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藍競洋兩眼盯着琳琅滿目的蛋糕,喉結上下動了動,陷入天人交戰。
從小他最崇拜的人就是過世的父親,可是父親卻縱容自身的慾望背叛母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甚至連小孩都生了,所以藍競洋發下重誓,絕對不會跟他一樣,要更加自製,不能任由慾望所驅使,其中當然包括玩樂,以及最愛的甜食,從此被排拒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這家烘焙餐館的蛋糕在網路上的評價很高,藍先生吃吃看……」佳佳涎着諂媚的笑臉,相信沒有人抗拒得了。「吃甜食會令人心情變好,只要心情一好,相信今天的工作會很順利。」
他努力抵抗眼前的誘惑。「……只要義大利面就好了。」
「蛋糕都不吃嗎?」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想到她興沖沖地去買回來,以為大老勵會高興,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
瞥見佳佳臉色瞬間黯淡下來,讓藍競洋很難忽視它,這些年來,他都是這麼嚴格要求自己,沒有例外,更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可是再牢不可破的防禦措施也會出現漏洞,在不知不覺當中遭到蠶食鯨吞,即便外表還看不出來,其實已經被人從裏頭開始破壞了。
「那就……隨便挑兩塊。」他不該妥協的,也絕對會為這個決定後悔的。
趙秘書覷見大老闆難得露出窘迫的表情,趕緊把眼鏡拿下來擦一擦,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是。」佳佳重新綻開笑臉,從中挑了兩塊蛋糕,再把其他的放回推車上。
「藍先生請慢慢享用。」
待佳佳出去之後,藍競洋不禁深刻反省,為什麼突然心軟了?又何必在意她的感受?明明犯錯的人是她,怎麼最後十惡不赦的人變成自己了?這一切根本就說不通,也讓他愈來愈糊塗。
聽到趙秘書清了下嗓子,很明顯地是在掩飾笑意,他有些心虛地回道:「我只是在想這家的蛋糕若真有那麼好吃,可以當作中秋節禮盒,也不一定要送月餅,相信女性員工會很高興。」
大老闆的回答讓趙秘書專業形象真的差點就毀於一旦。「難得藍先生這麼替公司的女性員工着想,我會把這個建議告知相關部門,不過……我只是想問咖啡冷了,要不要換一杯?」
藍競洋一臉困窘。「不用了!」
「是,那麼藍先生就先用早餐,我等一下再進來。」他得趕緊出去才行,否則真的會爆笑出來。
等到辦公室內只剩藍競洋一個人,他才露出挫敗的表情。「我到底在做什麼?」
不只早餐被制約了,好像連心都開始脫離掌握。
振作一點!
【第八章】
凌晨兩點,佳佳的手機鬧鐘響了。
她從熟睡中驚醒,這才想到是事先設定好的,除了想要將功贖罪之外,要是大老闆還沒休息,也能有個人催他快點上床睡覺,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於是關掉鬧鐘,再將天花板上的燈打開,好保持清醒,免得電話講到一半又睡著了。
「好了,準備OK……」佳佳拿着手機撥通號碼,聽着鈴聲在響,不禁屏住氣息,等待接通。
才響了三聲,電話就接通了。「什麼事?」
「藍先生這麼晚了還沒睡……」話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心想台詞也該換一下。
藍競洋坐在沙發上,啜了口威士忌。「已經睡了,又被你吵醒。」接到她打來的電話,似乎不再那麼意外。
「少騙人了!」佳佳可沒被他唬過去。「藍先生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在睡夢中被人用電話吵醒,要知道睡眠不足會導致工作效率變差,而且會讓人老得快。」
他用另一隻手翻着報紙。「男人不像女人那麼怕老。」
「要是藍先生變老了,不知道公司有多少女性員工傷心流淚。」大老闆可是像神一般的人物,要永保青春才行。
「……你也會嗎?」藍競洋翻報紙的動作停下來,脫口而出。
佳佳還沒反應過來。「會什麼?」
「要是我變老了,你也會傷心流淚?」藍競洋很想知道在她心中,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她臉蛋倏地一熱,不過還是老實地承認。「應該會吧,誰教我是個貪圖美色的女人……」說到這裏,就聽到手機傳來一陣嗆咳。
