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一路顛簸總算到了縣衙門,廖吉下了轎,伸了個懶腰;一路上他喝了三壺黃酒,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打着酒嗝。宛甄也跟着進了府里,她的娘親過世得早,她儼然已是這個家的女主人,絲毫沒有大小姐慵懶驕縱的性子,反而精明洒脫,家中的大事小情,都由宛甄親自打理,樣樣過目。

馬車上的東西還沒卸完,便有人找上了縣衙門。來者是懷平城第一富豪夏府的家僕,表明有急事請知縣走一趟夏府。

宛甄聽后心裏犯着嘀咕:“有事不是應當來縣衙辦的嗎?想不到懷平城的第一富豪架子還不小。”

宛甄雖然嘴裏嘀咕着,卻依然轉身回到房間,換了一襲青色的男裝,與爹爹一同前往夏府。

一進夏府的大門,廖吉和宛甄一時之間都看傻了。這夏府可是比十個縣衙還要大啊!亭台樓閣,水榭樓台,秀山明水,畫意斑斕,無不透着奢靡之氣。

宛甄頓時警惕起來,與廖吉耳語道:“這一方富甲能有這樣的氣派,定是不會把知縣放在眼裏的,估計頭幾任的知縣烏紗帽都戴不長久,也是與這夏老爺有關,老爹您仕途險惡啊。”

廖吉呵呵一笑,搖了搖頭,抓過宛甄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拍着,“女兒莫怕,烏紗帽乃身外之物,只要妳一直陪在爹爹身邊就好。”

宛甄聽了之後露出甜甜的微笑。“宛甄當然會一直陪在爹爹身旁。”

“廖大人,您可聽說過『盜俠如風』這號人物?”到了夏府大堂落坐,幾句寒暄之後,夏老爺單刀直入切進正題。

“盜俠如風?”廖吉搔了搔頭,“廖某剛剛赴任,初到懷平,未曾聞這個盜俠什麼……如風之事,還望夏老爺賜教。”

聽到此處,宛甄端起茶碗,心中莫名的激動了一下,羽睫一掀,瞳眸倏地一亮,透出一絲精明。

夏老爺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展開遞到廖吉眼前:“您看,這是方才在我書房裏發現的。”

宛甄從廖吉手中接過紙,讀了起來:“今夜子初三刻,吾輩將取走夏府至寶夜明珠。如風敬上。”

“這夜明珠,乃是先皇賜予我夏家祖輩之寶物,絕不能讓此等江湖小賊盜走!廖大人乃是新官上任,或許這懷平城的規矩你還不懂,但是有一點,我希望廖大人知道,懷平的前幾任知縣皆不滿三個月便辭了官,廖大人,夏某希望您能做得久一點。”

廖吉就算再胡塗,也聽出了夏老爺話中的威脅──若丟了夜明珠,你的烏紗帽也不保了。廖吉皺着眉頭撓了撓腦袋,“哎呀,這可難辦了。”

宛甄放下茶碗,氣定神閑地開口道:“區區一個江湖小賊,也能擾得懷平城雞飛狗跳的。”說到“雞”、“狗”二字時,宛甄故意加了重音,斜眼看着夏老爺。對於威脅,宛甄素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種小事實在不必勞煩爹爹親自出馬,有我廖宛甄就夠了。”

“宛甄,休得無禮。”廖吉低斥了一聲。

“這位是?”夏老爺起初看見男裝扮相的宛甄,還以為是廖吉的漂亮隨從,直到她落坐,才又重新打量了宛甄,只見“他”膚如凝脂、眉目如畫,一雙鳳眼透着靈氣與不羈。想不到如此窩囊的父親,竟會有這麼個漂亮的兒子,只是太過陰柔,缺乏男子應有的陽剛之氣。看年紀,宛甄也不過十八、九歲,小毛孩子,真是口無遮攔。

“犬子宛甄。”聽了宛甄的話,廖吉不由得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這牛皮吹得太大,萬一失手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於是便一邊拭汗,一邊點頭哈腰地陪禮,“小孩子年輕氣盛,失禮失禮。”

“宛甄,是妳嗎?”就在這時,一個身着白色雲如意緞衫的少年跑了進來,那少年和宛甄年紀相仿,淺笑間難掩欣喜之情。

宛甄嘴裏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真是冤家路窄。“夏雲澤!你怎麼在這兒?”

