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心理醫生聽了,明了地點了點頭。

這起轟動一時的殺人事件最終以「犯罪心理學教授不堪壓力,心理長期扭曲,對家人痛下狠手」作結,而他身為受害者被保護了起來,育幼院的人無論大小,沒人敢欺負他。

這樣很好,這樣一來他就永遠是爸爸的兒子了,他的爸爸永遠都是他的驕傲,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

「我……我還認不得很多字,所以你能講給我聽嗎?那本書的內容……」那個一直試圖接近他的小女孩聲音顫抖,帶着祈求,她看起來笨笨的,頭髮被人剪得亂七八糟。

也就只有這個看起來很好欺負的傢伙,才會主動來找他說話吧?他的家沒了,所有的幸福與榮譽都離開了他,一切都變得那麼飄渺而不真實。

這是他應得的不是嗎?而這個像皮球一樣被人揉圓捏扁的女孩,為什麼她會在這種地方呢?她身上也有着像自己一樣的罪孽嗎?他真是不懂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我爸爸的書,尤利西斯,你想聽嗎?」他問。

那女孩雙眼一亮,以誇張的弧度對他點了點頭,說:「想聽。」

他讓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就像他平時坐在他爸爸的膝蓋上那樣,他讀書給她聽,即使知道她聽不懂,因為連他自己都看不懂。

「這本書好難,你爸爸真是厲害。」女孩抬起頭來,雙眼充滿着崇拜。

「是的,他很厲害。」自從來到這間育幼院,他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出來。

藍杉的思緒從那個很久以前被拉了回來,天才剛亮,他已經不知這樣站在窗邊多久了,天上的星星消失了,現在已經變成了淡淡的橘。

那時的他不會想到,他跟那個小女孩的緣分能持續這麼久,那時那個小女孩只是他無聊生活中的一個慰藉、一個消遣。

藍杉知道白語安需要自己,而被她需要他也並不反感,主要是自己真的很無聊,反正她跟其他人一樣,總有一天都會離開他。

他覺得永遠不會離開的爸媽,最終以最殘酷的方式拋下了他,就更別提這種曇花一現,只是因為巧合而湊在一起的人,小小的她像個玩具,但等她長大了,不再需要保護她的人,她自然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所以說何必認真,只是互相聊以慰藉的消遣。

那時白語安七歲,跟自己不一樣,正是女孩子最可愛、最惹人喜歡的年紀,而她又確實長得傻傻的,很討喜的樣子,所以她很快就被前來領養小孩的夫妻看上了。

她要走了,離開這個將他們禁錮着的樂園,她的運氣不錯,該說傻人有傻福嗎?

藍杉只是在一旁看着,沒有喜也沒有悲,連一點點失落也沒有,就像是個東西,有一天找不到了也就算了,如此而已。

接下來的幾天,那對夫妻頻繁地到訪,意在跟白語安拉攏感情,畢竟收養這件事,是要得到孩子本人的同意。

那是她第一次讓他感到意外,他從育幼院阿姨的抱怨中聽到,白語安用水性筆在那對夫妻身上亂畫;他聽到他們說,白語安當著那對夫妻的面把碗摔在地上;他還聽到他們說,白語安被那對夫妻看到了,她在偷別的小朋友的東西。

那個笨蛋,她是想怎樣?

最後白語安沒有被領養,那對夫妻放棄了,有一天她又跑來找他,因為自己不必再裝成乖孩子,等着那對夫妻來看她,她又能隨心所欲了。

藍杉知道白語安被關在小黑屋兩天,但她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還是臉上帶着傻傻的笑,討好地看着他,一副想從他這裏求得好處的樣子。

「你怎麼還在?」他問她。

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本來我也沒那麼好運啦,他們還是嫌我有點大了,看樣子我要在這裏住很久了。」

「在這裏待着能做什麼?」

「陪你啊。」白語安說得毫無遲疑,一雙閃亮亮的大眼竟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藍杉一直覺得這世上所有人都會離開他,真的,如今他還是這樣想,但如果非得說有什麼例外的話,那一定就是這顆傻傻的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爆炸,不知道她爆炸時會對他毫無知覺的心臟造成怎樣的衝擊。

她覺得自己毫無長處,覺得他高高在上,是不是哪裏搞錯了?真讓他哭笑不得。太陽升了起來,藍杉中斷了他的回想,他轉身走出卧室,提起已經放在門邊的行李箱,離開了家。

白語安知道藍杉失蹤的消息是在五天之後,起因是身為藍杉書友會幹事的她下班后,還是依照習慣去買了連載藍杉小說的雜誌,依照習慣從目錄里找他的小說,結果找不到,雜誌上刊登的聲明說,因為某種原因,藍杉的小説連載無限期延後了。

什麼叫某種原因啊?白語安合上雜誌,藍杉從來不會延遲交稿,更何況還是無限期延後,他是遇到了什麼事,還是跟雜誌社發生了什麼衝突?

