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本預估下半年才能達到的業績數字，在年中已經達成，這都多虧各分公司同仁的努力……”

冗長的會議持續第五天，台上人員報告得口沬橫飛，開頭照例來一段客套話，感謝各部門同心合作，最後才切入檢討重點。

坐在台下的申昱瑾一手托腮，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指尖鋼筆，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的他就是無法專心，總覺得胸口惶惶不安，像要發生不好的事情。

不一會兒，桌面上的手機藍色冷光閃動，手機螢幕顯示來電號碼。申昱瑾微微蹙眉，心裏不舒服的感覺更甚。電話是筱芳撥來的，筱芳不會三更半夜不睡覺，凌晨打越洋電話來問安，絕對是發生什麼無法解決的事。

申昱瑾抓起手機定出會議室。

“喂？”按下通話鍵，他出聲。

“申特助，你總算接了，我好怕找不到你，更怕你不接電話。”手機那頭傳來筱芳緊張兮兮的聲音。

“怎麼回事？”他擰眉。

千萬別是跟男朋友吵架打電話過來哭訴，否則他回去肯定會剝了她的皮。

“是綠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綠悠怎麼了？”聽見綠悠兩個字，申昱瑾心頭一突。

“公司里傳出一些流言，可憐的綠悠遭人排擠，話傳到屈副總耳里更慘，簡直像抓到小辮子死咬着不放……”筱芳因為焦急，說得不清不楚。

“什麼意思？”筱芳說了一堆，完全沒提到究竟發生什麼大事，大家又為何要排擠綠悠？申昱瑾的太陽穴隱隱抽疼。

“屈副總可能擔心傅襄理的婚事一旦受到影響，也會連帶着影響邵董事的決定，所以他親自向人事部施壓，逼迫綠悠離職。”

“公司到底傳些什麼會鬧這麼大？連屈副總都介入其中？”

“呃，”筱芳頓了頓。“有人謠傳綠悠會被調離開發部，是因為她一直對傅襄理糾纏不清，傅襄理沒辦法才請人事部幫忙。”

“……”聞言，申昱瑾修長如玉的手不禁在身側緊握成拳。

當一個人卑劣無恥到了極限，還真沒有事情做不出來，不用再猜，這事的幕後黑手肯定就是傅子嘉！

“我雖然才認識綠悠不久，但我相信她不是這種人！”見申昱瑾沉默不語，筱芳急急道。

“現在情況呢？綠悠還好嗎？”

“畢竟綠悠隸屬穆總經理管轄，陳課長在兩邊不想得罪的情況下，就先‘請綠悠在家休息。”

申昱瑾越聽胸口怒火越不能遏止，他咬緊牙，恨不得現在長出一雙翅膀立刻飛回去。

“不過聽說……”筱芳小心翼翼地開口。“聽說穆總經理的確有收到要將綠悠革職的命令，只不過被穆總經理壓下了。”聽說只是聽說，因為誰也不敢親自去問穆總經理。

“嗯。”

“綠悠從前天起就沒有來上班，無論是家裏或是手機都聯絡不上人，本來我不想說，畢竟特助遠在紐約，也無法立即回來，可是我又不放心綠悠……”

該死的！他才離開不到一星期就出事，在在證明當初的擔憂沒錯，早知道傅子嘉不會輕易放棄。

“申特助、申特助，你還在嗎？”電話那頭沒有任何回應，有那麼一剎那筱芳還以為斷線了。

“我在。”閉上眸，申昱瑾腦中飛快轉過好幾個念頭，最後，他作出決定。“筱芳，你繼續幫我聯絡綠悠，不管有沒有聯絡上人，電話拚命打就對了。”他下達指令。

他要綠悠知道她不是孤伶伶一個人，就算他不在身邊還是有其他人關心。

“好，我會一直打，直到她接為止。”筱芳毫不猶豫地應允。“還有其他事需要我做嗎？”

“不用。”申昱瑾冷靜接口。“因為我會搭最快的班機回去。”

