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歆塵之心
雷釋域?塞德爾?鳴氏家族內部]
黑暗如同黏稠的湖水,濕漉漉地灌在這個空間內。
透過屋頂密密麻麻的圓孔,光遙遠的距離射進來,被切割成束形光線,金黃色的光芒中漂浮着無比安靜的塵埃,每一顆都像一個正在襁褓中醞釀的罪孽。
高處傾斜的金色抹在黑晶石光潔的表面上,鳴雅低着頭眼睛對準了地面的反射,她感覺到這光線在黑暗中顯得太刺眼,把頭側了過去。如同冰片鋪成一樣的光滑表面,鳴雅看到了自己,單腿跪在地上,紅色與黑色交織的長袍隱匿在黑晶石的地面上。
空氣中全是壓迫得使人感到太陽**酸脹的死寂。鳴雅身體微微着抖,階梯上這個男人,渾身散的,無時無刻向自己襲來的壓迫感。他就像統領地域的神,邪惡,冷酷,妖艷,殺戮,令人窒息,散着所有雄性極具魅力的氣息。在鳴雅的心中,裂刃夕淵就是一位無上尊貴的天神,她愛慕他,即使自己卑微如螻蟻,鳴雅仍被裂刃無法抗拒的魅力所臣服,從前在家族裏從不受族長牽制的她,在裂刃打破了非本族成員不可以擔任組長的規矩上任之後,便不由自主地自願對他惟命是從。同時,她也恐懼他,這個來歷不明的八大梵天諸神之一,他的殘酷冷血,鳴雅在地牢裏看見的那些令人作嘔的糜爛屍體,以及在他手中如細紗般脆弱死去的人,足以讓這個滿身都是黑暗氣息的男人被整個家族所畏懼。
而現在,面對這個男人,鳴雅的身體,在不停顫抖。因為她明白,裂刃夕淵殺人,從不會多加考慮,有可能就在此刻,裂刃也會殺了自己。
沒有完成任務的人,在裂刃的遊戲規則里便只有——死。
鳴雅一動不動地跪着,光滑的皮膚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她低着頭惶恐地看着地面裂刃緩緩走下來的身影,沒有說話,也沒有作出什麼反應。
冰寒的感覺突然衝上自己的身子,鳴雅恍惚中已經看到了蹲在自己面前的裂刃夕淵,她緊張得失措地把整個身子往後退了退。
一根如同珊瑚般剔透而嶙峋的手指,混着冰霜一樣的寒冷的觸感貼在了鳴雅俏麗的下巴上。裂刃夕淵微微用力,鳴雅便聽話地抬起頭來。
鳴雅已經抖得厲害。在人前的盛氣凌人和妖異全然被裂刃的黑暗壓下去。鳴雅透過昏暗的光線,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了那張如同神樣無可挑剔的面容,稜角分明的輪廓覆蓋在黑暗中的陰影中,嘴角揚着淡然而令人畏葸的邪笑。鳴雅對上那冰凍三尺的凌厲目光時,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來。
裂刃夕淵微笑着,冷冰冰地說:“我的鳴雅,你一直像這樣跪着,是想說明什麼?”彷彿是火山口看見的平靜岩漿,語氣平淡,卻隱藏着劇熱的危險。鳴雅全身迅陷入僵硬,她看着裂刃夕淵的旁邊,不敢直視他。
“族長……我……逆翼……它……”
“哦?逆翼?逆翼怎麼了?”
“逆翼它……它……我不小心把它追丟了……”說完鳴雅閉上了眼睛,喘着氣,她準備隨時由身前這個男人頃刻終結自己。
“跟丟了?”出乎意料的是,裂刃夕淵的反應,只是一種在他預料之內而表現出來的驚訝。他收回了手,慢慢起身,然後站起來,背對着鳴雅。
鳴雅詫異地睜開了眼,卻仍帶有驚魂未定的神情。她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氣,又立即回過神來,望着正沉默着的裂刃夕淵。
裂刃夕淵漸漸轉過身來,鳴雅聽到了從頭頂傳來的聲音,沙啞而令人心顫。
“鳴雅,不要擔心。我知道,你不久前才修鍊成上位一重幻使的吧?由你負責去捕捉逆翼,會不會,的確太勉強了呢?”
“不會……鳴雅身為鳴氏家族中的成員,自應為家族的任務身先士卒,我……我一定會抓到逆翼,給族長。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鳴雅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聲音中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她只能這樣了,要想在這個家族裏繼續生存下去,就只能將自己的生命先交出去。
“哦?是么?那鳴雅,你會做到吧?”