“澤兒,你們認識?”夏老爺也愣了一下。

“爹爹,您當初曾送孩兒去『岄籬書院』讀書,宛甄正是孩兒的師弟啊。一晃兩年過去了,前天我聽說廖伯伯當上咱們懷平城的新知縣,還不信呢,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又見到了妳。宛甄,妳可知這些年,我有多想妳啊。”

宛甄被雲澤那不懷好意的眸子望着,不由得背後發毛。兩年前,她在岄籬書院讀書時也是女扮男裝,在一群學生里夏雲澤聰明過人,她當時便對他格外留神,卻還是在一次更衣時,不小心被他逮個正着。

自從知道了宛甄的女子身分,雲澤便對她展開了追求,害她早早地休了學,逃難似地離開了岄籬書院。

“嗯哼,”宛甄學着男子的樣子清了清嗓子,“雲澤兄,辦案要緊,我們還是擇日再敘吧。”

“對,辦案。”夏雲澤笑了起來,露出淺淺的酒窩,帶着紈袴子弟的流氣,“聽聞怪盜貓柳就是宛甄抓住的,真不愧是我的好師弟,太厲害了。”

“我的好師弟”這五個字聽在宛甄耳里,又是一個寒顫──誰是他的啊?

隨後,宛甄被夏老爺一路引着見識了這名為夜明珠的寶物,當然,夏雲澤也一路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面,讓宛甄厭煩透頂卻又甩不開。

這寶物多年來一直由夫人照看,在夫人的卧房裏,由一個九層的匣子裝着,每一層的匣子都有一把鎖,九把鎖對應九把鑰匙,分別用銀項圈拴着,掛在夏老爺九個孩子的脖子上。而這九層匣子均由金屬製成,重有千斤,要八個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搬動。

一層一層的打開匣子,夏夫人從中取出放有夜明珠的錦盒,錦盒一開,籠罩着白光的寶石呈現在眾人面前。

“這便是御賜的夜明珠啊?真漂亮!”宛甄拿起那寶物,放在手中細細端詳。

正當宛甄沉浸在夜明珠的美麗中時,夏雲澤忽然湊到了宛甄耳邊,小聲道:“妳若嫁我,它便是妳的。”

宛甄忍住胃中一陣翻騰,將夜明珠還給了夏夫人。

當晚,廖吉從衙門調了人,加上夏家的家丁百餘人,將夏府圍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夜明珠被重新鎖上,箱子由夏夫人和宛甄共同看守,夏家的少爺小姐們也都重新將鑰匙掛回脖子上,各回各的房間,除了夏雲澤。

“萬事俱備,老夫就不信那如風還能隔空取物,從我這夏府偷走夜明珠。”夏老爺得意道。

為了方便宛甄辦案,應宛甄的要求,屋門是開着的,這樣宛甄可以從屋外一眼望到屋裏的箱子。

站在房間門口,宛甄用餘光瞥了一眼夏雲澤,見他竟明目張胆、毫無顧忌地痴痴望着自己,心中頓時一陣怒火竄了上來。

早在抓住貓柳之前,她便聽說過盜俠如風的名號。傳聞如風作案手法出神入化,專挑貪官惡豪家中之世間珍寶下手,得手后便高價轉賣給喜藏奇珍異寶的富紳名士,再用所得之錢周濟窮人,雖為“盜”,但卻實為俠義之士。

宛甄一直想跟他較量較量,看看到底是他的手段高明,還是她的才智過人?所以今天她絕不能分心,因為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

“雲澤兄既然知道宛甄是女兒身,我們大可以師兄妹相稱,不必再偽裝什麼了。宛甄在此便也挑明直說,小女正在辦案,還望雲澤兄放掉這些兒女私情,公事為重。”

“妳不必這麼與我劃清界限,宛甄妹妹,我見過妳的胴體,妳可知多少個夜裏,我都在想着當時的情景呢。”

“不要臉的東西!”宛甄氣得直發抖,但她自知此時不宜節外生枝,便沉下心來,冷哼一聲,“你這般頑劣之徒,本姑娘對你沒興趣!”

