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個白目鬼現在跟我住在一起。」
「什麼?!陸其剛,你智障喔,那只是故事書好不好?」
「是真的,我們會搬家都是他害的。」
「是喔,那要不要我去幫你KO他?」
「不用,我自己會搞定。」
「沒關係呀,我誰啊,陶水沁耶,阿沁耶,最講義氣的人,當然要幫你……」
幫個屁!
她真的很討厭、很討厭那些世界名着中喜歡無病呻/吟的角色,特別是那種成天埋怨東抱怨西,要不然就是講些沒人懂的屁話的文弱人物。
但是,她眼裏的伊末爾不會隨口抱怨,不會歇斯底里的鬼叫,感覺比較象是一尊裝在玻璃櫥窗中的彩釉陶偶,主張無神論的她都不禁要讚歎他一句有着「宛若天使般純凈的氣質」。
他是富裕環境裏的小孩,按常理而言,應該是驕縱高傲的,但她從未聽過他向陸爸頤指氣使,他明明是主人,卻總是處處受限,默不吭聲的遵守着陸爸訂下的種種規矩,現在想來真的很奇怪……
古怪到給人一種詭異又驚悚的感覺。
陸爸的職位是管家,但她從來看不出兩人是主僕關係,陸爸全天候守在他身旁,無微不至的照顧着,生活起居緊密相連,連他打個噴嚏或呵欠,陸爸都不可能錯過。
可是,為什麼?
這麼漂亮的孩子,誰見了不會喜歡?縱使他體弱多病,不良於行,縱使他沉默寡言,總是讓人猜不透心思,說話的語氣也太過老成,但她一直感覺不到陸爸對他存有一絲絲感情,純粹是出於職業性的關懷。
她真笨,都過了這麼多年才忽然察覺這個怪異之處。她真呆,竟然從來沒有察覺在那之後有一雙眼睛如影隨形,時時跟着她,後知後覺到這種程度,她是靠什麼考進調查局的?她真是遜到炸掉……
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這十年發生過什麼事?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從輪椅上爬起來,又是如何掉進地獄深淵?不想知道陸家父子曾經對我做過什麼骯髒事?這些秘密,難道你全都不想知道?
到底,童年記憶中的那座華美的城堡背後,藏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看似單純平靜的湖面下總是暗藏着洶湧險惡的波濤,是誰說過,驚觸水面所引發的漣漪只要不碰到岸,便會永無止盡的蕩漾綿延?
她,是觸發漣漪的主因;或者,不過是不小心被禍及的其中一個?
陶水沁不知道,也不確定,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這道漣漪到最後終會盪入她的心湖,永不散去。
而伊末爾便是最初的漣漪。
成串音符繽紛連綿,起伏有致,圓滑飽滿卻又充滿淡淡的憂鬱,華爾茲的節奏透過空氣傳遞着,邀請她參加一場華宴,依稀可聞見香檳的氣味……
陶水沁聽過這首曲子。
在某個陰暗的冬日午後,在某間懸垂着墨綠緹花長簾的大房間,她是替陸爸送柳橙汁進去,總是待在房間的蒼白少年習慣性的獨坐窗畔,坐在輪椅上背對着她。
「OP.69,NO.2。」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她正要擱下托盤,一臉錯愕,礙於房內光線幽微,他半側的面容她看不真切。
唔,房裏氣氛陰沉,怪嚇人的。
「我說,這首曲子是蕭邦b小調圓舞曲作品六十九之二。」
「喔。」隨便啦,她還趕着換下制服飛奔籃球場狂蓋陸其剛火鍋,哪管得着這狗屁不通的鬼玩意?
放下柳橙汁,她嘴裏含糊的咕噥着,瞟了窗畔的身影兩眼,旋身帶上門之際,眼角又不由自主的覷了他一眼,莫名地,踩在她腳下的皮鞋跟着典雅的音符打着輕快的節拍。
深藍格紋百褶裙下露出一雙修長的小腿,點跳着旋舞,伊末爾房間的地板是透明的強化玻璃,下方鑲嵌着珍珠貝與七彩星砂,還有兩排綿延的水晶燈,午後淡金色的陽光迤邐之下,讓人彷佛踩在滿目燦爛的貝殼上,特別是赤足的時候。
幻想一下,如果穿件裙擺曳地純白圓裙,在這裏跳着優雅浪漫的舞,一定很美、很美……
「你也喜歡華爾茲嗎?」
音樂驟停,陶水沁愕然地張着小嘴,撇首望向窗畔的笑臉,後腳跟還踮得高高的,準備順着音樂的節拍落下,尷尬的金雞獨立之姿蠢到她直到世界末日那天也忘不了。
伊末爾狀似靦覥但不減高貴地笑着,足以融化人心,直瞅着她僵住的舞姿,讓她瞬間覺得自己是闖錯場景的搞笑小丑,既白痴又遜!
