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不要了!」眼看情況失控,藍心羽只想逃離這可怕的男人。她轉身奔向一旁的竹林里,佔着地利之便想甩開他。
男子沒有追上去,只是對着逃竄的背影露出冷笑。
「不自量力的小騙子……」他輕哼一聲,將銀票收進懷中暗袋,並轉身朝着來時路走去。
遠在荒郊的小屋裏傳來陣陣咳聲,像是要把心肺咳出來般地令人心驚。
藍心羽聞聲入房,趕緊將手中的湯藥放置桌上,趨前幫娘親拍背。
「娘,您怎麼了?」
眼見娘親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又沒本事請大夫或買更多補品,讓她急得淚水直流。
好不容易止住咳,她趕緊喂娘親喝下湯藥。「把這葯喝了,您這病就能快點好起來……」
「好不了啦!」任女兒擦拭嘴角的殘汁,藍母無力地靠在床頭歇息,「只是……我如果走了,留下妳一個女孩家該怎麼辦吶?」說著,藍母也跟着流下了淚。
「不會的……」藍心羽急忙為娘親拭淚,「讓羽兒上城裏請高明一些的大夫,您這病很快就好了……」
「別費心了……」藍母抓着女兒的手,不舍地輕撫着她削瘦的臉蛋,「為了娘的病,這些年真是苦了妳呀!」
「不苦……」藍心羽搖搖頭,淚花隨之四溢,「只要娘的病能好起來,羽兒一點都不覺苦!」
只要能掙更多銀子,再怎麼苦她都願意。但是幫娘請一趟大夫就得花上一大筆銀子,對十三歲的小女娃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
「聽着,孩子,娘知道妳孝順,但天意難違……」藍母拍着女兒的手,慎重其事地說著,「倘若哪天娘不在了,妳一定要想辦法到揚興城投靠姑母,小時候姑母很疼妳,她肯定會好好照顧妳,日後幫妳安排個好人家出嫁,咳咳……」
藍母又輕咳幾聲,藍心羽趕緊幫她倒上一杯茶,她卻揮揮手,並從懷裏掏出一個金鎖片。
「來……咳咳……妳拿着,這是妳剛出生時姑母所送的賀禮,拿這個到柳家依親,姑母一定會收留妳的……」
見母親像是交代後事一般,藍心羽早已哭花了臉,硬是不肯收下金鎖片。「您別說了,您的病會好起來的……不如讓羽兒將這金鎖片拿去典當,這樣就有銀子幫娘請大夫……」
眼睛盯着看來極為貴重的金鎖片,她忽然看見了希望。
「不成!」藍母低聲斥喝,接着又咳了好幾聲,「這是認親的信物,不能拿去賣!」
藍心羽趕緊拍拍娘親的背哄着她,「好……不賣、不賣,您別生氣……」
一邊輕哄着娘親的同時,一雙烏黑眼眸也滴溜溜地一邊打量着那個金閃閃的東西。
知女莫若母,藍母怎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只好將金鎖片壓在枕下,語重心長地叮囑着,「等娘走了,再將這金鎖片交給妳……」
「娘……」娘親的固執讓藍心羽只好另作打算。
事實上,她想等到晚上娘親睡熟了再來「借用」這金鎖片。
「孩子,聽娘說,這些年來,妳一個小女娃要養家活口,在外與人周旋,性子自然強些,不過娘要妳記得,到了姑母家一定要改改性子,多學學那些大家閨秀,舉止得宜,說話必須柔軟又輕聲細語……」
藍母接著說了一大堆大家閨秀該有的規範,藍心羽不敢違逆,只能不斷點頭,眼底卻流露些許的不以為然。
她根本不想去投靠姑母,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她一個人可以養活自己,何必仰人鼻息?