“恩,族長。”
裂刃夕淵笑了笑,又走過來,捏着鳴雅的下巴,讓她仰起頭。那如同刀鋒般的冰唇,輕輕地吻在了鳴雅的額頭,微潤的感覺像一根銳利的冰針,刺進鳴雅的心臟。她的瞳孔縮成一個小圓點。
冰翎域?艾斯城外?迷藏之流]
地平線處的雲彷彿被河面上的風吹得捲起來,天上無數的全身雪白的荊棘鳥出高亢的叫聲,在天地間震蕩。
隕若和歆塵愜意地躺在迷藏之流長滿柔軟的堇色細葉草的岸邊,風像被一個閥門控制着,一陣強一陣弱,吹得隕若舒服得不得了。他抱着後腦勺看着高遠的天空,藍色的光脈從南方游來,向北邊蔓延開去,一部分被身後遠處的艾斯城中央那座法祈院高聳的主塔所吸取。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愜意和心情舒暢,轉過頭看着身邊閉着眼睛已經睡着的歆塵。眼神里在一瞬間流過一絲憂傷。
隕若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天天嘻嘻哈哈像是個沒有一丁點兒煩惱的男孩,卻有着那樣一個鮮為人知的過去。
歆塵把隕若帶來了艾斯城外的洪荒之流邊。兩人躺在草叢裏,歆塵告訴隕若,這裏便是他的“秘密基地”,如果他遇到了什麼讓他非常不高興的事,他就會一個人跑來這兒。
隕若心想像歆塵這樣一個整天像個小孩子的大男孩,一定有着非常幸福的童年。可當歆塵開始講起他的過去時,自己才現自己錯得很徹底。
歆塵在很小的時候,的確是有着非常幸福的家庭——父親歆流雲是一名在艾斯很有影響力的商人,母親千落玲是一名上位二重靈使,也是艾斯法祈院的席學徒之一。後來他們有了歆塵,一家三口就一直過着安詳快樂的平靜生活。
在歆塵八歲的時候。小小的歆塵正在和父母一起在打鬧,父親歆流雲總是撓他的痒痒,逗得他咯咯直笑,千落玲則在旁邊微笑着看着父子倆。
這時,正沉浸在一家幸福中的千落玲,忽然沉下了臉。她的臉色生了變化,急忙把歆流雲叫出去。歆塵奇怪地透過門縫看見了父母好像正在爭吵,母親千落玲紅着眼圈。但八歲的歆塵並不明白,母親所痛苦的,是怎樣的一件大事。
後來,千落玲出了門。歆塵被失魂落魄的父親,抱着躲進了床底下。在黑暗中的歆塵吃驚地看見了外面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巨大身影,出尖銳的嘶鳴聲。它用它那透明的泛着綠光的寬闊羽翼將床嚴實地裹住。
再後來,就是天搖地動的晃蕩,大地出轟轟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歆流雲抱着歆塵出來。歆塵到處都找不到先前那隻綠色的像是鳥的東西。他只看見自己父親在門口獃獃地站着。直到傍晚,母親千落玲回來了,歆塵高興地跑過去抱住她的腰。他抬起頭,卻現母親的臉色白得駭人,歆塵剛放開手,千落玲就像散架了似的,一下子倒了下去。
歆塵說當時自己都嚇蒙了,傻傻地看着父親抱着母親的身體痛哭失聲,卻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他只是看到了母親身體下,一大灘很紅的東西流了出來。
後來他才知道,母親那樣子,就是去世了。
之後的很久,歆流雲都顯得精神恍惚。有一天,他突然拿錢給歆塵,叫他出去買點麥芽糖來吃。歆塵當然就高興地去了。
回來之後,他卻找不到父親的身影。他只有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結果後來睡著了,當他再醒來的時候,便現自己身處一個很大的大堂內。從那以後,他就一直留在法祈院。
後來,人們在洪荒之流中撈起了他的父親歆流雲的屍體……
說到這裏,歆塵突然尷尬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對隕若說:“哎,反正後來就是這樣了……沒什麼了沒什麼了……”
隕若當然明白,失去了雙親,是怎樣的感覺,他怎麼會不知道。
他現,面前的這個男孩,是有多麼地堅強。那些燦爛的笑臉里,究竟潛伏了多少的悲傷。
這時,歆塵醒過來了,看着旁邊的隕若,然後又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噌”地跳起來,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笑着對隕若說:“啊……睡得好飽欸,小若,我們回去吧!嘻嘻!”
隕若也露出英俊的笑容,點點頭說:“恩,好的。”
第十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