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藍競洋被含在口中的威士忌給嗆個正着,更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呵呵……咳……」
「藍先生,你是在笑嗎?」冰山也會笑,這可是世界奇觀,她居然不能親眼目睹,不禁一臉激動的往床上用力槌了幾下。「啊……我的手機不能視訊通話,真是太可惜了!」
他連忙抽了一張面紙,吸乾被酒噴濕的睡衣前襟,俊臉一整,可是嘴角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揚。「我沒有在笑……」
「笑就笑,有什麼好否認的,我說的也是事實,可不是只有男人才會貪圖美色。」像她的麻見大人就是極品中的極品。
藍競洋有些尷尬,但也有些得意。「原來你貪圖我的美色。」
「藍先生放心,我只會把你當作神一般的瞻仰,不會隨便出手的……」佳佳不打算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這樣就不會失戀。
他覺得兩人的對話似乎正往奇怪的方向走,可是卻不討厭或是嫌惡,而且繃緊的神經不知不覺當中也放鬆下來,藍競洋想不起來上回跟別人這麼自在的聊天是什麼時候。
「……昨天真的很抱歉,電話講到一半就睡著了,今天保證會把它聽完,所以可不可以從頭來過?」佳佳走到書桌前坐下,移動一下滑鼠,還沒關閉的電腦螢幕上立刻出現好幾個視窗,都是有關「天仰集團」已故總裁與一名許姓空姐外遇生女,他的妻子因而得了憂鬱症,這十幾年來深居簡出的新聞。
那名第三者姓許,難道對方所生的女兒就是許詠欣?想到大老闆對他們母子不尋常的態度,這個可能性很高。
昨天下班回到家,原本只是無聊,就上網捜尋一下,卻找到十幾年前的舊新聞,佳佳無法想像上一代的婚姻帶給他的傷害有多大,或許這就是冰山形成的原因,但又問不出口,就怕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當個稱職的聽眾,聽大老闆傾訴心中的痛苦,就算只是幫上一點忙也好。
「已經不想說了!」藍競洋哼道。
佳佳近乎哀求地嚷着。「不要這樣啦……都是我不好,這次一定會專心聽完,說嘛、說嘛……」
「我要睡了!」他就是不想順她的意。
她口氣帶着狐疑。「是真的要睡嗎?」
「你在懷疑我的話?」藍競洋端起大老闆的口氣。
「小的不敢!」她唯唯諾諾地說:「只是很難想像藍先生也會想要睡覺,還以為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全年無休。」
藍競洋知道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但還不至於到那種令人驚悚的地步。
「我也是人。」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人……」佳佳在嘴裏咕噥。
他似乎聽到以下犯上的言論。「嗯?」
「沒事,那麼藍先生就快點睡吧,不打擾你了,晚安。」她馬上掛斷手機,燈一關,趴在床上,幾乎立刻睡着。
而另一頭的藍競洋卻還拿着手機,捨不得放下,想要再跟她多聊幾句,這個想法才冒出來,他像是手機會咬人似的,馬上往桌上一扔。
「只不過是公司的一名員工……」他用身分將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界線來,不願去深思原因,更不用說去探究自己的內心。
才把平口杯中剩餘的酒曝掉,藍競洋突然有了睡意,累積在體內的疲倦也不斷地湧上來,於是將起居室的燈關掉,走進主卧室。
也就從那天起,佳佳把手機鬧鐘設定在凌晨兩點,醒來之後,就打電話給大老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還好對方也沒有要她別再打了,既然不說,也就厚着臉皮,照樣在固定的時間內打過去。
一個星期下來,似乎也成了一種習慣。
「……藍先生這麼晚了還沒睡?」她通常都用這句當作開場白。
他看着手上的文件。「正要睡。」
「少來!」佳佳開始有些沒大沒小了。「我聽到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藍先生該不會還在工作吧?」
藍競洋當然不會承認了。「只是在翻報紙。」
「聽起來不像報紙。」她說。
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有通天眼,可以看透宇宙萬物……」佳佳胡扯一通。
「我不相信世上有那種東西。」他不是個迷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