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切從南正街開始

1.一切從南正街開始

1.一切從南正街開始但凡人多的地方,就會有城市;但凡有城市的地方,就會有城牆,但凡有城牆的城市,就會有叫南正街的街道。峽州是渝東鄂西最大的城市,那座建於十三世紀的城牆直到民國十五年才被拆除,但南正街卻繼續在這座城市存在了很久。

南正街無疑是這座城市最古老、最著名的老街之一,也是故事最多的街道之一。峽州城曾經有七座城門,其中就有大南門、小南門、中水門和鎮川門這四座城門都與南正街息息相關,而且緊密相連,就可見得南正街在峽州城裏的重要,以及當時在長江峽州碼頭上的鼎足地位。這條街的古老是因為在明朝的那個守御千戶剛剛修築城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條街;著名是因為這條街上曾經出過一些年輕人成功的抗擊過張獻忠的進犯,還得到過朝廷的嘉獎,可惜他們的後人並不能阻擋民國時期的那個貪官縣長趙鐵公最終把高高的城牆夷為平地,就是到了改革開放之初,南正街的老少爺們也一直為此痛心疾:如果城牆存在,那峽州也許就是另一座平遙古城呢!

南正街實際上只是一條橫向的、貼着長江的、長長的、彎彎曲曲的、被一些縱向的街道分割成上中下三段的小街。兩邊都是一排排因為年代久遠而粉壁變得斑駁、門樓變得頹敗、木屋變得東倒西歪、天井變得陰森冷清、樓梯變的吱吱呀呀的各種百年以上的老屋,街的兩邊鋪着的那些厚厚的、又長又沉的青石板,也因為年代久遠、日晒雨淋、車馬碾壓而變得破碎了。街道太狹窄,有些地方連兩輛解放牌貨車也過不了。如果是雨天,街上就會積水,到處都是一個個的水泊,如果是大晴天,一些大嫂大媽就會把被單、棉絮、衣服,還有那些榨菜頭、蘿蔔乾晾在陽光能照射到的地方,街上就顯得更為狹窄了。不過住在這裏的人卻悠然自得,對這條陳舊、古老又著名的街道充滿留戀和自豪。

南正街之所以在峽州城的歷史上佔據很重要的位置,主要是因為當時的交通閉塞,上四川、下武漢都得走長江這條黃金水道,而峽州恰恰就是上下水的換乘地,也是川江咽喉。南正街的江邊就是上船下船的碼頭集中地,也是旅客、貨物的集散地。想想當時的情景,江邊千帆競渡、萬船雲集、南正街那條用厚厚的青石板鋪成的石板路就被那些穿着各種草鞋、圓口布鞋、軍用皮靴、皮鞋、高跟鞋,或者是打赤腳的人磨得透亮,就會被那些南來北往的商賈、船戶、挑夫、官員、仕女、文人、士兵和鄉下進城的農民擠得滿滿當當的,就會有一些有錢人家、鹽稅官員、了財的船老闆、把家搬進城裏來的土地主和帶着大把大把的銀元的人爭先恐後的在這條街上安家立戶,修了一些既好看又時髦、既傳統又古樸的建築,就給這條街上增加了一些或古香古色、或大富大貴、或豪華、或簡樸的景緻,南正街也就自然成了當時峽州城裏數一數二的繁華鬧市。

直到上世紀三十年代,為了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為了將從全國轉移來的一百五十萬人、一百萬噸物質運入四川,在蔣委員長和盧作孚的指揮下,峽州生了震驚中外、堪比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戰略大轉移。當時人太多、需要搶運的物質太多,就把裝卸碼頭從大南門、小南門、中水門、鎮川門轉移到了江灘更寬、江面更寬、更方便裝卸、更方便船隻調度和停靠的大公橋去了,南正街的輝煌歷史從此開始顯得黯淡下去。再後來,日本鐵蹄的肆意踐踏,南正街就風雨飄搖了,即使是抗戰勝利后,一些捲土重來的官員、商家就把店鋪搬到陶珠路、通匯路那一帶去了,那些有錢有勢的船老闆和工廠主也把家搬到二馬路、大公橋、九碼頭一帶去了,南正街就慢慢沒落下去了。

又過了三十年,在度過了三年自然災害以後,南正街迎來了一段紅火的歲月,峽州加快了社會主義建設步伐,新的工廠、商店、公司就如同雨後春筍般的湧現出來,這裏開始有了能印刷紅寶書的大型印刷廠、渝東鄂西這一帶最大的紡織配件廠、能維修柴油機組的船舶修造廠、成天出鋸木聲的木器加工廠、還有高高大大的農資倉庫和繁忙的土產日雜公司,後來又扒了一些早就東倒西歪的木板屋和低矮的土牆房,見縫插針的修了一些兩三層樓高、紅磚灰瓦的簡易樓房,有辦公用的,更多的卻是職工宿舍,也就是後來所說的筒子樓。不過那僅僅只是曇花一現的繁華而已,後來回憶的時候那些老人都承認,那就是南正街最後的輝煌了,也就是夕陽下天邊的那一片火紅的火燒雲。