“你要回來？那研討會議怎麼辦？”筱芳傻住了。

“研討會議年年有，今年不參加，明年還是等着我，但綠悠不能等。”那一次見到綠悠的情景不斷在腦海浮現，申昱瑾彷彿又看見她孤獨無依地站在茫茫人海中。

心揪。

難道他真不能保她完全不受傷害嗎？！

“嗯。”筱芳應聲，赫然發現綠悠在特助心裏的地位真重要，換作是她，應該沒這麼好康吧？！

又匆匆交代幾件事，申昱瑾收線，向來溫和的黑眸如今冷光乍現。

傅子嘉那傢伙就非得逼人到絕境不可？！小秘書都已經忍氣吞聲到這種地步，他繼續咄咄逼人，是他挑釁在先，別怪他陰險在後，最好他祈禱小秘書平安無事，不然傅子嘉會付出最沉痛的代價，非但駙馬夢碎，他還會讓他在勢寰集團待不下去……

他說到做到，因為他有此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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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夜風撫過頰面竟泛起陣陣涼意，林綠悠拉緊衣口，擋不住打從心底漫出的寒意，乾涸的眼掉不出淚。

她不懂，好聚好散真有這麼難嗎？為何事到如今傅子嘉還是不肯放過她？她林綠悠到底做錯什麼讓他恨之入骨，連最後的退路都不留。

死纏着傅襄理不放的爛女人！公司里那些同事私底下是這麼說她的，就算沒有說出口，鄙夷的目光也教人發狂。

申昱瑾離開第三天，公司里突然爆出流言，鬧得沸沸揚揚，說她會突然調離開發部的原因是傅襄理再也受不了她的糾纏，逼不得已只好拜託人事部幫忙，甚至還傳出她以死相逼……

荒謬至極。

糾纏？！初聽見這個詞，林綠悠直覺可笑。她從不曾糾纏傅子嘉，就連被拋棄，她也不曾多說一句話，何來糾纏之說？

她不懂，他究竟要她如何做才甘心？她已經如他所願消失在他眼前，他還有什麼不滿意？這件事鬧得不小，連屈副總都跳出來了，當她接到來自人事部要她暫時回家“休息”的通知時，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滿腹委屈。

若是能哭就好了，就能宣洩心裏的不甘與痛苦，偏偏她哭不出來，種種情緒在胸臆間翻攪，她就是哭不出來。

夜風持續吹拂，眼前是深沉如墨的黑色海洋，看不見漂亮的藍色，只聽見冷清的海潮聲。

好孤獨。

“小秘書、超強小秘書……”耳邊彷彿響起申昱瑾熟悉的聲音，綠悠回過頭，剛下過雨的街道行人三三兩兩，沒有渴望見到的人。

原本以為再也哭不出淚水的眼眸發熱，鼻頭好酸，不是因為自己所受的委屈，而是因為沒看見想念的人……

想見他、好想見他！她好想見到申昱瑾，好希望他能摸摸她的發心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她真的好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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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半，申昱瑾已經在這裏足足站了兩個小時，仍沒有看見小秘書的身影，腦中紛亂閃過好幾個畫面，沒一件是好事。

離開機場后，他直撲小秘書租賃的套房，地址是筱芳給他的，既然電話聯絡不上人，他乾脆來家門口堵人。

小秘書她應該安然無恙吧？發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她為什麼不向他求救呢？他說過只要有事就打電話給他，無論如何他一定會接的，難道她連這樣的信心都沒有嗎？

寂靜長街燈光微弱，就在他的耐心快宣告終結，想再打一次電話給筱芳確認地址時，一抹單薄的身影終於映入申昱瑾的眼帘……

是她！

“小秘書！”申昱瑾沖至她面前。

隱約間彷彿又聽見申昱瑾熟悉的低喊，林綠悠反應遲鈍地抬眸，以為又是自己出現幻聽，直到一雙大掌有力地握住她肩頭，空茫失神的水眸才看清眼前的男人。

“申——”有那麼一剎那，綠悠還以為自己呼吸要停止了。她捂住嘴，胸口的情緒漲得好滿，“特助”兩個字還來不及說出口，淚水已經先滾出眼眶。

“別哭，別一看到我就哭。”她懸在眼睫的淚珠揪疼他的心，他蹙眉，語氣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溫柔。

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先罵她的，罵她為何不告訴他出了事，一個人獨自承受，誰知道看見她蒼白無助的小臉，計畫全亂了調。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一見你就哭，可是——”綠悠胡亂抹去淚痕，偏偏不聽話的淚水如何也止不住。

