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層是手槍,下面是機槍、狙擊槍和子彈……計程車內裝有無人偵察機的自動及遠端操控系統,如果車被偷了,就回來這處理,這是車裏的攝影鏡頭……”
一一將屋裏最後的隱密空間全逛遍后,蘇普正式成了接掌這屋子的第二主人。
“當傭兵的收入和販毒有得拼。”蘇普看完他的一切裝備后得出這感想。
“小櫻桃,差得多了。”范子駿笑。“我有額外收入。”
“開計程車?”她挑眉。
“我有不少專利。”他笑。“機械是我的專長。”
“我還以為你的專長是挖子彈。”
“你在提醒我把你的手臂弄得多難看。”
“沒有,我不覺得難看。”她圈住他的脖子,吻了他一下。
他摟住她。“我不在時,有問題可以打給尼克。”
“他瘸了一隻腳。”
范子駿哈哈大笑。“你可以當面告訴他,他在復健。”
“等他復健好再說吧。”蘇普聳聳肩。
“相信他吧,他那雙手比兩條腿厲害多了,他是槍械專家。”他吻吻她。“自己小心。”
“嗯。”她乖順地窩在他懷中。
“有問題要問嗎?”他笑。
“沒有。”她搖頭。
即便他完全沒交代要去哪,或去多久。
“小——”
話,被她貼上的唇輕輕壓住。
“我知道。”她輕喃。“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她不想嚇壞他。
范子駿心中一陣複雜。
“若不是那傢伙,我沒打算走,至少不是現在。”他道。偏偏他也知道,若走了,他不一定會想回來。
“不用跟我解釋。”蘇普搖搖頭,阻止他。“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而且我免費賺到一棟房子、一台車,和一堆可以炸掉半個台北的火力,怎麼看都很划算,對吧?”
他笑了笑。“聽這說法,我應該每個月再匯給你一筆贍養費。”
“現金就不必了,我戶頭很多。”她輕笑。
他深深地吻住她。“小櫻桃……”
濕氣環繞,身處在黑暗中的范子駿腦中突然閃進的景象令他分了神。
他想起那個已經半個月不見的女人。
很快地將雜念拋到腦後,他瞧了眼表上時間,繃緊每一根神經,待時間一到,立即行動。
腦中已演練過無數次,他循着深刻在記憶中的路線迅速前進,閃過所有監視器及警衛,摸到已買通解了鎖的一扇門前,安靜無聲地閃身入內。
“誰?”床上的人被厚重門板的移動聲驚醒。
“阿甘。”他念出對方的名字。
“你是誰?”床上的人警戒地站起身,從床旁摸出一雙磨尖的筷子防衛。
可電光石火間,他手中的筷子便連同他的一雙手,被瞬間欺身而上的男人給制住。
“想出去嗎?”范子駿換說英文。
“你是莫佬派來的?”阿甘的眼神在黑暗中顯得害怕。他看不見這男人被遮掩住的臉孔,只看得見對方在黑暗中映出詭異波光的眼睛。
“他很生氣。”他道,接着緩緩放開了他。
阿甘顫抖地退後幾步。
“告訴莫佬,不是我……不是我……一定有人搞鬼……台灣那有人搞鬼……”
“見到他,你自己跟他說吧。”男人冷冷地說,從身上拿出一片薄刀片。“會用嗎?”
