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藍杉也跟着她追下樓梯,但他此時頭暈目眩,又好幾天沒正常吃飯,最重要的是他還受到了驚嚇,加上突然的劇烈運動,心臟有點受不了。
一直往下跑讓他的頭更加暈眩,終於在不知下到第幾層樓時,他扶着樓梯間的垃圾桶吐了起來,他吐得頭昏眼花,就連膽汁都一併吐出來也停不下來,但他腦子裏想的全是白語安。
她來找他了,還帶了他最喜歡喝的飲料,他還以為她再也不會來了,還以為她已經討厭他了。
其實不是她看到的那樣,他只是有點絕望,感到深深的無力,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但他沒有要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就算自己再昏再醉,他也分得清眼前的人是誰,可是這些話他全都說不出口,他能做的只是用全身的力氣,抱着一個髒兮兮的垃圾桶吐得昏天暗地。
藍杉終於把胃裏所有東西一點不剩地吐個乾凈,他頹然地坐在地上,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麼,看來他的心智遠遠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成熟。
當藍杉試圖扶着牆站起來時,樓梯的拐角處走過來一個人,他雙眼瞪大,那人赫然就是白語安,她又回來了……
「語安……」藍杉虛弱地叫着白語安的名字。
白語安擰着眉,一臉糾結,好像也很懊悔自己選擇跑回來,「你沒事吧?」
她一心只想快點離開這裏,知道他追來了,她更跑得飛快,可是他突然吐得那麼大聲,樓梯間本來就很空曠,那聲音更讓她聽得心驚膽顫。
所以她漸漸就跑不下去了,開始擔心藍杉的狀況,當她猶豫要不要回來看看他時,自己的腿已經動了起來……
藍杉搖頭,還對她笑了笑,似乎是想讓她放心,「語安,剛才那個人是我的責任編輯,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好啦,你都這樣了,就不要多說話了,你不用向我解釋什麼,還有……這個還是還給你吧。」白語安從包包里掏出藍杉家的鑰匙,放進他手裏,「我有這種東西,果然還是不太好吧。」
「怎麼不好,這是我給你的東西。」藍杉本來就蒼白的臉色瞬間發紫,白語安的反應讓他心裏更加不安,「那個人是對我有意思,但那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你忘了,你才是我的女朋友!」
「看吧,你這不是承認了?」白語安想為自己留點尊嚴,他卻偏偏不肯放過她,「你不是跟我說你找不到女人,而我也找不到男人,所以才跟我在一起的,事實上追你的女人還是有啊。
我前腳剛走,她後腳就送上門來,你哪是找不到,根本是應接不暇才對,我才不要因為你可憐我沒有男人緣,就勉強接受我,還要裝出一副好人的樣子,我都替你覺得累,我也不稀罕!」
「我那只是玩笑話而已,如果我突然跟你說,我愛你愛了很多年,想跟你交往,想跟你展開新的關係,你難道不會被嚇到嗎?」藍杉很頭痛,她還真把那些話當真了,哪有人會因為可憐一個人,拿這種事開玩笑的,再說她哪裏可憐了,現在看來可憐的絕對是他好嗎!
