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路上，岳媛忍着滿腔的困惑跟着走，直到進屋后，她終於忍不住了，打斷前方正在講解屋況的男人。“駱先生……”

“嗯？”駱士其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

“我想……這之間可能有些誤會。”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要租的是小套房。”而不是小豪宅！這裏像是一個咖啡店員工租得起的地方嗎？

“哦？這點你家店長倒沒跟我說。”他一臉意外。“但他有提到，你租屋預算上限是七千。”

他的意思是只收七千塊的租金？

“你不是說這不是分租？”這是唯一的可能。

“的確不是。”他笑着回答。“如果你要租，房客只會有你一位。”不錯，小肉球的反應果然夠快。

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不能隨便亂撿，但她如果不撿，這筆生意就沒得做了。

“放心，我不會把你賣掉。”他不禁失笑，悠哉自得的將後背斜抵着牆面。

她抬眼瞧了下他。“駱先生，被賣掉和不明所以的被賣掉，兩者是有差的。”

又來了，這位先生說話似乎喜歡繞圈圈。

“岳媛小妹妹，我真的覺得很訝異，你不上班的時候似乎連個性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的笑容越扯越大，說出口的話不知是恭維還是調侃。

彼此彼此。“駱先生，你在店裏對其他人也向來不多話。”她才搞不懂他為何老是話中有話咧！他們兩個既無冤無仇也沒任何交情，但從昨晚兩人遇到，他不論說什麼似乎都在針對她，不像在開她玩笑，但又感覺不到惡意，搞得她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想從她身上套出什麼秘密？

“你在店裏……嗯，我以為依照你在店裏的那種應對方式，不會喜歡別人把話講得太明白。”

她在店裏的應對方式？“駱先生，你會很認真的回應別人的玩笑話？”

他……有在注意她的舉動？

“當然不會。”

啊——原來如此，不想應付，但也不因為動怒而破壞氣氛或得罪客人，裝傻確實是個好方法，沒害處，也可以明哲保身。

小肉球傻笑的原因，只有那麼簡單？

岳媛終於弄懂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這位先生講話的方式那麼奇怪，是因為他也覺得她怪……

有些故意的，她揚起在店裏時才會出現的傻呼呼笑容，甜甜地道。“駱先生的好奇心真旺盛。”

他是不是福爾摩斯看太多，幻想自己是什麼偵探？她和他又不熟，就算她有多重人格，他也沒必要好奇到一定要挖到答案吧？

“是有一點。”他但笑，不否認。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女生。

“那……不知道我的答案，駱先生您還滿意嗎？”她笑得更甜膩了。“如果沒事，我要去找新的房子了。”真是個無聊的傢伙，根本就是在浪費她的時間。

“這間房子你不滿意？”知道他的話可能讓她誤會了，他連忙將話題拉回。

“滿不滿意有關係嗎？”

駱士其緊瞅着她的表情，發現她不只是甜甜的笑容討喜，有點生氣時的假笑，也非常吸引人。

“當然。”他微微收斂唇邊的笑意，“這間房子是真的要出租，你家店長跟我提過，他非常希望你能在小草待久一點。”

岳媛怪異的瞄了他一眼，覺得店長的希望跟這間房子的價格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你也知道你們店裏的員工流動率……嗯……”他利用微笑代替想說的話，非常客氣的點到即止。

聽他這麼一說，岳媛馬上想到店長那張惡人臉，頓時稍微能夠理解了。“店長有補助？”她懷疑店長有那麼慷慨，他已經幫她加薪兩千了，若再補貼租金，恐怕咖啡店可以直接轉行做慈善事業。

在外租房子這麼多年，加上最近看了不少這附近的房子，她對房租價碼多少也有些了解，這間屋子只怕她每個月都多領一份年終獎金也住不起。

“他沒有那麼慷慨。”駱士其低笑，道出與她心中相同的想法。要是租給那傢伙，他一定比照一般的行情價，頂多打個七折，但現在是租給她，那可就另當別論嘍！“為了怕他的店倒閉，這間屋子算是我這當朋友的友情贊助。”

他輕輕瞥了她一眼，見她似乎還在考量他話中的真實性，又補充道：“這間房子原本是我小妹在住，但從她前年去國外工作后就一直空着，正好你老闆問我知不知道有哪裏要出租，我和他聊過，覺得他滿信任你的，雖然我和你不熟，但幾次接觸下來，我覺得租給你也挺放心的。若你覺得七千的租金負擔太重，我們可以再談，我只是希望有個能信任的人住在這裏，總比空着生灰塵好，租金多寡我倒不在意。”

所以這兩天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故意試探她的嘍？岳媛忍不住這麼猜想。雖然他那句“租金多寡倒不在意”說的還真像有那麼回事，但在她聽起來，卻有不同的解讀——

首先，這位駱先生雖然天天到店裏吃早餐，一個月下來的花費確實不少，但也不能證明這屋子是他的，畢竟他看起來還不到能坐擁幾棟豪宅的阿伯年紀，甚至可以說非常年輕。

再者，若房子真的是他的，那就更可疑了，他年紀輕輕就不在乎金錢，難不成他是做非法生意的，不像一般人用一塊、兩塊來算，而是以百萬為單位，錢好賺到區區幾萬或幾十萬對他來說也不痛不癢？

“呵呵，駱先生真慷慨。”她雖然臉上堆着笑，但內心卻對他多了幾分戒心。

她可不想住了一段時間后，冒出一個“真正的屋主”把她趕出去，或是莫名其妙捲入什麼奇怪的紛爭里……所以，她的結論就是：七千塊的豪宅，等同鴻門宴，有詭！

就在岳媛思量的同時，駱士其也一直在偷偷觀察她的表情。這小肉球或許沒發現，她每次只要想虛應了事，就會下意識地使出傻笑那一招！他饒富興味的勾了勾唇，沒有回應，卻也沒打算戳破她的言不由衷。