“你不帶我走?”阿甘看到一雙筷子般寬的細長刀片,上前去接,慌亂的腦中已開始盤算該從哪個地方下手,大概得花多久才出得去。
“不。”
“好……我自己想辦法……我出去後會告訴他,一定是台灣那——”
才接過刀片,阿甘雙手即被強勢的力道緊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往他胸口刺入。
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接着寫滿不可思議的眼緩緩垂下,看到自己手上的竹筷和刀片,齊沒入自己的左胸。
壓在他手上的大掌再度拖力。
體內空氣瞬間被抽光似的,他呼吸困難。
覆著黑色手套的手這才緩緩鬆開。阿甘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
“台灣……”他溢血的唇顫抖地一開一闔。
“不。”黑暗中的男人朝他靠近,蹲在他身前。“曼達卡要兇手,兇手就是你,畏罪自殺。”
“曼……”
“對。老兄,我這是在幫你。”黑暗中僅能見到的雙眼持續閃着異樣的光采。“你不會想被他抓到的,到時你會後悔萬分,生不如死,最後還是會死掉。我幫你省掉中間步驟。”
“你……”瞪着他,阿甘意識逐漸渙散。
“感謝我吧。”男人道。
繼續在原地待了會,確認對方斷氣后,黑衣男子如來時般靜悄悄地再度離去。
“小普、小普……”
聽見叫喚,蘇普疑惑地抬起頭。
“你的愛慕者來了。”
幾經面試后,蘇普成了一間裝潢夢幻甜美、以女性為主要客群的咖啡廳兼職員工。
而這家咖啡廳——也就是“朵拉盒子”的店長,美美,正以螃蟹般的姿態,從櫃枱緩緩側移到吧枱區,朝蹲在地上擦拭蛋糕櫃的她偷偷打Pass。
透過蛋糕櫃的玻璃,蘇普看到店面外頭有台貨車停下。
那是朵拉盒子叫貨的食品公司,負責送貨的陳姓業務見過她兩次面后,就開始向店內其他員工打探她的資料。
沒想到除了正常人的生活和工作,她還有了正常的追求者,當蘇普得知這件事時的第一個反應,除了驚訝,有更多的好笑與荒謬。
據那男人的說法是她看起來柔柔弱弱,讓人很想保護她。
真不曉得若他知道,她有辦法徒手將他打到趴在地上起不來時,還會不會覺得她很柔弱。
“嗯。”她輕應了聲。
“今天你是吧枱,要和我換嗎?”向來是吧枱人員做進貨確認,美美知道她有個同居男友后,便時常自告奮勇幫她擋蒼蠅。
“我來就好。”蘇普微笑感謝她的好意。
陳姓業務搬着朵拉叫的貨進來后,蘇普跟着他,來到後方的廚房確認貨品。
她禮貌又客氣地與他核對完所有貨品,並在單子上簽名。
將單子交還后,她開始將東西分類,一一歸位,該冰的冰,該放柜子的放柜子,日期較早的,需要先用的,就擺靠外面一些。
“那個……小普。”
“嗯?”
“需要我幫忙嗎?”她動作太俐落,站在一旁的大男人實在找不到空隙插手。
“不用,謝謝。”她沒回頭,繼續整理,拒絕的嗓音輕輕淡淡,不至於太冷瘼,聽在愛慕者的耳里,甚至覺得像公主般優雅。
“那個……”杵在後方的巨型障礙物鍥而不捨地再次嘗試溝通。“聽說你有男朋友了?”
“嗯。”
“是這樣呀……呃……你們交往很久了嗎?”
“還可以。”
啊?還可以是怎樣?“是……是這樣呀……呃……你們一定很相愛呴……”
“還可以。”
又是還可以?“哦……是、是這樣呀……”經過一個月的心理建設才鼓超勇氣開口,沒想到出師未捷就先詞窮了。
蘇普往他這邊拋來一眼。
老實,是她對這業務的第一印象。他條件看來不差,老實又穩定,正常情況下,或許這種男人才是好對象。
第一次遇上正常的異性追求,她感到新鮮,也滿好玩的,但她可沒打算戲弄人家,還是早點讓他清醒,別耽誤對方時間比較好。
“謝謝你的關心,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她禮貌地抬起頭,給了等同拒絕的回應。“請回去工作吧,再見。”
“哦……再、再見。”老實的男人一臉落寞、在佳人不予理會的情況下默默退場。
待他離去后,蘇普重重吁了口氣。
原來,拒絕一個正常的好男人,壓力那麼大。
“對了——”就在蘇普鬆口氣時,男人突然又彎進來,將一個小紙盒塞進她手中。“這送你!”語畢,他匆匆跑掉。
蘇普愣了下,急忙追出去。“等——”
她來不及叫住他,反倒是在他之後推門而入的身影使她瞬間僵住。
心臟猛然一抽,她全身如冰塊般地僵硬。
那全身黑的男人進到這與他格格不入的夢幻空間,墨鏡后的眼眸掃過櫃枱,來到她身上。“小普,過來。”
蘇普臉色刷白。
藍天,人海,沙灘。
溫暖的日陽高掛天空,頭枕着手臂,仰躺在濕涼的沙堆上,望着海,望着天,本該是人間樂土的享受,但對一個心不在焉的男人而言,只像躺在鹽堆中腌漬的魚乾。
他快乾枯了。
躺下沒兩分鐘,范子駿就決定閉上眼,讓南加州春天溫暖的太陽烤乾他全身。
他忘記他躺了多久,原本溫暖的太陽成了炙熱的火球,帶着涼意的沙灘也變得火熱乾燥,空蕩的海景如今多了許多比基尼辣妹。
或許,他從春天躺到夏天了吧。
“今晚過去墨西哥?”有人來到他身邊坐下。
“明天。”
“需要幫你辦送行舞會?”
