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亦幻亦真

內容簡介：這算什麼？先前是黑洞洞一團，現在是霧沉沉一片。

這算什麼？先前是黑洞洞一團，現在是霧沉沉一片。李溱暗自苦笑，這到處白茫茫的比剛才的更糟，起碼之前還能扶着牆走、起碼還知道該向何方，而現在伸手摸去前後左右皆是虛空，李溱甚至不敢移動半步，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踩空了，再跌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忽地想起自己剛才似乎是從極高之處摔下來，為何身上連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腦中猛然靈光一閃，莫非這一切都只是幻境？

從小長在玄門大派，李溱對於幻境之說也曾略有耳聞。所謂幻境，其實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地方，一旦人陷身於幻境之中，便如做夢一般，所不同的是這場夢可能永遠都沒有醒的時候，哪怕法力再高強都很難從其中逃脫。這項認知驚得李溱直冒冷汗，完了完了，難道這一輩子都要待在這種莫名其妙境地里，沒完沒了？怎麼辦？怎麼辦？肯定會有辦法脫身，肯定會有的。李溱使勁地回想過去在天城派聽到的所有關於幻境的說法，對了，對了！掌門師伯曾說過“幻由心生，只要能看破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虛幻的，就會自然地從幻境中脫離出來”，想透這一層，李溱興奮起來。不過這興奮只維持了片刻工夫，他就重又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可是我要如何才能看破這是假的呢？這周圍什麼都看不清楚。不對，我不能看，看在眼裏心裏就會覺得它是真的。李溱立即閉上眼睛，不停地跟自己催眠“這是假的，都是假的，霧是假的，地也是假的，耳邊呼啦呼啦的風聲都是假的。”等等，風聲？哪裏來的風聲？李溱不自禁地睜開眼，天！天哪，好大的風！颳得身周的煙霧俱都旋轉起來，像一鍋燒沸了的水圍繞着他咕嘟咕嘟亂翻泡泡，漩渦般撲天蓋地地向他襲來。他本能地伸手擋住眼睛，嘴裏咕噥着“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霧是假的，風是假的，這臉上的疼也是假的。噝――這幻境裏的風怎的也這樣厲害，刮在臉上像刀割似的生生的疼。不是，不是，不疼不疼。疼也是假的，假的還是疼啊……”就這樣胡言亂語着，居然就真的沒有被那颶風捲走，居然讓他熬到風漸漸小了。

終於敢放下擋在身前的手臂，改為撫着臉頰，臉頰一片火燒火燎的痛。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再打量四周，這呼出了一半的氣竟忘了再吸回來。從離開天城山之後，這短短的幾個月內李溱經歷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航行途中的海上驚魂、翠竹掩映的流離之所、白紅顏的了情婆婆、不可思議的逆天改命、靜得可怕的漆黑山洞，還有剛才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龍捲風，不過這所有的意料之外統統加起來都不及眼前的景象來得震撼。

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大概真的是幻境吧，天底下大概只有幻境才會如此美妙，比仙境還要仙境。到處長着參天的巨大花樹，仿如古玉雕成的樹榦樹枝，在微光的映照下略顯通透，漾着水似的波紋。枝末梢頭，有如小扇的葉子，淺綠中泛黃，淡黃中透亮，襯托得一簇簇粉色小花益加嬌嫩惹人憐愛。微風吹處，滿天滿地，葉子悠悠落下，輕盈的花瓣隨風而飛。正是――“無邊落木蕭蕭下，萬點輕紅飛蝶舞”。

然而這一切並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離他大約十步遠的一棵花樹下那個沉睡在石榻之上的女子，那玉葉、那粉花、那水樣的波紋，和她比起來全都黯然失色。那玉葉不及她的面龐晶瑩剔透，那胭脂似的粉花不及她兩頰的淡淡紅暈嬌憐可人，那水樣的波紋不及她衣衫的褶皺來得柔媚迷離。李溱不是沒見過美人，他娘，那個受眾多師兄仰慕的明心殿師姐雲湄，還有流離島上的綠綃師姑、了情婆婆，她們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是她們的美都是可以說得出來的，而那女子卻美得難以用言語形容，美得不能移開目光，美得讓人無法呼吸。或者說是捨不得呼吸，生怕會驚擾了她香甜的好夢。

此種美麗看得愈久愈叫人沉迷，不能自拔。李溱開始不滿足那樣遠距離地看她，他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向前踏出一步，還好，她沒有醒，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李溱放下心來，繼續邁出第二步、第三步。如此這般，已經走了十來步，再看那女子，卻仍在距他十步開外的地方。不死心，接着住前走，別說十步，百步、千步也不止了，可她還是距李溱十步之遙。這才醒悟到原來那女子也只是幻境中的一部分，頹然地坐在地上，心情從未有過的沮喪。心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如果她是真的，如果她能醒過來對我笑一笑，哪怕是立刻死了，我也死而無憾了。”

就在這時，那陣陰魂不散的風又煞風景地捲土重來，而且比之上更氣勢洶洶。李溱猝不及防被一下刮到天上，再看下面，花樹枝幹盡折，幾欲連根拔起，那女子同樣被卷在風中，離得他越來越遠。只記得自己儘力向她夠去卻總是徒勞無功，然後就眼前一暗不省人事。

再醒過來的時候，李溱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用力按了按，挺結實的硬木板。這大概是幻境裏最不像幻境的地方了吧。翻身坐起，心裏惆悵着和那花樹下的女子從此緣慳一面，一抬眼卻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兒正像只小貓兒似的蜷縮着趴在床尾睡得正香。這是真的嗎？她露在外面的半邊臉，吹彈可破的肌膚，垂在面頰的幾縷青絲，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李溱遲疑地伸出手，停在半空，卻始終不敢落下。害怕在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她就會像水中影子被攪亂了消失不見。正這樣僵持着，忽見那女子密長的睫毛微微動起來，眨了幾下竟逕自睜開了眼睛，看到李溱卻不驚訝，迷迷濛蒙地朝着他嫣然一笑。李溱的心彷彿叫大鎚狠狠砸了一下，腦袋轟地變成一片空白，只覺得哪怕矜貴如牡丹、妖嬈似芍藥、清雅似百合、幽靜如白蘭，世間百花統統在他面前綻放，都比不上這一笑絢爛，令人目眩神迷。

只見她眉若遠山，眼含秋水，輕啟櫻唇嬌嬌柔柔道：“相公，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