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費力轉頭看向一旁,窗外寂靜一片。
門被輕輕推開,沈星河走進來,「怎麼了?很疼嗎?想不想喝水?」
他將棉花棒沾濕,輕輕沾在她僅有一小塊完好皮膚的唇角,抬眼,對上她靜默如寒潭的眼睛。
「怎麼了?」他心疼地停下動作。
她微微抿起唇角,輕輕搖頭。
沈星河放下水杯俯身看着她,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然後大滴的眼淚從眼裏滑落,他急急伸手遮擋,卻還是從指縫間溢出,落在她面頰的紗布上。
「等我媽來了,你就走。」夏寶娜靜靜看着想極力掩藏卻看起來依舊痛苦無助的他說。
人很奇怪,明明她該考慮的不是這個,可看到他,腦袋裏竟莫名其妙蹦出這句話,她不想做悲劇電影女主角,她不想等到事情無可挽回的時候才來說,她想笑着說這句話,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算不算笑。
沈星河聽到這話,先是愣了一秒,而後失笑,他伸出手指輕輕摩挲她眼皮處完好的肌膚道:「你好好聽我說,這話我只說一遍,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現在想反悔,不可能。」夏寶娜想說什麼卻被他搶先。「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戒指已經融在你身體裏,取不出來了,看不到戒指我不同意。」
她輕笑出聲,扯痛傷口痛得倒抽一口氣。
他也笑,卻面露心疼,等她緩過這一陣疼痛后道:「夏寶娜,跟我說你會挺過去。」
她扯動嘴角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好。」她會挺過去,沒有什麼難得倒她,她會挺過去。
可是每一分每一秒,她的身體彷佛在爐火上慢慢煎煮,連呼吸都引發每一根細小神經的不能承受之痛,讓人想要發瘋尖叫。
因為太過疼痛,醫生不得不給她注射止痛劑幫助她休息,她昏昏沉沉睡着,聽到母親來了癱倒在床邊哭泣,聽到他輕聲安慰說她會好起來。
可憐的老媽,辛辛苦苦拉拔她長大,還沒享到福就又要為她傷心,可憐的沈星河……
這一天,她聽到他領了人進病房,低聲交代。
「靠近她前請先洗手消毒,所有的用具都要用開水煮過,我不在時每隔十分鐘請用棉花棒沾濕她的唇角,千萬別碰到她的傷口……」
她聽到他走過來,她吃力的睜開眼睛,看到他在她面前微笑。
「我請了很有經驗的看護,放心,我們會輪流照顧你,醫生說你可以喝湯,你想喝什麼……」
她就這樣昏昏沉沉時睡時醒,睡着時陷在夢裏,有時候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浪黑壓壓一片向她湧來,她沉在水底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寶娜,夏寶娜……」總是他的聲音拯救她,每次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焦急心疼的目光。
「作惡夢了?」他俯在床邊,心疼卻不敢隨便碰她,她的傷口哪怕是再輕的碰觸也會溢出血水。
她大力的喘息着,呼吸聲沉重得像瀕死的人,連今天是幾號她都記不得了。
「今天是聖誕節。」他擠出一絲微笑溫柔的看着她。
聖誕節?才過了兩天?她感覺像過了兩個世紀。
「我把你買的聖誕樹搬了過來,想不想看一眼?」
聖誕樹?她注意到房間一角似乎有亮光。
沈星河將床頭微微調節到讓她能看到的角度。
隨着病床緩緩上升,上半身微微坐起,她看到床尾果真擺着一棵好大的聖誕樹,樹上裝飾着彩燈和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樹下還堆滿了禮物盒子。
「盒子是裝飾用的?」她費力問。
他笑了,「你猜猜看?」
她扯動嘴角。
耳畔響起音樂聲,夏寶娜回頭,就見他用手機放音樂。
「SilentNight」,聖菲利浦兒童合唱團演唱的,所有聖誕歌曲中她最喜歡的一首。
「SilentNight,聖菲利浦兒童合唱團演唱,所有聖誕歌曲中我最喜歡的一首。」沈星河把手機拿給她看。
她愣住一秒,不由得失笑,沒想到他們的喜好和想法如此接近。
他眨眨眼,「該不會也是你最喜歡的吧?」
她再度微笑,喉嚨里發出沙沙笑聲。
他起身將大堆禮物搬過來,「現在是拆禮物時間,這份來自路易斯,你猜他送你什麼?」
她搖頭,遠在巴黎的路易斯居然會送禮物給她?