“省省吧。”閉着眼,他唇角揚起。
身邊的人捶了下他的肩。“我以為你一去不回了,誰知道你一回來就專挑大票的干。”
“這不正合你的意?”他將掛在頭上的墨鏡勾回原位。“說吧,還有什麼?趁我還沒跑前,有什麼案子快講,老白。”
“我不確定你需要。”老白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遠眺海洋。“傷好了嗎?”
“我們都像蟑螂一樣。”
“你這蟑螂也該回蟑螂窩了。范,你的女人在台灣。”
范子駿沉默了會兒。
“我知道。”他說。“我回去過,泰國那邊結束后,我回去過,三天。”他聲音啞了。“她過得很好,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眼前浮現她見到他時的驚喜表情,她像只無尾熊跳到他身上,對他又親又咬,但激情過後,她還是照樣上下班,對他消失的那段時間去了哪依舊沒多過問,彷彿他從沒離開過。
老白看了他一眼。“這不是棒透了?”不用分神擔心她。
“或許是。”他的臉倏地繃緊。“我不知道……該死!”他睜開眼,坐起身。
一旁的老白被他瞪得一臉無辜。
“我和她剛認識時,她非常脆弱、需要我,我們兩個處得很好。但她真他媽的太棒了,你了解嗎?”范子駿一臉像要殺人的模樣。“才幾個月而已,她現在自己就能過得很好,不需要我也沒問題!我他媽的上次回去還想留在那!”
老白制止這隻暴躁的獅子,“兄弟,你被自己嚇壞了。”
“老白,你不懂。”他一手擋在臉上。“她該過正常的生活,我定不下來。”
他們全都知道,他說要退休的話是狗屎。他頂多安分一陣子,或許幾個月,或者一兩年,除非他老到動不了,否則體內的過動血液就是會帶着他亂跑。
“你說過我天生適合吃這行飯。”
一手壓在暴躁雄獅胸前,微笑拒絕了幾位比基尼辣妹的秋波,老白有些擔心這匹惡狼待會兒會不會在沙灘上像個男孩般大哭起來。
他經歷過這種事,他懂,再鋼鐵般的硬漢遇上愛情,都會脆弱得不堪一擊。
“你愛她。”
躺在沙灘上的人沒回答。
“她愛你嗎?”
“我不知道。”范子駿語氣煩躁。“或許有,或許沒有。她信任我,畢竟她一團糟時只有我在那,說不定那是感謝。”而他他媽的最不需要的就是感謝。
“而且有又如何?老白,你沒聽懂嗎?她需要的生活我給不起!”他粗魯地揮開抵着自己的手臂,直接爬起身。
“小子,不要輕易放棄這段感情,說不定她在等你回去。”
“閉嘴,老白。”他拍拍身上的沙,頭也不回的離去。
老白起身追了上去。
“我當過縮頭烏龜,結果那成了我這輩子永遠的痛。”他跟在他身邊,不死心的繼續勸道。
“范,你不能那麼自私,說不定她不需要那什麼鬼生活,她只要有你——Fuck!”老白被揮中一拳。
“抱歉,朋友,不要再來煩我。”丟下警告,范子駿冷峻離去。
黑夜,無止境的槍林彈雨和爆炸聲,建築物不斷崩塌,煙硝瀰漫。
范子駿躲在遮蔽物后,目標的彈藥依舊持續不斷掃射。
“他到底有多少子彈?”他朝身後的人大吼。
“數不完!”後方回吼。“那裏是他的彈藥房!”