她只不過是一時讓典雅的旋律迷昏頭,隨意舞弄腳步,華爾茲?這個專有名詞她只在電影中看過、聽過,哪來喜不喜歡可言?
「我、我該走了……那個,那個陸其剛還在籃球場等我,再見!」拜託,她在慌張什麼?又不是初次見他這樣笑。
手隨便揮了數下,陶水沁緋紅着雙頰甩上門,像要逃離夢境般倉皇無措。
如今憶起,依然覺得自己好糗,好好笑……
一模一樣的音符持續流動着,如風兒吹拂過流雲那般沁耳,她凝神聆聽片刻,赫然張開雙眼,然後火大的拉開耳機翻身坐起,瞪向床旁正蹺腳看報的女人。
「任晴泠,你找死啊?!」有事沒事放什麼蕭邦,害她差點夢遊從前,三魂七魄回不來。
任晴泠抖開報紙,偏首調侃道:「你終於醒啦,怎麼樣?我幫你放的胎教音樂還不賴吧?」
陶水沁這隻註定與優雅絕緣的咖,無論是嘻哈饒舌搖滾藍調什麼都聽,就是最怕古典樂,就不信用這招她還不醒,哼哼!瞧,果真半曲便奏效。
陶水沁扔開MP3爆吼:「胎你媽的頭啦!我幾時被外星人綁架,植入外星胚胎了?你少亂幫原裝進口貨開封!」
「好啦、好啦,原裝也沒啥了不起,現在什麼都要講求經驗老到,用慣的比較好,處女這種封建時代的產物已經嚴重過時羅。」任晴泠撇嘴挖苦。「虧我還特地請假來探病,結果灌了滿肚子大腸桿菌過量的髒水還能大聲鬼吼,扞衛自己的貞節,T-X就是不簡單,看來你明天應該就能回局裏報到了。」
才剛看清楚自己人在醫院的單人病房裏,稍早之前的記憶已然朦朧,思緒糾結混亂,一時理不清,陶水沁虛脫地撫着額頭,閉着眼呻/吟道:「這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沒錯,這正是我想問的。我們倆搭檔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案件有成功也有搞砸的,怎麼說也算是半隻老鳥,我實在不懂為什麼這次你會失手。」
「失手?誰失手?」
「你,陶水沁。」
「我失手?!」揪扯披散滿肩的長發,她氣急敗壞的抗議,「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變態做掉?這宗走私毒品案,根本是那個變態為了報復伊末爾搞出來的!」
「等等、等等,我以為你只是失足落海,想不到還一併撞壞了頭殼!」任晴泠當她是在發神經。「這只是單純的走私毒品案,你扯到末世紀和那個帥哥執行長幹嘛?你是春夢未完待續,直接挪到現實生活來?」
陶水沁愕然,「難道你們沒搜到小鬍子船長的屍體?還有一個身材高大,應該是英國籍,眼珠是棕色,模樣長得很像伊末爾的男人?」
「你在作什麼白日夢?你不是和小鬍子船長扭打才墜入海里?小鬍子船長早就葬身海底了吧,而且哪裏有什麼英國男子?你確定你真的是陶水沁,不是從火星來的冒牌貨?」
她茫然的搖頭,「不對……不對……」這根本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劇情,完美的銜接,無懈可擊,抹滅了中間本該是最關鍵的插曲,結局倉卒卻又不致令人起疑,平靜的畫下句點……
「欸,你是不是體力透支到暈頭了?要不要我讓護士來測試一下你的意識清晰度?」任晴泠探過她的額溫,壓着撞邪似不住喃喃自語的女人躺回病床上。「難怪普烏要我多看着你一點,每回一碰到跟那個伊末爾有關的事你就很失常耶,你是不是煞到那個黑金執行長啦?」
「對!伊末爾!」陶水沁驚跳起身,撕掉透氣膠帶拔下點滴針頭,抓過任晴泠的雙肩焦急地追問:「那傢伙人在哪裏?」
任晴泠一頭霧水,「伊末爾?我怎麼知道,應該是在末世紀大樓跟女秘書搞曖昧,或是在高級酒店偶然碰上為了還債賣藝不賣身的清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