他拆開禮物盒,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瓶子遞到她眼前,「是VeraWang的花漾公主香水。」
瓶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是一顆粉色晶瑩剔透的心,瓶蓋是閃亮亮的王冠。
「看來我得緊張了。」他笑着看她,「原來在其它男人眼裏你同樣閃閃發亮。」
她再度被他逗得失笑。
「想不想聞聞?」他站起身走去床尾,將香水噴在床尾上方的半空中,燈光下香氛如雨霧緩緩降落。
她閉上眼,男孩們輕盈飄渺的歌聲像是從天而降的福音,暖暖的將她包圍,深呼吸能嗅到甜美的芬芳,溫柔的燈光灑在眼睛上,令她暫時忘記劇烈的痛。
眼皮上方的光忽然被什麼擋住,有輕如羽毛般的碰觸落在她眼上,而後眼前緩緩亮起來,她睜開眼,對上他微笑的眼。
「MerryChristmas。」他柔聲道。
「MerryChristmas。」她努力笑着響應。
「好,看看這一份是什麼。」他轉身去拿下一份禮物,悄悄擦去眼角淚水。
她閉上眼,將眼底炙熱的滾燙咽下,如果此刻有什麼比她身體上的灼傷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們就這樣彼此默默吞掉眼淚,聽着聖誕歌曲拆禮物,輕鬆說笑,但就像溫暖的燈光映在病房玻璃上,卻照不暖窗外漆黑寒冷的夜一般,假裝若無其事的說笑並不代表真的沒有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她來說每一秒都長得像一個世紀。
她知道很多人來看她,朗姿的同事,方俊同和他父母,勞倫斯,來點的大廚,甚至DLS只和她共事幾天的那些人……
很多人來了又走,看着她說一些鼓勵安慰的話,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堅強樂觀,努力讓自己保持希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無藥可救。
因為他一刻不離的在身邊守着她照顧她,任何細小的事情他都考慮到,比如每隔半個小時幫她測耳溫,老媽有時忙到忘記,可他從來沒忘記過,就算不得已去公司,時間到也打來電話提醒;醫生說房間最好保持恆溫,於是他在她床畔拉起布簾,阻隔進出門造成的微小空氣流動;她需要二十四小時打點滴,有幾次老媽睡著了造成血液逆流,於是改他晚上值班,她總是聽到他起來又躺下,頻率大概十幾分鐘一次。
醫生鼓勵她,「你要有信心,有這麼好的老公還怕什麼,相信有他在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護士羨慕她,「你真幸福,你老公對你真的很好,要加油。」
連老媽都說:「就衝著他對你這份心,你也要堅強,要好起來,別放棄。」
她不想辜負他,可是現實卻遠比想像中更殘忍,讓她體無完膚之後,連僅有的一絲希望也抓不住。
「沈先生,請你趕快來一趟。」
這天沈星河正在公司參加一個非他出席不可的會議,中途接到醫院的電話連忙衝出公司,一路狂飆去醫院,一進病房就看到醫生和護士圍着她。
聽到開門聲,夏寶娜渙散的目光驀地聚焦,她回頭看到他臉色蒼白的走進來,突然顫抖着尖叫,「別進來,出去,求求你們讓他出去!」
夏母哭着轉身攔住他,「你先出去。」
「發生什麼事?她怎麼了?」
他被護士和夏母攔住推出門,夏母癱軟在一旁失聲痛哭。
護士一臉傷感的看着他,「她併發急性腎功能衰竭無法排尿,需要插入尿管,可她不肯合作。」
沈星河獃獃聽着,隔着病房門上的小小玻璃窗看着裏面,病床上她背對他面朝窗戶,唯一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毫無生氣的看着窗外。
傍晚,聽醫生說用了鎮靜劑讓她睡熟了,他推開門走進病房,昏黃的燈光下她靜靜的呼吸,眼皮輕輕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