身影,洛荷與清蘭俱是一駭,立即收斂了性子,齊齊跪身問安。
「世子爺。」
仲燁只冷冷瞟了兩個丫鬟一眼,便又移開,「往後她便在這兒住下。」
這一說,跪在地上的洛荷與清蘭又是一震。
爺兒這是、是打算做什麼?世子爺是何等身分,此女既是漢人,又曾經行刺爺兒,據說前些日子臨川一帶許多命案也是她犯下的,怎能將此人留在身邊!
「敢問爺兒,王妃可知道此事?」畢竟是湍王妃提拔上來的心腹,又是讓湍王妃主動開口撥到仲燁房裏的人,洛荷自認地位不同於其他丫鬟,心下一急便問出口。
仲燁睞向她,嗓音聽似慵懶,卻透着一絲凌厲,「這是我的事,輪不着丫鬟來過問!若不是看在母妃的面上,你以為你還能站在我房裏放肆嗎?」
洛荷一駭,連忙伏地求饒:「世子爺息怒……」
「那還不滾出去!」仲燁別開眼。
不敢再惹怒心思難揣度的主子,兩個貌美丫鬟低着頭,倉皇失色的退了出去。
佟妍惴惴的抬起眼看着仲燁,「我真要住在這兒?」
她大概猜得出他想利用她,卻琢磨不透是為了什麼。
面對這個曾被她錯手殺害的男子,她心中有些畏怯,可他身上那股凜冽肅殺,連妖鬼都忌憚的氣息,卻令自小便能看見陰物的她直想靠近,求得庇護。
那雙緊瞅着他,清澈如鏡似水,點上了青釉般的美目,有些怯懦,卻無一絲懼怕。
仲燁靜靜睞着一會兒,心中的意念微微被翻動。
除了她同樣能看見陰物這事教他感興趣之外,她身上一直有件事也迷惑着他,教他始終懸着一念。
「你怕那些奴僕,也怕那些妖物,就連那個嬉皮笑臉的風煞你也怕。」一身玄黑裝束、貴氣凜然的仲燁走到她面前,雙手負在腰后,堪堪只用那一雙銀藍色的眸子,便將她釘在原處。
佟妍仰着臉,承接他緊迫盯人的眸光,那冰藍色的瞳眸本該是極為駭人的,偏偏嵌在那張俊麗如仙的臉上,反添一股妖魅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