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瓊玉齋的生意太好,早已引得不少人眼紅,那天就算不是張三,也會有李四齣現。
她前十年沒遇到過什麼風浪,已算是運氣非常好了。
雖然他也可以憑藉著忠勇侯府的名義幫她,但做這種事一來對自己沒什麼好處,二來他們也沒那麼熟,還不如把她放在侯府里,不但讓他天天在府里就有美味的菜肴可吃,又能保全她。
他將她帶回府里,不過是順手為之,並沒有期望她會感激。
當然,自己的心意能被對方理解,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你能這樣想最好。」他淡聲道,看了看柜子上的自鳴鐘,「時間也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怎麼剛就不說這句,現在才講!許依瓊暗自嘀咕,但表面上仍笑笑的道:「五爺您慢用,我先回去了。」
徐知仁微微擺手,她便起身離開。
到了除夕那天,許依瓊終於見到了前任忠勇侯夫婦,及忠勇侯的幾個弟弟一家,龐大的家族陣容令她再度感慨,這果然是古代啊!
當天晚上,她準備了桌非常豐盛的年夜飯。不過因她怕太過標新立異的菜色,會不合某些人的口味,因此她在請示過忠勇侯夫人後,弄出近二十道規矩的中式料理。
據說一大家子都吃得非常盡興,最後還喚了她過去稱讚,她也是因為這樣,才認全了其它徐家人。
只是當她回到廚房時,卻忽然覺得極度疲憊。
看那徐家人感情這麼好,她真的很羨慕。明明是位高權重的侯府世家,卻完全不興納妾這一套,每對夫妻看起來都很恩愛,而手足間雖然會互相吐槽,可也看得出來,他們感情其實不錯。
這一家無論是親情或愛情,都讓她非常嚮往。
因除夕的關係,大廚房裏的人也不多,她想了想,從角落裏翻出幾壺自己先前釀的葡萄酒。
這葡萄酒其實僅釀了一個多月,只勉強到達可以喝的階段,不過許依瓊管不了這麼多了,她今天就想喝酒。
她抱着幾壺酒,在府中隨意亂走了一陣子,找了個看似安靜的角落,就坐在一顆巨石上,拔開酒壺上的塞子,非常小講究的仰頭灌了一大口。
唉,她不過想要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罷了,為什麼竟這麼困難呢?
而她待親人的好,何以又變成他們對她予取予求的工具?
她仰頭望向夜空,今晚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星顯得越發璀璨,清晰可見的銀河宛如一帶發束橫亘在天。
來到這裏十多年,她從最開始見到滿天星斗的驚艷,到現在都已快忘記前世的夜空是什麼樣子了。
有時她甚至會懷疑起,關於前世的記憶,會不會其實只是黃粱一夢?
她大口的灌完一壺酒,接着又開了另一壺。
當第二壺酒也空了的時候,她只覺眼前的景色開始變得直些朦朧起來。
她的意識還算清楚,但身體卻已經有些軟綿綿不聽使喚了。
許依瓊也不想動,就這樣靠着巨石發獃。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怎麼會在這裏?」
徐知仁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明顯喝得半醉了的女人。
當他看到她腳邊那些空了的酒壺,哪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向自製內斂的她,竟在除夕夜時,一一個人躲在這兒把自己灌醉,倒讓他驚訝了。
而且她心情看起來似乎不大好的樣子。
「啊,五爺。」許依瓊見到他,明顯也是一驚。
她急着想站起身,可身體卻輕飄飄,彷佛不是她的一樣,才剛站起來,就不由自主的往前倒去。
徐知仁來不及多想,直覺伸手扶住了她。
「你……」他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藉著絢爛的星光,他清楚的看到,懷裏的女人全身泛着微微的粉色,她的發有些亂了,幾縷髮絲垂落頰邊,卻有種慵懶嫵媚的神韻。
其實許依瓊的長相只算得上清秀,又因在廚房工作,打扮向來簡單素凈,至少遠遠不及徐知仁過去偶然見過的幾名大家閨秀。
然而她此刻的媚態,再加上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輕愁和迷惘,卻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徐知仁明白,儘管自己表面對她淡漠,但實際上她在他心裏,和其它人是不一樣的。
當然這份特殊尚不到喜愛或是愛的地步,更多的……或許是好奇,再加上一點點欽佩及敬意。
他身為候府幼子,上頭四名兄長各有成就,從出生之日起,就註定了一輩子不愁吃穿。
而既然沒有了上進的動力,他也就懶得努力了,反正無論他再怎麼努力,成就都不可能超過大哥。
更何況他又不缺那點名聲或財富。
就連後來連中三元,成了無數人欣羨嫉妒的對象,他仍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成了狀元又如何呢?
尋常狀元入仕,多是從七八品的小官開始做起,自己因其得皇帝喜愛,才領了個從五品的官職。
可從五品的傣銀,連他平時拿到的零花錢都及不上,徐知仁還真不知道自己拼死拼活努力做什麼。
直到遇見了她。
當徐知仁發現,自己最常去的酒樓主事,竟是名只比自己大上一歲的女人時,心中不可謂不需撼。
他無法想像,她當年究竟是如何以九歲的年紀,當上瓊玉齋的主廚,最後又將瓊玉齋經營到如此地的。
何況她還有個只會拖後腿的母親及兄長一家。
他原以為能擁有這番成就的她,內心必是堅強無比,即使遭受了打整,也能馬上重新站起來。
就像他那彷佛無所不能的大哥一樣。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她亦有彷徨、軟弱的時候,並非他原先想像的那麼謠不可及。
她不是天生就這麼能幹的,而是被環境、被生活逼得不得不堅強。
他的心,忽然感覺到一絲細細的疼痛。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許依瓊還沒醉胡塗,她只覺得心跳得厲害,而被他握住的胳膊也正發燙着,卻不知是因為驚慌,或是什麼別的原因。
他偏頭覷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跑到仁宇院附近喝酒,卻問我怎麼會在這裏?」
啊?她努力眨了眨眼,想觀察四周。
她原只是覺得此處僻靜,才躲在這裏喝酒,哪知道竟在仁宇院附近?
「別看了,那道牆後面就是仁宇院了。」見她迷惑的東張西望,徐知仁忍不住開口。
他覺得此時有些迷糊的她,還挺……可愛的?
沒錯,就是可愛。
她水潤的雙眸中帶着霧氣,瑰紅色的柔軟唇瓣微張,身上還帶着淡淡的葡萄酒香。
讓人……很想好好親近一番。
只是不知她若曉得自己竟覺得她「可愛」,會有什麼反應?
「呃,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搖了搖昏沉沉的腦袋,試圖想靠自己的力量站好,無奈她的雙腿還虛軟着,而且面前這男人……好像沒要放開她的意思?
她抬起頭,想請他放手,卻正好對上他幽深的雙眸。
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雙瞳的顏色似乎較常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