兩人頓時又陷入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駱士其覺得身體有些僵硬，便微微使力讓背離開牆面，往前跨了一步，打算走一走活動一下。

一察覺他移動，岳媛馬上出聲打破寧靜，“那個……”

“嗯？”他聞言停下腳步，心中卻想大笑。這小妞是怕我對她不利嗎？

“那個……我可以再到處看一下嗎？”她覺得有些不妙，雖然以這位先生的外貌和財力，應該對她這隻毫不起眼的小肉鴨沒有興趣，但……誰知道？社會新聞里的罪犯，不乏各界精英，心理變態從外表又看不出來，更無法猜想他們的犯罪動機及標準呀……

店長的朋友真的值得信任嗎？

為了保護自己，岳媛故意堆起好奇的笑容，圓眼直直看着他，爭取拖延時間。

“當然。”要比笑臉，他也是假笑界的翹楚。“但我得回公司了，我把鑰匙留給你，你離開時幫我把門鎖好就可以了，明天早上我去店裏再跟你拿。”繼續和她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回公司辦公比較實在。

堆起親和力十足的微笑，確認自己的動作不會嚇到她后，他走向她，將磁卡及特殊的長鑰匙交給她，接着又從西裝外套口袋裏抽出一張自己的名片。

“你慢慢考慮，要租的話再打電話給我。”

不同於岳媛先前拿到只寫了“駱先生”與手機號碼的簡單紙條，名片上的內容多了幾行字，他確定事情都交代完畢后，轉身就要離開。

“那個——”一接過名片，她馬上掃了一眼，同時出聲喚住他。

他停下步伐，半側身問道：“還有事嗎？”

“駱先生，如果您現在還有空，可否先讓我看看房屋權狀？”她突然要求。

他神色鎮靜，笑了笑。“當然可以，看完之後，還有其他的要求嗎？”果然！

“我想自己看一下這間屋子，讓我考慮一天，明天再給您答覆，可以嗎？”

駱士其眼底閃過了一抹異彩。“當然，你可以回去慢慢考慮。”他再度露出微笑。“權狀是吧，等我一下，我去樓上拿。”

嘖嘖，這小肉球打算回去查他名片是吧，傻妹？差點連他也騙了。

早晨的陽光灑逼大地，也照射在巷弄間小草咖啡店的外牆上。

依舊是上班前，身為小草常客的駱士其沒有缺席，時間一到，就現身在咖啡店裏，而迎接他的，正是那張熟悉的甜甜笑臉。

“早安。”有客人上門，岳媛依舊客氣的上前招呼，在他入座後主動的詢問：“A套餐，飲料是熱的無糖美式咖啡，對嗎？”

“嗯。”駱士其輕輕點頭，臉上掛着微笑。

“請您稍等，餐點馬上送來。”待客服務的標準流程，語末，也同樣公式化的送上一個甜美微笑。

看了岳媛的背影一眼，駱士其馬上收起笑臉，將視線移回至桌上的早報。很好，這小妞完全不理會他，虧他還笑得像面對媒體一樣熱情！

他垂着頭看似在看報紙，但實際上卻為自己一頭熱的討好翻了個白眼。

三天前租約簽定的那一刻起，他和岳媛正式成為房東與房客的關係，原本他還暗自期待，在咖啡店裏遇見時，小肉球對他的態度或反應會有些不同……結果，三天下來，她絲毫沒有任何改變。所有的疑問似乎都在簽約當天問清楚了，這三天來，她和他的互動不但沒有增加，她也不曾再問過有關房子的事，更沒好奇過……他這個房東。

他真的覺得很悲哀，他的身份好像也只是讓她接受了租金多寡對他而言，真的無關緊要，此外，她對他一點好奇心都沒有，這些天與他的應對，就像對待一般客人一樣，這讓暗自期待可以發掘到她更多面的他，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抱歉，為您送上餐點。”沒多久，可愛的小肉球端着托盤來到桌邊，除了他的餐點外，還附贈一盤小茶點。

駱士其看着那盤小茶點，期待着她的解釋。

“這是店內的新產品“桂圓凍”，是“店、長”招待的。”一一將餐點放置妥當，她又朝他笑了笑，隨即轉身離開。

“店長……”唉，算了。

駱士其覺得好無力。期待越高，失望越大，小肉球想搞上下班完全劃分清楚的戲碼就隨她，他幹麼有這麼大的反應？

“啊，岳媛明天排休哦。”不請自來的傢伙自動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要搬家。”看了桂圓凍一眼，駱士其將視線埋回報紙上，剋制自己別將心裏的不快牽怒到好友身上。

其實說穿了，他們倆的關係不就是她付錢，他收租，在不違約的情況下，他無權干涉屋子的使用，更遑論住在裏面的人，他是以店長朋友的身份將屋子以“殺很大”的價錢租給她，而不是她的朋友，沒理由關心她太多。

“結果你租她多少？”梁豈佑的消息慢了很多拍，本以為好友是剛好找到有認識的人要出租，結果昨天下班前問岳媛才知道，原來房東就是駱士其。

不是他要抱怨，他和駱士其高中同窗三年，當兵遇到又聚在一塊，深知他體內的冷血商人本質，雖然外表看起來溫文，但溫文到有人在他面前掛了，他老大依舊能笑着當作沒看見——換言之，就是根本不管別人死活，所以乍聞這傢伙將自己的屋子租給岳媛時，他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