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用完晚膳之後,李洛斐一聲不響的回到閣樓廂房,從頭到尾不曾搭理過他們兩人,雖然釋心澄早已習慣他忽冷忽熱的怪性子,仍是不免感到奇怪。

「師伯,師叔好像有點不對勁。」

笑彌勒貪喝了幾口酒,面色微醺的回道:「洛斐已經許久不曾使過翡翠神劍,昨日在鹿城那一戰應該耗去了他不少氣力。」

「難怪,他一路上總是不吭聲,臉色陰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身體不舒服也不跟我說。」釋心澄一臉苦惱,怪自己沒有多加留心,又想起他先前使過勾魂大法,體力似乎已經不是甚佳。

「小心澄,你知不知道洛斐的來歷背景?」

「……大概知道。」

「你知道他是殺人如麻的江湖魔頭,還敢一路跟着他?難道你不知道佛門子弟最忌諱和這種嗜殺成性的江湖人來往?」

「可是……是師父親口將我託付給他,師父信任他,我也相信他,這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顧我,他還答應我往後不隨便殺人。」

「那你可知道釋斷塵和雙邪有着什麼樣的糾葛?」

釋心澄恍然大悟。「難道這就是您想跟我說的故事?」

「小心澄,你猜對了,我要說的故事就是和他們有關。」

「他們三人究竟有什麼恩怨?」

「我先問你,你有沒有聽過李曼這個人?」

「李曼?」釋心澄偏首尋思,訝然回道:「聽過、聽過,我還聽說她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

經此一提,她還想起那日在林記飯館外頭無端挨了刀的說故事老翁,以及李洛斐深沉的臉色,如今想想,這個故事似乎藏着什麼神秘。

「當年,李曼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奇女子,更是當朝皇帝的紅粉知己,她用盡心計為他謀取江山,為他做盡一切,不留餘地……」笑彌勒頓了下,面色漸黯。

「可惜他登基之後,只認江山,不認美人,可憐了李蘭皋與李洛斐兩個姊弟,成了遭人遺棄的孤兒。」

原來雙邪的真實身分竟然是……可是,這些又和師父有什麼關聯?

像是看透了她的思緒,笑彌勒苦笑的搖頭。「你師父釋斷塵,算起來也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之人,他貴為前朝皇子,一夕淪為亡國奴,最後只能選擇留在潛龍寺削髮為僧。」

「什麼?」她大驚,難以置信。「師伯,您老人家是不是犯胡塗了?師父……師父他怎麼可能是……那蘭皋和我師父又是什麼關係?」

「他們的關係,我不方便妄下定論,你還是找你師父問去,最重要的是,你不應該和洛斐太過親近。」

「這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師父從來沒向我說過這些事……」釋心澄還未從先前的震驚恢復過來,絲毫沒將笑彌勒的勸告聽進耳里,仍然在思索着那些陳年舊事。

忽然,她看向默默喝酒的笑彌勒,露出困惑的神情。

「師伯,為什麼您會知道這麼多?您在這些故事裏又是什麼樣的角色?」

沉默良久,笑彌勒幽幽嘆口氣,「我啊,我只不過是故事裏的一個小人物,無足輕重,不值一提……」

這一刻,釋心澄突然發現到,每個人的背後都有故事,或者許許多多的秘密,即使是寡情淡欲的師父,也藏有那樣沉痛的過往。

可是,唯獨她是一片白茫茫的,除了潛龍寺,除了師父,在她背後,什麼故事也沒有……

【第六章】

這座小鎮地處偏僻,本來就沒有太多外來旅客,入夜打烊之後,金侖客棧更顯清寂,因為是留宿客人,店小二也不催促他們,任由他們聊到深夜。

直到笑彌勒醉倒在飯桌上,任憑釋心澄怎麼搖動就是不肯起來,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好獨自一人回到閣樓廂房。

因為心事重重,等她回過神來時,驚覺自己呆站在李洛斐的房前。

「心澄?進來。」同一時刻,房裏傳來李洛斐的叫喚。

踟躕片刻,她伸出手,推開沒有落上鎖的簡陋木門,走進暗無光亮的廂房,看見李洛斐坐在榻上,一頭長發掩去半邊面容,美目低垂,教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傻傻的杵在那裏做什麼?靠過來一點。」