他溫暖關心的聲音就在耳旁，眼瞳里映滿他寬厚充滿安全感的胸膛，綠悠有股衝動，好想撲入他懷中尋求慰藉。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你到底跑到哪裏去？手機也不開，我完全聯絡不上你，還以為——”隔着薄薄的衣料，申昱瑾發現她體溫低得駭人，他脫下外套覆在她身上，卻沒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早已超出一般同事的關心。

“我去看海，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去看海……”話到嘴邊倏然頓住，綠悠揚起淚汪汪的水眸不解地凝睇他。“你不是在紐約開會嗎？”

“發生這麼大的事，我還能繼續開啥鬼會議？”聽見她這麼問，申昱瑾語氣微惱。臨行前千叮萬囑，她完全沒聽進耳里。

她到底懂不懂手機24小時待機的意義？！

“原來你都知道了。”綠悠胸口一緊。那些不堪的事，他都知道了。

“只是約略聽說一些。”申昱瑾墨黑色的眸子冷光乍現。“我特地趕回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

一直放傅子嘉那顆毒瘤在那兒興風作浪也不是辦法，是該適時反擊的時候。

“要怎麼解決？這回不是調部門就能解決的，人言可畏，我們管不住別人的嘴巴。”綠悠黯然回答。

傅子嘉的企圖很明顯，就是要她離開勢寰集團。

若是從前，她一定毫不猶豫的走，可現在不同，這裏有申昱瑾，他這麼努力的幫助自己站起來，她不想當個戰場逃兵讓他失望，但要她留下來面對眾人鄙視的眼光，她真的沒有勇氣。

所以她彷徨了。

“傅子嘉到底說了什麼？”既然想徹底解決，他必須先弄清楚來龍去脈。

“他說、他說——”令人厭惡的言語一遍遍在腦海迴響，綠悠想開口，胃液卻猛然衝上喉間，接着開始劇烈翻攪。

不行，只要她回想起那些不堪的指控，她的身體總比大腦先一步有反應。

“小秘書，別吐！”小手被人用力握住，傳來溫暖與力量。申昱瑾的喊聲近在耳邊。“你遲早要面對的，你要學會勇敢面對！”

“嘔——”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你給我牢牢記住這句話。”申昱瑾堅定的語氣不容質疑。

頭好暈，可是她的心是暖的，她過涼的體溫因為他這句話逐漸回溫。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會的，她會牢牢記住這句話的。

她會記得他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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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一杯現泡熱牛奶，綠悠心情已平復許多，終於能平靜地道出事情始末。

聽完她的敘述，申昱瑾俊顏倏變，他從沒想到一個男人可以卑劣到拿女孩子的清譽做攻擊手段，而且無中生有！

申昱瑾走至落地窗前，濃密長睫掩去深沉的心緒。

“……我答應過你要堅強，我也真的很想堅強，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垂眸看着空馬克杯，綠悠幽幽低語。“對不起。”

“別跟我道歉，錯不在你。”背對着林綠悠，怕此刻自己陰鷙冷絕的表情破壞了在她心中如大天使般完美的形象。“是傅子嘉欺人太甚。”

腦中連續閃過好幾個念頭，都是讓他身敗名裂的最佳方式。申昱瑾閉閉眸，再睜開時已恢復和煦溫暖。

“小秘書，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吧！”他靜靜開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綠悠怔然。

“如今破除謠言的最佳方式就是理直氣壯，所謂謠言止於智者，人家要嚼舌根就讓人家去說吧！只要你表現得無愧於心，最後總會雨過天青。”

“可是——”可是她連公司都回不去了，暫時留職停薪直到事情解決為止，人事部是這麼轉告她的，她又如何表現得無愧於心？

“你想對傅子嘉承認失敗嗎？”申昱瑾轉過身，漂亮的黑眸深深看住她。

綠悠用力搖搖頭。

“只要你有面對傅子嘉的勇氣，沒有任何事情解決不了。”他薄唇勾起笑痕，瞧上去不復溫柔，竟有些陰沉。

“人事部要我先待在家裏，先等事情過去——”

“你觸犯公司哪條規定？她們憑啥要你在家休息？”申昱瑾表情冷，聲音更冷。“你不用擔心，屈副總和人事部那邊我自會處理，只要你有面對傅子嘉的勇氣。”