南正街的春天是綠色的。那些貼着街邊生長的老槐樹綻放出嫩芽,春風吹過,三兩天就長出了小小的葉片,遠遠的望過去就像是披上了一層綠紗,等到街頭的那棵梧桐樹開始飄起滿街飛舞的絨毛,再出幾天暖洋洋的太陽的時候,戴着紅袖章的居委會的幹部就會來動員大家開展愛國衛生運動,大家也很自覺,會把家裏、街上到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等到有人從郊外回來,手裏舉着一枝燦爛的桃花的時候,男人們就會聚在一起打牌、抽煙、喝酒;女人就會把家裏的那些被褥和放了一個冬天的衣服晾出來透透氣,坐在一起磕着長長的葵瓜子說閑話;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就會站在刷着紅漆欄杆的二樓的走廊里放風箏,他還會奶聲奶氣的唱那當時很有名的德國電影《英俊少年》裏的插曲:“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小小少年很少煩惱,但願永遠這樣好……”

南正街的夏天是金色的。學校放了假,孩子們都呆在家裏,男孩子居多,閑着無事就組成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什麼南正十雄,什麼三劍客,不過就是彼此走得親密一些罷了。出了南正街,到了外面大家還是會同仇敵愾的,要是遇上突事,只要吆喝一聲“我是南正街的!”峽州城裏,敢繼續動手打他的沒有幾個,南正街的孩子敢拚命、會打架、抱成團、講義氣是出了名的,也是不好惹的。天氣越來越熱,男孩子就會三五成群的到長江里去游泳,把身上曬得像黑泥鰍,個個都是浪里白條,長江每年都會收去一些愛玩水的孩子的性命,可偏偏沒有南正街的,而且從來沒有,這樣的怪現象誰也說不清。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女人們就會在曬得滾燙的街上撒上水,等涼快一點,男人們就會把各種各樣的竹床、竹涼板、竹躺椅都搬出來,本來就不寬的南正街就擠得滿滿當當的,只剩下中間的一條兩人寬的過道了,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就會在昏暗的路燈下面跳着橡皮筋,還會尖聲尖氣的唱;“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個大竹筐,每天光着小腳丫,走遍田野和山崗……”

南正街的秋天是紅色的。豐收的季節,會有一些人家娶媳婦,也會有一些人家嫁姑娘,還會有一些人家生了兒女,就會是南正街的節日,也就是南正街與別的街道不同之處。不管是什麼人、不管認不認識、關係好不好、貴賤高低,也不管是工農兵學商、何種職業,就會有老人出來牽頭,全街的人都會主動的“湊份子”,多少不限,禮輕情意重嘛,女人們都會抽時間去幫忙端茶倒水、洗碗做飯、招待外來的客人,男人就會爭先恐後的去做些力氣活,陪着客人聊天、抽煙、打牌、喝酒、吃肉,而且盡心儘力、十分殷勤、決不推辭,就會贏得客人的一致好評,女兒嫁到這條街上是有福之人,女兒能找到這條街的小夥子沒話說;南正街的男人喝酒十分豪爽,先是自己先干,做出表率,不把客人喝得暈頭轉向就覺得對不住人家,加上酒席桌上本來就無大小,酒喝高了,話說熱了,就一起唱歌,唱那個土得掉渣的《夥計歌》:“睡又睡不着啊(夥計),熬到大天亮啊(夥計),翻身翻得床架子歪呀,你賠我的瞌睡又賠我的床啊(夥計)……”

南正街的冬天是白色的。一陣北風吹過,梧桐樹葉就飄得滿街都是,一江碧水也退到遠遠的江心去了,某一天起來,開門一看,漫天皆白,還飄起了雪花,因為冰凍,就會有人在青石板上摔跤,如果是過路的,就會有人忙不迭地跑來將他扶起,一個勁的說對不起,倒好像是自己造成的似的,男人和女人就會大聲的吆喝自己家的孩子出來掃雪。男孩子會滾雪球,女孩子就會用雪球堆雪人,給雪人用黑黑的煤球做眼睛,用紅紅的胡羅卜給雪人做尖尖的鼻子,老人看着高興了,就給雪人戴一頂夏天的草帽,讓它拿一把蒲扇,看見的人都說是濟公。再過不久就是春節,各家各戶都在忙年,到了大年三十,貼春聯、迎福到家、團年、辭年、守歲、壓歲的習慣一個也不能少,孩子們自然會放一夜的鞭炮,正月初一開門看看,南正街全是紅彤彤的一地的鞭炮碎片,才會知道什麼叫大地紅。都知道南正街的人熱情豪爽、為人厚道、出手大方,那些龍燈、採蓮船、獅子、花鼓子燈、蝦子燈、蚌殼精、連霄兒、踩高蹺的隊伍在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會都到南正街來送恭賀,也會有無數的看熱鬧的人慕名而來,就把這條不寬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了。當然還會有乞丐上門乞討,不過人家唱的不是蓮花落,而是流行歌曲:“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裏,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後來,就有了改革開放,就有了春天的故事,就有了“展才是硬道理”,就有了著名的“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說法,就有了“摸着石頭過河”的理論,就有了陣痛,就有了觀念的更新,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有了兩座世界級的水電站的6續新建,就有了“高峽出平湖”的理想實現,就有了峽州城市骨架的飛拓展,就有了老中心城區的分片改造,就有了南正街的整體拆遷。古老的南正街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中葉終於走到了自己的終點,這也是不為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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