白語安被嚇到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藍杉如此赤裸裸的表白,她還是被嚇得一愣。
但如今她要怎麼相信?她只能當成這是他情急之下的推託而已,他還說他愛了她很多年,笑死人了,她本人完全沒感覺到就算了,從客觀角度來說那也是不可能的啊。
白語安想哭又想笑,不知該怎麼說他,「你看看你自己,腦袋那麼聰明,只是社交能力差了點,以你的名氣和外表完全可以彌補,就算你不找別人,別的女人也會追求你,住着高級公寓,隨隨便便就能買輛豪華轎車,一不注意就有美女投懷送抱。
而我呢?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司小職員,從小頭腦一般、長相一般、身材一般,被人說唯唯諾諾、沒有主見,就算是個人魅力也只對變態有用,連吳孟辰那種人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你倒是說說,我有哪點值得你喜歡的?除了從小到大的情誼外,我對你來說有什麼特別的?」
「你一直是這麼想的嗎?」原來她一直是這樣看他、這樣看她自己、這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的,「你覺得我對你的表白是因為可憐你,可憐的原因是我們認識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我才放不下你?」
「難道不是嗎?只是我出現的時機剛好罷了,誰能證明我們能一起走到最後?」白語安吸了吸鼻子,「本來我這次來找你,也是想跟你說,我們還是恢復到以前普通朋友的關係
就好,這樣大家都會比較輕鬆快樂,所以你的私事不用跟我解釋,我不是在說氣話,我是認真的。」
藍杉愣了半晌,竟然笑了出來,很無奈的那種,「別說得好像一切都是我自己在亂來一樣,明明是你心裏根本沒有接受我的打算,你只要直接拒絕我就好了,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
「我……」她哪有那麼想,她只是想讓他們的關係恢復如初。
「語安,你覺得我們真的還能跟從前一樣嗎?我是不可能的。」藍杉看着她說:「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之所以向你表白,就是帶着破釜沉舟的決心,你拒絕我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我絕不會再跟你做什麼普通朋友了,我已經受夠了止步不前的日子。」
「你在說什麼啊?你明明有更適合你的道路可以走不是嗎,為什麼要勉強自己選擇我呢?」她真的不明白。
「在你看來我做的事就是在勉強,你卻從不過問我的想法。」他為了自己嘆了口氣,「你這個人究竟是有多遲鈍啊?」
【第八章】
藍杉回想起一些很久遠的事,那是他十二歲時的記憶。
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是他的爸爸,知名大學的犯罪心理學教授,從小他就坐在爸爸的膝蓋上,聽他講一些好玩或者恐怖的事,他覺得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爸爸更博學、更可靠,對他更好了。
那一天,他眼看着那個一向慈愛的爸爸,拿着家裏的菜刀對着媽媽吼叫時,他着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那時他連發了四天的燒,剛被爸爸從醫院接回來,爸爸將自己放下來,逕自走進廚房,拿了菜刀出來,對向正在看電視的媽媽。
「你以為我是白痴嗎?O型血和A型血怎麼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藍杉的血液報告寫得很明白,你竟然瞞了我這麼多年。」爸爸幾近發狂。
媽媽毫無血色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就像他一樣,此時她眼中的丈夫也一定是個可怕的陌生人,一個會要她命的人。
「親愛的,你聽我解釋……」
「你只要告訴我,藍杉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媽媽沉默了,她哭得那麼好看,邊哭邊懺悔着他們結婚前的事情,媽媽說婚後絕對沒有背叛過爸爸,還說對她來說他就是爸爸的親生骨肉,她說他們一家一定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那些都沒用,被怒氣沖昏了頭的爸爸揚起菜刀,砍向了崩潰的媽媽,媽媽沒有躲閃。
藍杉看着這一切發生,他看到媽媽倒在血泊里,看到從癲狂狀態中回過神來的爸爸,愣愣地看着媽媽的屍體,然後跪下去將她抱在懷裏。
「老婆、老婆,你怎麼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那個有如天神一般的爸爸此時哭得像個小孩。
藍杉蜷縮在角落,看到爸爸的目光轉向了自己這邊,一個成年男人的眼裏究竟能承載多少絕望?只是一個眼神便將小小的他推入了深淵。
「都是因為你,為什麼你要出生?如果沒有你,我什麼都不會知道,我們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我們會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爸爸,我是你的兒子啊。」他脆弱的聲音沒能打進那個男人的心裏。
爸爸頹然地笑着搖了搖頭,說:「你不是,藍杉,你到底像誰?」
爸爸甚至連解釋一下自己的存在意義都沒有,就拿起那把從媽媽身體裏抽出的菜刀,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警笛聲、救護車聲……種種聲響在他腦中迴響了很多天,但比那些還要真切的,是他爸爸用絕望的目光看着他,最後說出的那句話,他到底像誰呢?他到底是誰?
直到有一天,他被送進了一個兒童福利機構,送他來的人說,這裏今後就是他的家,會有很多人陪着他,他在這裏會過得很快樂。
期間有心理醫生定時到訪,與他單獨談話,他們認為他受到了刺激,需要被安撫。但他知道那其實不是他們的目的,有一天,當他們認為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后,那個心理醫生溫柔地問他,「藍杉,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要對你媽媽做那種事嗎?」
他想了想,露出恐懼的神色,「我不知道,我爸爸一向都很溫柔,只是有時候……他會突然像那樣,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粗暴地打我或是罵媽媽,媽媽說爸爸並不是不愛我們,是他的工作讓他承受了太多壓力,我們要體諒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