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火紅的夕陽落在遠處的山頭,在即將消失的那一刻,依舊掙扎着散發出最後一絲餘光,將天邊的晚霞染得橘亮。
儘管此時街道上熙來攘往,卻沒多少人有工夫佇足欣賞這般美景。
今兒個正逢初五,正好遇上每月一次的晚市。
也只有這一天,京城中的人們得無視宵禁令,於平時宵禁時分過後依舊在外閑晃,而不會被巡城的衙役所拘。
當然既稱之為晚市,自是日落之後才開始,而百姓們亦得在結束一整日的辛勞工作,方能得空上街,因此通常得待到酉時之末,街上才會漸漸熱鬧起來。
此時天色尚早,故還未有客人上門,不過多數的小販早已紛紛至攤位上做起準備工作,原本寬敞的街道此刻亦顯得擁擠。
突然間,一陣兇狠的咆哮,破壞了眼前和諧的畫面
「下作的女人,給我站住,不準跑!」
許是那語氣聽起來太過憤怒,令忙碌的攤販們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好奇的抬頭望向發聲之處。
接着,眾人就看到一名衣衫凌亂的女人猶如一陣風般朝這兒奔來,驚人的速度明白昭示着她正在努力逃亡中。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呼、呼……」唐瑩甄發誓自己這輩子……不,應該說上輩子,從來沒這麼努力跑步過。
一直以來她都不喜歡也不擅長運動,還記得從前在學校測八百米時,她就永遠以驚人的成績墊底了,並且多年來無人能破此紀錄。
也因此當時每回到了學期末時,她都得到體育老師面前佯裝弱不勝衣的西子捧心,順便擠兩滴眼淚,求老師看在她體弱多病的份上放她一馬,別讓她重修體育。
本以為在大二的必修體育課程結束后,她就能完全解脫,從此再也沒有人會逼迫她跑步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而且還來到這世界不到十分鐘,就得上演大逃亡。
呃,問她理由?
好吧,原因是她涉嫌踢壞了某個似乎是她主子的老男人的命根子。
好在這原身大概做慣了活兒,底子還不錯,至少比她原來的強多了,讓她逃了那麼久還沒被抓到,甚至還有時間回想打從她發現自己穿了之後,到現在不到半小時間所發生的事。
唐瑩甄實在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明明記得自己本來是好好的走在回家路上,心裏還想着晚餐要吃什麼好呢,沒想到卻突然聽到一陣尖叫。
當時她疑惑的順着那面露驚恐的路人目光抬起頭,就看到一個人影由上往下,狠狠朝自己砸了下來……
靠!她這不會是剛好倒霉的被跳樓自殺的人給砸死,所以穿越了吧?這突然的認知,雷得唐瑩甄外焦里嫩,差點忘了自己還在跑路當中。
還好身後追兵的呼叫令她瞬間回過神,低咒一聲,朝一條小巷子拐了進去。
嗯,繼續回歸正題。
其實呢,這本來穿就穿了,她雖然沒吃過豬肉,好歹也看過不少豬走路,綜合一下前世看過眾多穿越文的經驗,原以為只要能照着那些金手指套路行事,想在古代種田發家致富,順便將個小正太調教成忠犬男主角,從此兩人過着幸福美滿生活,然後生幾個可愛的娃兒,應該不是太難的事。
哪知那該死的穿越大神完全不照劇本走,居然讓她在穿來的瞬間,就遇上一雙咸豬手正拉扯自己的衣服,而那張滿臉橫肉和皺紋的老臉,還垂涎的對着她笑,口中胡亂說著:「寶貝兒,乖,讓爺好好疼你!」
由於那畫面實在太過噁心猥瑣,讓她來不及細思,就憤怒的直接抬腳踹了過去,讓對方好好的「疼」一下。
當然那腳一踢下去后,她就知道糟糕了,這身體的原主人一身粗衣,但對方卻是衣着華麗,明顯是有權勢之人,兩人身分天差地遠。
唐瑩甄可沒天真到以為在這裏能講什麼公平正義。在威權時代,有權有勢的人才是真理。
至於她嘛,在他們看來大概不過是只可以隨意揉捏殺死的螻蟻,自然不會有「正當防衛」的權利。
所以在對方爆出慘叫的瞬間,她便毫不猶豫的奪門而出。
也算她走運,竟一路通行無阻不過也可能是其他人被她橫衝直撞的模樣給嚇到了直接闖出那座府第,跑到大街上。
然後……接下來就是眼前這情況了。
唐瑩甄一個不留神,被路上一塊石子絆了下。
可惡,那些人怎麼如此鍥而不捨?