宛甄剛要走,便被夏雲澤抓住手腕一把抓進懷裏,“妳以為懷平第一富豪家的公子,想得到一個女人,能有多難呢?妳以為妳父親能平白無故當上懷平知縣,又是誰在暗中扶了他一把呢?”

“難道……”

“哼哼,現在明白了?”雲澤邪笑,手指輕撫過宛甄的臉。“這次我看妳還怎麼逃!”

“宛甄,到這邊來。”廖吉見到這情景,嚇了一跳,急忙將女兒喚了過去。

雲澤嘿了一聲收了手,宛甄一把甩開他,跑到了爹爹身邊。

“那惡棍欺負妳了?”

“沒事的。”宛甄回頭瞪了雲澤一眼。不管他先前動了什麼手腳,父親現在已經是知縣,其他的,此刻她不願多想。

子初三刻。夏府依舊燈火通明。

沒有雲澤的打擾,宛甄漸漸地進入了辦案的狀態,一趟又一趟地檢查着周圍的環境,觀察着身邊的人。更夫所報的時辰,夜漏滴答滴答的聲音,聽在宛甄耳里,除了有一股緊繃的壓力外,竟還有一種興奮刺激的感覺。

“還有一刻,那賊就要來了。”夏老爺緊張地大聲道:“難道咱們只能這樣坐以待斃,就沒有什麼主動出擊之法嗎?”

“夏老爺請稍安勿躁,您越是慌就越是中了這賊的詭計。”廖吉自知不是如風的對手,此時正喝茶賞月,順便保護他的寶貝女兒不被夏雲澤欺負。

宛甄走到院落里,望着滿天的星斗,越發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不經意間,她柔軟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如風,這次你插翅難逃了。”

子初三刻鐘聲一響,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屋裏的箱子。

忽然,院牆上,一個黑影從人們身後閃過,伴隨着大笑的聲音:“哈哈哈,這夜明珠是在下的了!”

“爹爹!快帶人去追!”宛甄大喊道。

“此乃調虎離山之計,不能去追。”廖吉品了口茶,悠悠地放下茶碗,懶洋洋地道。

“所以才讓你這個閑人去追!”宛甄心一急,不顧長幼尊卑,一把奪過老爹的茶碗,“就算是調虎離山,必定也是同夥!”

“哎呀呀,我的茶啊!”廖吉無奈,只得帶着人追去,一邊去還一邊抱怨:“竟說老爹是閑人!妳被人欺負的時候,還不是要靠我這老爹,真是白養了這個閨女。”

宛甄以迅雷之勢衝進屋裏,只見夏夫人坐在卧榻上一邊痛哭流涕,一邊責罵著夏老爺,“都怪你,全都怪你!”

宛甄隨即向箱子望去,奇怪的是箱子的鎖完好無損地鎖着,並未見被誰打開,便問:“這鎖不是好好地鎖着,怎麼會失竊?”

“老爺想了個瞞天過海之計,把一顆假的夜明珠放在這箱子裏,真的則……”

“藏在繡花枕頭裏?”宛甄打斷了夫人的哭號。

“妳怎麼會知道?”夫人瞪大了眼睛,“這事只有老爺和我知道啊!”

“剛才夫人每每聽到更聲,目光便望向枕頭一次,只要稍加留心,誰都能看出那枕頭裏藏有寶貝。”宛甄冷冷地開口。

夏老爺私下動了這些手腳,分明不把爹爹和她看在眼裏啊!

“可是剛剛子初三刻的更聲一響,我再去看的時候發現……”夫人哭着抱過枕頭,只見枕頭上被掏了一個大洞,裏面的夜明珠早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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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王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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