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玉純私心

6星雨一口氣跑回朝陽殿，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練成“電閃雷鳴”，下意識里第一個想與之分享這一喜訊的人，乃是自己的師父李觀之。

然興沖沖而來，卻怎麼也敲不開李觀之的門，房間裏黑燈瞎火，無聲無息。

“難道師父睡下了？不，不會。酉時未過，師父一向沒那麼早睡。莫非――在書房？”

轉過走廊到另一邊，果然看到書房裏有光亮，並且隱隱約約傳出人聲，依稀彷彿是玉純真人。

“師弟，你是否怪為兄硬要將你留在天城山？”

跟着李觀之開口，生硬地道：“掌門師兄自有掌門師兄的考慮，觀之遵命便是。”

玉純真人聞言嘆了口氣，“你當真在怪我。”

李觀之沉默了許久，方道：“師兄的難處我心裏明白，觀之父子做下這等荒唐事，丟盡了天城山的顏面，實不該再代表天城派出現於人前。”

“觀之！”玉純真人忽地抬高了喉嚨，似有些不悅，似有些着惱。

着惱也好，不悅也罷，無論哪一種情緒，擱在從來都是和聲慢語、平心靜氣的玉純真人身上，已不啻於疾言厲色。

“觀之，不管外間如何議論，在這天城山上，沒有一個人會看輕你，看輕溱兒！你何必要自己看輕你自己？”

李觀之沒有作聲，窗子上玉純真人的影子動了起來，走近李觀之，復緩下語氣，“觀之，你實在曲解了我的一番苦心。我留下你，實是為了保全天城歷代祖師辛辛苦苦創下的這八千年基業。”

李觀之不解，欲問，玉純真人拿手勢阻止了他，跟着遞過來一樣東西。據李觀之隨之而來的反應，及玉純真人所說的話，6星雨猜想那東西應該是代表天城派無上權利的掌門木符。

玉純真人道：“師弟，此物請你代為兄暫時保管。倘若――此次萬枯山一行我有什麼不測，你便憑着它接替我繼任掌門之位。”

李觀之驚道：“師兄，你――”

玉純真人先一步截住其話頭，道：“師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是師兄我杞人憂天，當年連赤陽師叔在內的六位師尊，天城劍法前六式里的任一式皆是他們其中一人的成名絕技，天城六絕威震玄門號稱當世無敵。即便修習純熟的六絕陣遭遇魔尊，也不過鬥了個兩敗俱傷。五位師尊斃命，唯赤陽師叔倖存，魔尊卻不過損耗些真元而已，孰高孰低，立見分明。那魔頭百年前已如此可怕，歷經百年的魔窟靜修，更不知又精進到何種境地。我沒有把握能夠勝過他，一丁點把握都沒有。然衛護三界安寧，乃我玄門本份，亦是天城上仙賜下劍訣點化祖師爺的最終用意。到了萬不得已的之時，我唯有拼得一死，玉石俱焚，以己之命消魔劫災星。”

自有記憶來頭一次李觀之嚇壞了，因為玉純真人面上視死如歸的慷慨，心知肚明掌門師兄此言不虛，卻本能要去反駁，“師兄，或許事情沒你想得那樣糟，你已然練成‘煙消雲散’，七式合在一起的威力一定能過六絕陣。”

玉純真人苦笑，“師弟，你何苦自欺？就憑我等區區數十載修行，於劍式的參悟又都在一知半解之間，怎可越六位師尊的百年精純？我不懼死，為天下蒼生亦死得其所。只是死到臨頭，難免一點私心未了，掌門猝死，天城必亂，我要為天城山留下一個可在關鍵時刻主持大局之人，留下一個能擔重任將天城道法繼續揚光大之人。那個人，就是你，觀之師弟。”

對着玉純真人信任的雙眼，李觀之卻只覺心下沉重。些許迷茫之後，忽地堅毅了神情，“師兄，你讓我陪你去魔界，叫素清師兄留守天城。”

“觀之――”

“師兄，你聽我把話說完。三代弟子中，擅‘艷陽高照’者不在少數，‘電閃雷鳴’亦有人練成，但到了第三式‘斜風細雨’根本無一人真正融匯貫通。而我雖未完全體味到其中精髓，總算還有七八分的近似。由我換下素清師兄加入七絕陣，哪怕沒有十分的把握，對陣魔尊時也可多加上幾分勝算。”

玉純真人卻不肯答應，“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賭那幾分勝算。”

李觀之急了，“可是師兄，你們個個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又怎能獨自苟且偷生？”

玉純真人道：“師弟，這不叫苟且偷生，而叫顧全大局。修習天城劍法，最重要的就是天賦，觀之你是我師兄弟幾人中天賦最好的一個，我一直對你寄予厚望。我相信，你將來的成就必在我之上。由你繼任掌門，我死也死得安心了。”

李觀之還欲再言，無奈玉純真人斬釘截鐵一錘定音，“我意已決，師弟無需多費口舌。難道你要我這個做師兄的跪下來求你，求你成全我這唯一僅有的私念？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着我成為天城派的罪人，看着在我死後天城大派漸至沒落消聲於玄門？”

屋子外面的6星雨聽到這裏，已是熱血沸騰，直欲推門而入，告訴師父，告訴掌門師伯，他6星雨就算粉身碎骨，也會死保天城聲威、助師伯師叔們消滅魔君凱旋歸來。

然而，便在這時，他聽見了玉純真人萬分惋惜的嘆氣，“唉，要是溱兒在，就好了，他說不定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李觀之附和道：“是啊，方海曾經提過，說溱兒的‘斜風細雨’已然練到出神入化、真正至柔。若他能加入七絕陣，再加上他手上仙人傳下的抱月劍，或許我們真的可以打敗魔尊。”

6星雨準備叩響門板的右手忽地僵在半空，血，一下子全都冷了。

說到抱月劍倒提醒了玉純真人，接道：“師弟，事到如今，我不妨便把天城派中唯有掌門世代相傳的秘密講與你知曉，其實本門鎮山之寶的仙劍抱月實乃上古三大神器之一的神劍無焱。”

李觀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得的是件神器，有驚更有喜，“溱兒的造化簡直是亘古難尋。”

玉純真人點頭道：“溱兒確實有造化，只可惜――”

玉純真人沒再往下說，李觀之也沒接着問，兩人均沉默不語。

6星雨這一剎那覺得自己可笑極了，彷彿撿了塊好看的石頭便當成寶貝跑到父母跟前炫耀的無知孩童，殊不知在師父他們眼裏李溱才是貨真價實的和氏寶玉。右手緊握成拳，卻捏不碎心中深深的屈辱感。

是因為屈辱感么？他驀然現右拳在顫抖，且抖得越來越厲害，即使用另一手死死攥住右腕，仍制止不了這種顫抖，甚至演變到呼吸短促上氣接不了下氣，半邊身子亦輕顫不已。

登時驚恐萬狀，又怕李觀之和玉純真人有所察覺，咬住牙關勉強克制着，躡手躡腳離開，再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間。直到搬出藏在床下的酒罈，急不可待拍碎封泥，灌了一大口，才慢慢地鎮定了下來，右手顫抖之勢亦慢慢止住。

無法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右手，驚恐之色只增未減，6星雨開始意識到，他可能染上了酒癮，並且似乎已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