“噢,Shit!”差點被反彈的流彈打中,范子駿咒罵了聲。“崔斯坦在哪?”那是他們的狙擊手。
“他們躲在建築物里看不到的地方。”耳機傳來崔斯坦的聲音。
聞言他再度開罵。
遠方射不中,他們這裏距離太遠,手榴彈發揮不了作用。
“等等我做餌,兩秒鐘要是擺不平那挺機槍,我沒死回去就殺了你!”他朝身後的夥伴吼。
吼完,他立即鎮定預備,倒數完畢便朝另一邊的遮蔽物拔腿狂奔。
奔跑過程,他聽見自己猛烈撞擊的心跳呼吸聲,子彈飛嘯而過,爆炸、吼叫,每一道聲音都如慢動作播放般清楚可聞。
子彈劃過耳邊。
噗——一顆子彈埋進他手臂,他不理會,繼續奔跑。
又一顆子彈擦過他的小腿。
不到三秒,到達目標處,他身上已經多出了幾個洞,正在發燙疼痛,可對他而言並無大礙,重點是他們重新取得控制權。
“范!”後方的人往前沖。
“沒事!”他吼,立即跟上。
爆炸聲持續,他們的小組已經攻進對方堅守的陣地,迅速解決掉一堆煩人的蒼蠅,將已受了傷的目標壓制在地,范子駿從袋子裏翻出TNT和雷管,但被一把奪走。
“他們要清點!”隊友朝他吼。
“炸了他們就不用點了。”他嗤了聲,放棄在這放煙火,改到後方翻找,發現了手持式火箭筒。“狗屎,有這不早點拿出來玩!”
他扛起火箭筒往外走去。
“他還好吧?”有人湊過來,低聲問。
“回去后得告訴老白,別再讓他接案子了。”被詢問的人翻白眼回答。
這傢伙總有一天會搞死自己。
“在你的腰和手臂上的彈孔與‘惡狼發瘋’的傳聞還沒消失前,抱歉,你不能工作。”老白抬眼瞧了一下,又立即轉回電視上。
“狗屎!我沒有發瘋!”剛從醫慌待了三天才出來的范子駿聞聲怒吼。“好,我承認,我承認最近的行為比較火爆,但我……該死!”他泄憤地踹一旁的傢具。
“別在我房子裏砸東西,惡狼,崔斯坦告訴我,你差點用火箭轟死他。”
“他鬼扯!”他吼。“我很清楚他在哪,那些傢伙故意這麼說,他們不想讓我工作!”
“對。”老白又瞧了他一眼。“惡狼的行動向來快狠准,不拖泥帶水,可你最近的行為讓和你一起行動的人覺得像顆不定時炸彈,是我也不會想和你一起工作。”
他站在原地咒罵了一陣。“那又如何?老白,你不讓我工作,我可以自己接!”
“請便,”老白聳聳肩。“去害死其他人。去,別來碰我的兄弟。”
他踹倒一旁的椅子,甩門離去。
老白看着電視裏努力奔跑碰撞的運動員,哼了聲。
沒一會兒,門又開了,范子駿回到屋內,來到他身邊,窩進沙發內。
“她身邊有人了。”他挫敗地開口。
老白嘆了口氣,關掉電視。
“兄弟,是你自己不回去的。”
“我不能回去,我會想留下。她現在很好,有房子、有工作。”還有男人。“我回去,她或許一開始會很開心——現在我不確定她會不會開心了——但之後她就會問我,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家裏?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工作?為什麼不為她着想?狗屎!”
然後他就必須面對她的責難和不諒解的眼神……為什麼要讓一切走到那個地步?趁現在回憶還是美好時止住,是最好的選擇。
“兄弟,我不想這麼說,但你真是個懦夫。”老白搖頭。“這也不能怪你,我也當過儒夫,女人很可怕。”她們只要稍微一點暗示或幾句話,就會把他們嚇得連夜逃跑。
“狗屎!”
老白起身來到冰箱旁,拿了兩瓶啤酒,丟了一瓶給他。“你現在的情緒不適合工作。”
“隨便。”他不再和他辯論。“讓我在這待一會兒。”他灌了一大口啤酒,接着全部喝光。
“請便。”老白擺手,來到電腦旁,點點滑鼠按了一陣。
“三小時太趕……要六小時或八小時后的機票?”他問。“別喝太多。”
范子駿從冰箱再拿了兩瓶啤酒,回到沙發上,又打開一瓶。
“或許喝多一點比較好做決定。”老白聳聳肩,不再阻止他。“如果你想大醉一場,我會建議你訂明天的機票。”
喝開水般地接連將三瓶冰啤酒全倒進胃裏,范子駿將啤酒瓶捏扁,丟進一旁的址圾筒內,爬爬黑髮,接着陷入獃滯。
他眼前出現蘇普的笑臉。
“三小時。”他道,趁他還沒改變主意。“載我到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