藍母看出她的虛與委蛇,難得流露嚴肅神情。「羽兒,等娘不在了,妳務必前去揚興城投靠姑母,言行舉止都要表現得像個大家閨秀,不能讓別人說我沒教好閨女。娘要妳發誓,否則我死不瞑目呀!」
沒想到娘親會撂下重話,藍心羽有些訝異。「娘,您這是……」
藍母相當堅持。「娘要妳發誓。」她最放心不下女兒一人獨自生活,只能為她打算。
看來沒有置喙的餘地,藍心羽只得不情願地點頭。「羽兒發誓,一定遵照娘的指示去做……」
「這樣娘就放心了……」藍母知道女兒堅強,這麼安排有些為難她,但她不能讓步,「娘知道寄人籬下不好受,但總比妳一個女孩家獨自生活讓娘放心;況且,女孩子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嫁個好夫婿,就拿妳姑母來說,她的命可比娘好多了……」
藍家在吳縣曾風光一時,藍母身為自小入門的童養媳,和藍心羽的姑母情同姊妹。
後來藍母和藍父自然送作堆,藍父撐起家業后卻不擅經營,還染上賭博酗酒的習慣,很快就將藍家產業敗光,在藍心羽三歲時便撒手人寰,留下孤女寡母。
之後柳家雖時常派人送來米糧和銀兩,卻都讓藍母退回,甚至搬了家。她沒臉承受小姑的恩惠,因為藍家這代在她手中便要斷絕香火。
但為了女兒,她只能厚着臉皮求助小姑,希望她念在血親之情,善待藍家唯一的後代。
「娘,您別哭,羽兒照做就是……」見娘親掉淚,必是想起坎坷身世,藍心羽也跟着悲從中來。
女人的命運掌握在夫婿手裏,只要嫁個好夫婿,就能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娘這麼期盼着,她一定會努力做到,填補娘親這一生的缺憾。
「好孩子……」藍母抱着女兒纖弱的身軀,心中百般不舍。
這天之後,藍母的病情每況愈下,再也下不了床。
近日照顧娘親也沒時間做綉活兒,眼看口袋只剩下幾個碎銀,根本無法請大夫,藍心羽干著急之餘,只能動起金鎖片的主意。
這晚,她悄悄潛進娘親房裏,因為不敢點燭火,不小心碰撞了桌腳,發出很大的聲響。
生怕吵醒娘親,她回頭朝床上一瞧,娘親卻無任何反應。
這麼大的聲響,照理說睡得再怎麼熟的人都會被吵醒。藍心羽心一沉,心兒開始狂跳。
不會的……不會的……她緩緩走近床邊,試着喚醒娘親。「娘……」
藍母卻動也不動。
「娘……起來了……娘……」她搖晃着娘親瘦弱的肩膀,指尖觸及的卻是極其微弱的溫度。
淚水再也忍不住泛流,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探着娘親的鼻息,卻沉靜得無聲無息。
「娘……」她聲嘶力竭地哀號,在夜裏聽來格外凄厲。
這世上,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了……
往揚興的路途比藍心羽所想的還要遙遠,獨坐馬車裏的她無心欣賞外頭的景色變化,只是無神地看向不知名的遠方,沉浸在失去至親的悲慟里。
一身白衣的她扎著兩條辮子,頭上帶著白花,思及與娘親相處的種種,又再次哭紅了眼。
剛辦完喪事,她便依照娘親的遺願捎了信給姑母,一旬之後姑母便派人來接她,還附上一封安慰的書信,稍稍慰藉她的失親之痛。
姑母和姑父會喜歡她嗎?五位表哥以及柳家唯一的小女兒,他們會不會瞧不起她這個來自鄉下的窮親戚?