女人畢竟體弱,儘管已經很努力了,她還是越跑越慢,眼看那些人越追越近,再這樣下去,她很可能跑不到下一條街就要被抓到了。
唐瑩甄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不是吧?前生規規矩矩走在路上,都可以被附加了重力加速度的自由落體給砸死了,好不容易也趕流行穿越了一回,結果連自己這新身體的長相都還沒看到,就又要悲慘的落在壞人手裏了,難不成她就是個炮灰命?
「該死的衰神,你會不會太敬業了點?」唐瑩甄咬牙切齒的道。
特地從現代追來古代,貫徹始終,可真有職業道德。
難道她真得在重獲新生沒多久后,就命喪於此?
就在即將絕望之際,唐瑩甄眼前卻突然閃過一抹金黃色……
她倏地瞪大了眼。
居然是阿兜仔!
她不可思議的望着前方約十公尺處的金毛獅王……啊,不是,是和她前世記憶中一模一樣、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沒想到這個古代世界居然和遠洋的另一端有交流?
她驚訝的同時,心中突然生起一股希望。
她想也不想的衝上前,張口便對外國人……旁邊那一身青衣的男人大喊:「我懂洋人的話,我可以應徵翻譯員嗎?」
「咳咳!」那名青衣男子還沒回答,他身後的小廝倒是忍不住開了口:「我說這位姑娘,你到底……」
青衣男子回頭冷冷睨了自家小廝一眼,後者頓時識相的閉上了嘴。
忽略一旁那格外醒目的外國人後,唐瑩甄這才有機會好好打量眼前的男人。
對方看起來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在她先前生存的時代,這年紀的人不過是個大學生而已。
可這男人身上卻有股說不出的清冷沉着,是她從未在這年齡的男性身上見過的。
他有雙顏色較一般人略淡的眸子,五官立體而有型,一身青衣乍瞧之下無甚特別,近看才發現那袖口和衣領邊緣均綉着暗紋,精緻繁複的花樣一看即知極為費工,顯然它的主人非富即貴。
不知怎地,在對上對方淡漠的目光后,唐瑩甄忽然有點想退縮了。
原先她只是覺得,外國人畢竟也不是那麼常見,這男人既能與外國人站在一塊兒,手中多半也有些權勢,說不定有機會將她從老色鬼的手中救出來。
但現在她卻有種預感,自己恐怕還是低估了對方的身分。
這樣的人……真的願意出手救來路不明的她嗎?
就在唐瑩甄正猶豫要等待對方回應,還是乾脆繼續逃跑時,那外國人卻興緻盎然的道:「這位姑娘真的會我家鄉的話?那可厲害了,我來大齊國五年了,還沒碰過幾個會說的人呢!」
說出口的,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唐瑩甄霎時心若死灰。既然那外國人會說中文,不就可以幫那青衣男子與他的同胞們對話了,哪還需要她?
