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李嫂這麼一想,突覺得讓玉環早些嫁人也有好處,只是……

「玉環,你可曾想清楚了?」有些事李嫂還是不得不提醒,「你若嫁了韋平,必定會遭人恥笑。」親事的對象由一個官宦子弟變成一個打魚的,玉環的身分自然是由誥命夫人變成一個漁嫂,這可是天壤之別。

玉環許給趙家一事不少人都知情,與韋平成親必也不能瞞人,肯定會有難聽話出來。

「初嫁從親、再嫁由身。」玉環望着李嫂,溫和卻堅定地道,「玉環自己選的,絕不後悔。」

男女初次婚嫁一般都是父母之命,沒有得選,再婚之人卻能擁有給自己作主的空間。玉環雖沒嫁成趙家公子,心情卻也像經歷一場失敗的婚姻,再不想讓人拿捏親事。

玉環自幼乖巧聽話、性情柔順,卻稍嫌沒主見。在經歷了世事無常之後反而長成了許多,開始懂得為自己的人生打算,不再繼續隨波逐流。李嫂看在眼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李嫂強忍着淚水取笑她,「知道了,明天韋平來提親時我給你娘勸勸,但不保證能成。」

杜氏夫婦對女兒期望大,李嫂與杜李氏又是舊識,熟知她對女兒幾近溺愛,對於說服她同意韋平與玉環的親事還真沒太大把握。

「謝謝舅母。」玉環心中感謝,給李嫂端正行了個禮。

隔日,韋平果然把自己梳理得乾乾淨淨前來求親。

經過休息,杜李氏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被請到李家大堂見韋平時,她還有些奇怪他來找自己做什麼?聽到韋平是來向玉環求婚的,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我一定會好好待玉環的。」韋平跪在杜李氏面前道。

照理說,求親不該是他自己過來,可考量到杜李氏不一定肯答應,為了不讓玉環產生更多供人閑話的傳言,他還是決定低調行事。

「別傻了。」杜李氏一口回絕。即使韋平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她也從未把他當成女婿人選。

杜李氏對韋平沒什麼大成見,韋平雖然家貧,但打魚是把好手。書沒念多久,字倒是認得不少,性子也較別的孩子沉穩,是個很不錯的男孩。會反對純粹只是不想讓女兒受苦。

杜家嬌養女兒,這麼多年來別說讓玉環挑水‘劈柴,就連衣服也沒洗過一件。玉環若嫁到韋平家,能不吃苦嗎?

其實杜李氏也不是非要女兒嫁進官宦人家或富戶,但好歹也別委屈得像粗使丫鬟一樣,什麼臟活兒、粗活兒都得自己來。

李嫂見杜李氏果然不答應,玉環又躲在屏風后對她直招手,只好跟着上前相勸,「佩兒,我說……」

杜李氏任韋平求着、李嫂勸着,硬是不肯點頭。最後還是玉環心急了,跑出屏風往母親膝前一跪,這才讓杜李氏心軟,點頭同意他們的婚事。

李嫂被玉環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要知道,父母與人談論兒女婚事時,做閨女的一般都得迴避,哪有像她這樣偷聽不算還衝出來說想嫁誰的?事後沒少私下笑話她兩句。

李嫂笑話歸笑話,對玉環的婚事還是相當上心。

因着杜李氏的身體還沒完全復原,李嫂身代母職給玉環準備婚事。在合過兩人八字后選了個六月份的日子,因着再下一個月就是鬼月,不能舉行婚禮。

韋家的那一點家底,因為之前韋田氏吃了一陣子葯,早已被掏空,韋平給自己攢的那點聘金實在少得可憐;玉環是趕在父親百日內成的親,還在就是喜事也得低調,這麼一來二去,就決定簡化婚禮,事事過個禮便成。

雖然是個在外人眼中看來極為簡陋的婚禮,隨着婚期一日日接近,玉環胸口卻是漲滿既酸澀又甜蜜的期待。

至此,玉環終於有了待嫁女兒應有的幸福感。

婚禮那日,玉環出嫁穿的是一件剪裁簡單,沒有半點綉飾的嫁衣,就連布料也並不好。全身上下唯一象樣點的,還是李嫂把自己壓箱底的紅蓋頭硬是掏了出來,讓杜李氏親自給玉環蓋上。

李嫂白事紅事接連着辦,鎮上的人又不是沒眼睛沒耳朵,稍一打聽就知道玉環再許給了韋平。

婚禮那天倒是來了不少人圍觀,與李家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有。眾人見婚禮寒磣,有人笑話玉環,也有人感嘆玉環竟淪落至此。