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跟讀者說清楚,搞什麼嘛!那一天白語安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恍神,論壇上的猜測也越來越眾說紛耘,搞得她心裏毛毛的。

藍杉能出什麼事?被登出詆毀的文章,他可是連眉毛都沒皴一下,而今只是跟她小吵了一架而已,在他眼中應該只是過幾天就能忘記的小鬧劇吧,反正他那個人一向比誰都沉得住氣。

不過停稿這種事可不是鬧着玩的,這種事可唬不了人,他一定發生了很大的變故,才讓他連工作都進行不下去。

打電話給藍杉,白語安還沒作好心理準備,但是不管他……她又怎麼可能真做得到,最後沒有辦法,白語安只好以她藍杉書友會幹事的身分,打電話去雜誌社。

「你好,我是藍杉的責任編輯於茉莉,請問你是白語安小姐嗎?」接電話的人直截了當。

白語安嚇得差點掛掉電話,沒想到接電話的竟然是責任編輯本人,一般這種讀者的電話,不都是小編輯去應付的嗎?她只是想試着打聽一下藍杉的狀況而已,為什麼會是那個女人接的啊?而且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責任編輯連名帶姓地叫出她的名字啊,她是有千里眼嗎?

「我、我是,請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於茉莉笑了兩聲,很不屑的那種,「我不知道,只是我想你大概會打電話過來,所以每通電話都說這句,還真讓我逮到了。」

白語安打了個冷顫,於茉莉也不等她發問,一副等了她很久,等着算總帳的架勢,「你知不知道你毀了藍杉?我是不知道你有多大的魅力,讓他連句話都不留就走掉了,手機也關機,聯繫不到人,你知道這讓我們雜誌社損失多少嗎?我們已經決定要起訴他違約了,如果你找到他的人,麻煩告訴他一聲,我再也不會幫他善後了。」

於茉莉說完果斷地掛了電話,留着白語安一個人對着手機發愣。

雖然白語安不太明白,但好像發生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她顧不得猶豫糾結,找到藍杉的電話撥打出去,果然聽到表示對方已關機的語音。

失蹤、違約、起訴……因為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藍杉,你跑到哪裏去了?」

三天後,白語安走下公車,眼前是一片荒廢的景象,野草叢生的空地中央,是一間很久沒有人住過的大房子,鐵門掛着粗重的鐵鏈,斑駁的門牌上寫着褪色的「雪豹兒童之家」字樣。

白語安站在這棟建築下抬頭望去,總覺得感觸良多,她過去曾那麼想逃離這裏,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再回來。

她來這裏時並沒有想太多,她只是想找到藍杉而已,當她失去了他,當她進到他家公寓,卻見不到他人的時候,她才發現除了那間公寓,她對他的行蹤毫無頭緒,就連第二個有可能的地點都想不出來。

他們甚至連個共同的朋友都沒有,當她想跟什麼人打聽時,她發現自己找不到對象,原來一直以來他們都只有彼此,這個事實早已擺在那裏,但當她真正發現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們只有彼此,當他有意要迴避她時,她能去哪裏找他?她茫然無措,因為自己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想見他,而他卻不在那裏。

最後她能想到的地方只有這裏,她知道藍杉痛恨這裏,也沒想着來這就能見到他,只是她沒有辦法,她總要做些什麼,所以她還是來了。

最後當然一無所獲,白語安望着這棟破敗的建築,又嘲笑自己一時心急,竟會做出這種傻事。

為什麼要跑掉呢?如果她把他氣到必須出走,他可以跟她說啊,從小到大他們一有分歧,哪次不是她被他說服的,何必要耍小孩子脾氣玩什麼失蹤呢?都不知道會有人擔心他。還是說他認為光靠說已經解決不了問題,解決的方法就是離開她嗎?她總不至於讓他走投無路吧,她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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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爆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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