一路上她總是忐忑地思忖著,不安的情緒和悲傷一樣強烈。
然後,她不斷告誡自己要做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如娘親的遺願那般成為大家閨秀,有錢人應該都喜歡溫柔婉約的女孩吧?藍心羽不斷催眠自己,悲傷的小臉蛋顯露無比的決心。
五天之後終於抵達揚興,當車夫告知柳家到了之時,藍心羽只見到高聳的圍牆,她納悶著柳家到底在何處。
「表小姐,這牆裏頭便是柳府……」馬車夫轉頭笑出一口黃牙,對藍心羽極為恭敬,卻掩不住語氣里的驕傲,「柳府佔地之廣,可說是揚興第一吶!」
藍心羽沒說話,眼底卻寫滿訝異之情。
怎會有人住這麼大的地方?她簡直無法想像在裏頭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不免對未來更加憂心。
馬車緩緩駛過十幾條街道,好不容易才到了大門口,停了下來。
車夫掀開竹簾,藍心羽不安地往外望去,瞧見一張慈愛的臉孔正衝著她笑。
一位中年美婦喃喃說著:「終於來了……」
由車夫攙扶下了馬車,中年美婦立即迎上前,紅着眼眶抱住惶惶不安的藍心羽。「我可憐的羽兒,終於盼到你了……」
溫暖得像母親的懷抱,藍心羽不用猜便知道她的身分。
「姑母……」抱着和自己有着相同血緣的婦人,孺慕之情湧現,懸浮的一顆心像是得到歸依,藍心羽忍不住輕泣出聲。
柳母拍拍藍心羽瘦弱的背,柔聲安慰著侄女,「來了就好……別擔心,以後姑母會照顧你。」
此時,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來到兩人身邊,對著藍心語露出甜美的笑容,身後還跟着兩個年齡稍大的少年。
「心羽表姊你好,我是柔兒,我一直好希望表姊快點來哦!」柳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柳家的掌上明珠柳雲柔衷心說著。
柳母這才放開藍心羽,拭去她兩頰的淚水,「是呀!你表妹一直念着你吶!還有,他們是你的表哥,老四雲深和老五雲涌是孿生兄弟……」
「歡迎你,心羽表妹!」柳雲深和柳雲涌露出一口白牙,對錶妹親切笑着。藍心羽臉上掛著殘淚,我見猶憐的模樣讓兩位少男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保護的念頭。
「兩位表哥好、表妹好,心羽前來叨擾了。」藍心羽禮貌地福身問候,穩重的模樣深得柳母的讚賞。
「哎呀,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叨擾?往後別再把自己當外人,知道嗎?」柳母的開朗親切很快化解了藍心羽的生疏,她熱絡地拉起侄女的手往屋裏走去,「餓了吧?飯菜早已準備好了……」
「我要坐表姊旁邊!」柳雲柔也親昵地拉着表柹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屋裏走去。
自此,藍心羽踏上庭院深深的豪門,順著娘親遺願當起了所謂的大家閨秀。
正如柳母所言,她真的將藍心羽當成自己的女兒,對她的穩重矜持讚嘆不已,因為她的獨生女柳雲柔是個不折不扣的野丫頭。
柳母為藍心羽張羅了好多美麗的衣飾,因為還在守孝,藍心羽只挑白色衣裳穿,盡量不配戴首飾,這樣更突顯她清新的氣質。
柳父也將藍心羽視為己出,並吩咐下人不得怠慢這位表小姐;尚在揚興學堂就學的兩位表哥也很愛護這位表妹,一有空總是陪在她身邊,但都不如柳雲柔對錶姊的喜愛。
身為柳家唯一的女兒,柳雲柔將表姊當成親姊姊,每天就喜歡膩在她身邊嘰嘰喳喳說些有趣的事,要不便是拿些新奇好玩的收藏品向藍心羽獻寶。
藍心羽也很喜歡小表妹開朗的個性,她的熱情如同暖暖的太陽,讓她孤寂的心倍感溫暖。
這天,藍心羽午後小憩之後,便獨自來到小樓旁的水榭里刺繡,因表妹說她喜歡綉著小青蛙的手絹兒。
這片刻寧靜維持不了多久,遠遠便聽到柳雲柔的大嗓門。
「表姊,你在這兒呀?柔兒到處找你吶!」圓嘟嘟的身影跟着衝進水榭,拿個一個奇怪的管狀物遞給藍心羽,「你瞧瞧這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