因着當初上杜家求親的人極多,其中還有幾個嘴巴不幹凈的癟三說,早知道韋平這樣窮都能娶到玉環,自己當初早先一步求親就好了,被李家父子用掃把打了出去。

玉環的婚禮中,最不象樣的是花轎。

紅花渡沒落太久,沒什麼人會去。去年唯一一條小路被大水沖壞之後,鎮上的人就開會決議不再修路。

現在紅花渡與錦湖鎮之間只餘一條殘破不堪的小徑,人走勉強還行,花轎是絕對過不去的。於是韋平就把一張藤椅的椅子、上面纏上花轎用的紅布條,再用繩子緊緊綁在背上,讓玉環坐在上面,楞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背起玉環,將人背回家去。

眾人見玉環嫁人竟連個小轎也無,都不禁為她難過,就連幾個向來雜嘴的撥婦見狀,也都自動噤了聲。

在場中只有玉環想法與別人不一樣,心中充滿了幸福的雀躍,更不怕他一不小心摔了自己,只覺被韋平背在背後既安全又舒適,別說二十裡外的紅花渡,就是天涯海角,她也能隨着他去。

【第五章】

韋平與玉環的婚禮只有酒席比較象話,地點設在李家。男方這邊請了韋平一位族叔與田大壯一家,女方這邊則只有李氏一家,此外還請了鎮長與幾個親近的鄰居一起過來吃酒。

因着玉環正在流言的浪尖兒上,不想讓心懷惡意的人混進來看戲,是以請的不是近親就是關係好的鄰居。宴席雖只擺了兩桌,菜色倒是相當不錯。

酒席錢是李氏父子出的,說是給甥女的賀禮。

玉環嫁得突然,李家雖然過得也並不差,毫無準備之下要掏出錢來辦兩桌菜色豐富的酒席也是不輕鬆,更何況女子出嫁本就沒有叫舅舅家出錢的道理。

杜李氏為此非常感激父親與兄長,直嘆娘家果然是女子最後的倚仗。

只可惜一場婚禮辦下來,就是事事從簡也快到黃昏,往紅花渡的路又難行,韋平與玉環還沒能吃到就得上路。

韋平背上背着媳婦、手上拎着食盒,路上殘破難行他卻不覺沉重,反而無比踏實、無比幸福。

走到一半時天色暗了下來,韋平點起燈籠。玉環想不到紅花渡如此遠、山路如此難行,走了一個時辰都還沒到,便問他,「要不我下來走吧?」反正這路上沒人,也不怕被人看去。

「不用,我行的。」韋平笑道,「我每隔幾天就要擔一次魚到鎮上賣,你可比魚輕多了。」

韋平不是不想多賺點錢,只是他的船小又破,每隔幾日就得整修一番,漁網也老舊,三不五時就得打理,並不是每天都能出門打魚。

「真不累人?」玉環聽他說話都有些不順了。

「不累。」韋平搖頭道,「要不你給我唱首歌。」

「好,我想想。」玉環低頭想了想,低低吟唱——

天上白雲靄

門前花正開

不見蝶來采

不見蝶來采

花信有期怎能待

天上白雲靄

門前花正開

不見君來摘

不見君來摘

倚門引頸盼郎來……

這是首女子思念心上人的情歌,一般女子是不敢在大街上唱的。因着歌詞內容直白大膽,玉環一唱完就紅了臉,羞得說不出話來。

韋平聽了這歌也不說話,一逕往前走。

玉環心裏忐忑,卻不敢問他覺得如何,只能坐在椅上干焦心。過了許久才聽得韋平聲音低啞地道……

「以後我一定來。」

之前他們明明都思念着對方,卻因着身分、禮教不敢往來,平白兩地相思。韋平心中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了。

兩人到了韋平家時天色已暗。

韋平的家只是一間蓋着茅草的木屋,又小又舊,幸好整理得還算整潔乾淨。旁邊竹杆子撐起的架子上曬着一張漁網。

韋平早在前兩天就照着李嫂教導,把婚禮需要的事物都準備好,待玉環嫁過來后,兩人簡單地將古禮行了一遍,完事後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終於,他們是夫妻了。

之後兩人各自沖了澡,韋平讓玉環將食盒中的食物擺上桌,自己到廚房去抱回一口小壇,小壇上的封泥都還沒拆,一拍開立即跑出一股清香酒氣。

「這個……」玉環一眼就覺得那口小壇有些熟悉,立即就想到前些年的事。

「是啊。」韋平在桌上放了兩個竹削的茶杯,將琥珀色的酒液緩緩倒入杯中。「就是那年我們釀的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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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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