釋心澄抿起唇瓣,舉高手中的燭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慢慢的,燭火映亮了他慘白的面色。

「師叔。」她心生詫異,快步走近。「你的氣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心澄,上回我說過,鹿城的事情一解決就跟你說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可是……」她憂心忡忡的望着他,站近端詳,他連嘴唇都泛着一圈灰白,張狂不再。

「過來,到我身旁坐下。」他美目揚起,不見一絲暴戾之氣,大掌輕輕拍向身畔的空位。

她沒有抗拒,先將燭台擱在房裏的大桌上,然後乖巧的挨近他身邊坐下。

「你想從哪裏聽起?」他探出手,以指腹蹭着她細嫩的臉頰,指尖異常冰涼。

「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

「難得你今天這麼聽話,我要是不多說一點好聽故事,那怎麼行?」他笑聲低啞,瘦削的面龐卻是陰沉的。「不如就從那個艷牡丹李曼開始說起。」

她心頭微微一窒,表面上仍是故作輕快的回道:「上回那個老翁說的故事,你不是不喜歡聽嗎?為什麼還要說這個故事?」

「我不喜歡老翁說的故事,是因為我不喜歡聽見有人任意評斷李曼。」

「李曼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試探的問。

「李曼是個痴心女子,她耗盡一生,為了一名狼心狗肺的負心漢,付出所有一切,最後還是凄涼收場。到了晚年,她將畢生所學的旁門左道全都傳授給她的一雙兒女。」他忽然掩下雙眸,不讓她探究眼中浮動的情緒,良久才又開口,「她把一生的仇恨都教給這雙兒女,但是又不讓他們去尋仇,直到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那個負心漢,你說,這個李曼是不是愚蠢至極?」

「不,她一點也不蠢。」她嗓音微顫,心痛如絞。「師叔,雖然我不懂男女情愛,但在我看來,李曼想必是很愛很愛這個人。畢竟血濃於水,她當然不能讓自己的兒女弒殺親父……」

「我的故事還沒說完。」他目光一凜,陰鬱森冷。「如今這個負心漢已經是位高權重,十年前,他不顧及你口中的血濃於水,只因見色心喜,為了奪人所愛,這個負心漢私下收買無數武林高手,替他除掉這對眼中釘、肉中刺……你說,他們到底該不該報這個仇?」

「怎麼會這樣……」她自小無怙無恃,很是渴望天倫之樂,萬萬料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人,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想趕盡殺絕。

「這就是我一直想跟你說的故事。」李洛斐面無表情,淡淡作結,雙目掃過她夾在懷裏的一本藍皮書,順手取出,望向上頭的題字,劍眉深深蹙起。「詞曲散集?你是從哪裏得到這本書的?」

「方才我在底下碰見一個失意潦倒的書生,從他那裏討來的。」她囁嚅。

詞曲這一類的書籍在佛寺里向來是列為禁書,師父不准她看,他說這樣的書是讓酒樓歌妓吟唱的,難登大雅之堂,是會讓人頹靡浪蕩的歪書。

偏偏她特別喜歡那些細細雕琢的文辭,對於詞人筆下讚揚的男女之愛,她懵懵懂懂,雖然不是很懂,但依然覺得朦朧又美麗。

「你師父肯讓你讀這種書?」

「師父說這種書是靡靡之音,連碰都不讓我碰,以前偷偷的藏了幾本,全都讓師父撕了。」

「釋斷塵怕你年幼無知,讀了這些男歡女愛的文辭,很容易動情,當然不許你讀。你很喜歡讀這種書嗎?」

「……喜歡。」

「那你明白這些詞裏是在寫些什麼嗎?」

「我不明白。」對於情愛,她是懵懂無知的。

李洛斐忽然朗聲大笑,一把撕爛藍皮書,霎時,紙屑紛飛。

「我的書……」

「我離經叛道,視世俗禮教為糞土,但是唯有這點和你師父一樣,這種書是讓歌妓拿來取悅尋芳客的低賤東西,你不讀也罷。」

她怔怔望着地上那堆紙屑,又清楚的看見他眼底的恨意,忽然明白了什麼。

「被奪所愛的人……原來是你?那個負心漢不僅搶走你心愛的人,更要趕盡殺絕,殺了你和蘭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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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入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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