這麼一來他等於和傅子嘉正面下戰帖，不過他不介意，反而充滿期待。

“我不怕！”聞言，綠悠拚命搖頭，快把細白的頸子搖斷了。“我只擔心會不會累得你和屈副總交惡。”感覺上她好像不斷拖累他，不斷、不斷的……

“穆總經理和屈副總素來不和，身為勢寰集團員工的你不會不知道吧？我只是將戰場拉到枱面上，哪來的拖累之說？”他淡淡截斷她的話，用非常理智的口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有的利害得失我都評估過了，你放心。”

“嗯，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綠悠咬住下唇，淚汪汪的水眸回望他的，胸口情緒漲得好滿。

他對她的好，讓她無以回報，她不敢想像如果有天沒有他的話，她該怎麼辦？

“別哭，只是我的正義感泛濫而已，不喜歡看到奸人當道，你別想太多。”像是有些無奈地摸摸她的發心，申昱瑾黑眸揉進暖意。“相信我，從明天開始狀況會逐漸好轉，有我在，沒啥好怕的。”

“嗯。”點點頭，綠悠晶瑩的淚珠懸在眼睫，瞧上去特別楚楚可憐。

不敢說，她其實已經依戀起他輕撫發心的動作，縱使明白他的溫柔不是她所擁有，而是蘇燕妮的。

意識到這點，有種淡淡的苦澀與酸楚在她胸臆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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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綠悠的流言風波發展急轉直下。

申昱瑾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電人事部，先“好聲好氣”地反問對方綠悠究竟犯了哪一條重罪必須落得在家閉門思過的下場？然後再暗示這樣的黑箱作業太過嚴重，他很可能會“不小心”地說溜嘴，讓總裁下令清查整件事，並做出嚴厲懲處，嚇得經辦人員立刻撥電話給綠悠，哀求她回來上班，解釋一切都是誤會……

而第二件事，申昱瑾乾脆大刺刺親探敵營，他笑顏燦燦地和屈副總閑聊，用非常婉轉卻異常堅定的態度告訴他，千萬別動特助辦公室任何一個人的腦筋，不然保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屈副總氣得直跳腳。

整件事情他處理得非常乾脆明了，看起來一切依公司規定，其實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甚至有些明目張胆到了刻意的地步，彷彿存心做給整個勢寰集團的人看，好堵住那些八卦嘴。

向來行事低調的申特助忽然有了大動作，果然帶來不小的震撼，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倏然停止，不再聽見有人談論，綠悠這才發現申昱瑾在勢寰集團中有着極特殊的影響力。

第三天，綠悠回來上班了，看似一切又回歸平常，實則暗潮洶湧。這一回，申昱瑾等於正面向傅子嘉下戰帖。

狠狠予以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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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接完人事部陳課長的電話，傅子嘉面色鐵青，握住話筒的手用力得指節泛白，青筋爆突。

照理說他和申昱瑾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近來他發現申昱瑾似乎有跟他卯上的意思，無論他做什麼都會介入。

綠悠就是最好的例子，第一次他出面搶人，他已經硬吞下這口悶氣，沒想到這回他還不惜挺身而出護衛綠悠，擺明衝著他來。

難不成綠悠之前和申昱瑾就熟識，所以他才願意蹚渾水？！

不！不可能。綠悠的個性他還會不了解嗎？溫順聽話，當初不准她和穆總經理的人馬接近，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她也不可能違背他的旨意。那麼——

就是他們後來才有什麼啰？

腦中閃過好幾個想法，就是猜不出申昱瑾和綠悠到底有何關係，為何為了她一次次和自己作對？雖然申昱瑾平時不似他愛出鋒頭，他也不覺得他會是個好對付的對手，能成為老狐狸穆總經理的愛將，怎可能沒有幾分本事？

越是猜不出他倆的關係，傅子嘉越感煩躁，林綠悠對他而言就像眼中釘肉中刺，一日不除難以痛快，偏偏中間卡着申昱瑾，讓他悶得快嘔出一口心血。

他不認為申昱瑾會看上綠悠，那種平凡無奇的女人有啥吸引力？除了聽話之外，毫無優點可言……

總而言之，如今申昱瑾變成他最大的阻礙，他必須想出個徹底解決的辦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