想想也是,這外國人既然出現在這兒,又怎麼可能沒法跟這兒的人溝通呢!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蠢了。
而且那青衣男子的面色實在太冰冷,雖然沒有顯露任何不悅或不耐的神情,還是讓她有幾分忐忑。
早知道她就不該停下來浪費時間,「對、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她口中說著道歉的話,眼觀八方準備撤退。
不想那青衣男子卻突然開口:「你會什麼外語?」
啊?唐瑩甄一愣,直覺的回道:「英語、法語比較流利,德語也可以溝通……」
她大學是念法文系,之後到法國留學過幾年,英語和法語一樣流利,至於德語,倒是在歐洲時學的,要知道在歐洲,德語和法語往往比英語還好用。
後來她畢業回台,亦從事出版翻譯工作,因此這完全可說是她的本行。
「你會的倒是不少啊。」那外國人訝異的開口,「可怎麼混成這模樣?」
他一面說,一面用嫌棄的目光瞪着她身上的衣服。
唐瑩甄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一切。事實上,她都還沒搞懂自己現在的真正身分和處境哩!
「你想讓我替你擺平麻煩?」青衣男子忽道。
呃,他猜得可真准……不過看來這是有要救她的意思了?唐瑩甄顧不上其他,趕緊點點頭,說話速度也加快了許多,「我原來那主子想非禮我,被我踢了一腳,要是被抓回去我就死定了。」
青衣男子沒立刻回話,只是將視線移至那些匆匆趕來抓人的家丁身上。
那些家丁向唐瑩甄追來,卻在見到青衣男子時,紛紛變了臉色。
「小、小侯爺,您老今兒個怎地出來了……」那些人像見了貓的老鼠,鞠躬哈腰,原本囂張兇悍的模樣再不復見。
青衣男子身後的小廝冷哼:「怎麼,咱們小侯爺出門難道還得向你們林家報備不成?」
「小、小的不是這意思……」林府家丁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
這小侯爺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啊。
家裏錢多到不像話也就算了,還有個得不降等世襲的侯爵之位。儘管在朝中並無任職,但誰都知道他家有多不好惹。那可是當年以輝煌軍功起家的勛貴啊,更別說如今還掌控了整個大齊國的將領,就是皇帝也要禮讓他家幾分。
被稱作小侯爺的男子沒理他們,只朝着唐瑩甄道:「要來我府里當通譯可以,但得簽死契,你可願?」
她還沒回話,那外國人卻先驚訝的開口:「徐?你不是……」被正主兒冷冷的目光一掃,他直接將剩下的話吞回肚裏,抬起雙手道:「OKOK,要找誰是你的自由,是我多嘴了。」
小侯爺這才又望向唐瑩甄:「你怎麼說?」
她還能怎麼說?唐瑩甄沒好氣的想着。
眼前這情況還有其他選擇嗎?她要是不答應,馬上就要被拖回林府了。
雖然她實在不願簽下賣身契,但換個角度想,這身體原來的主人八成也是林家簽了死契的奴婢,既然回林府是必死,還不如先應了眼前的男人。
她可不是那種不識時務、寧死不屈的人。
唐瑩甄咬咬牙,朝他躬身道:「一切憑小侯爺吩咐。」
「嗯。」小侯爺淡淡應了聲,又覷向那些林府家丁,「你們還有事?」
言下之意就是嫌他們煩,準備趕人了。
林府家丁心底當然一萬個不願啊,眼前這女人可是重傷了主子,老爺夫人吩咐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人抓回府里,生死不論。
他們沒能將人拿下,回去還不被扒一層皮?
然而如今這女人被小侯爺出言保了,誰敢挑戰冰山小侯爺的權威啊,又不是活膩了?
那領頭的家丁只得咽了咽口水,忍氣吞聲的道:「這原是我林家奴僕,但既然小侯爺看上,自是讓她跟着小侯爺了……」
「那就好。」小侯爺點點頭,對着唐瑩甄道:「走吧。」
說完,便大步朝另個方向走去。
這男人……可真冷漠啊!唐瑩甄瞪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懷疑起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可是現在要想反悔好像也來不及了?
「怎麼還不跟上?」小廝回頭皺眉瞪向她。
「來了來了!」唐瑩甄不及細想,只能匆匆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