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陸定宇又把鏡子擺到他面前,樓展戎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看着鏡子裏的臉。

一個漂亮的、缺乏雄性氣概的小男人。五官秀美,我見猶憐,臉蛋俊俏白晰,柔順漆黑的長發披在肩上,小鹿般的清澈眼睛和那個葉昕安有得一拼。一看就是無魄力無膽色無野心的三無產品。

難道是他做壞事太多,上天才以此懲戒?他這輩子最討厭柔弱沒種的男人,偏偏碰上的凈是這種貨色!

「靖雲?你沒事吧?」陸定宇把鏡子掛回去,擰了濕毛巾來擦去他額角的冷汗,關切地問:「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告訴我吧,我會儘力幫你的。」

他已經被刺激慘了,而且這個礙眼的傢伙除了給他雪上加霜之外,看不出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樓展戎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問:「你跟艾靖雲是什麼關係?不會有一腿吧?」他可不想要個死GAY的身體!

「你胡說什麼?」陸定宇面露赧色,「你為情所困衝到馬路上自殺,被我的車撞到,然後在醫院躺了兩年,這才醒過來。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嗎?」

他當然沒忘,那呼風喚雨的崢嶸歲月。只不過兩個人的認知不同,溝通起來難免牛頭不對馬嘴,現在他已經知道陸定宇不是精神病患者,自己才是有問題的那一個。

「這麼說來,你就是個路人甲兼冤大頭?」樓展戎玩味地看着他,諷道:「照顧一個非親非故的陌生人整整兩年,可真高尚啊,難道你就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什麼?」陸定宇獃獃地看着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樓展戎乾脆挑明了:「你沒有奸屍的興趣吧?」

「你、你怎麼這樣說話!?」陸定宇臉憋得通紅,低聲斥道:「不要把別人想得那麼卑鄙!」

真是個規規矩矩的老實人,樓展戎被逗笑了。再看對方那張臉倒也沒覺得那麼礙眼了,他拖着聲音,懶洋洋地說:「我就這種脾氣,不爽就滾啊。」

陸定宇沒滾,忍氣吞聲繼續給他擦臉,說:「你肯定是腦袋被撞壞了,我答應過令堂會照顧你一輩子,靖雲。」

樓展戎對上他情真意切的眼眸,斂起笑容,猶豫了一下說:「私下相處的時候,你最好稱呼我為樓展戎。」

對陌生人袒露身分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特別是他現在手無縛雞之力,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能置他於死地。不過樓展戎吃定了這個憨厚又正直的傢伙不僅不會陷害自己,還會任他使喚,所以乾脆開誠佈公,就當收個嘍啰也好。

陸定宇手裏的毛巾掉到他臉上,整個人愣住了。直到樓展戎罵出聲來,他才如夢初醒,把毛巾拿了起來,一臉被雞蛋噎到的表情,艱難地說:「你是認真的?」

「廢話。」樓展戎橫了他一眼,說:「那天我跟人火拚,中了一槍,送到醫院的時候人是昏迷的,本來以為死定了。結果陰差陽錯,不知道怎麼還魂到這具身體上。」

「還……魂?」陸定宇張口結舌,對這種超自然的靈異事件委實難以接受。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樓展戎嗤笑一聲,說:「認清現實吧,傻小子,我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艾靖雲,這傢伙八成早死透了,才會把我的魂吸進來。」

「不……這不可能……」陸定宇的毛巾脫手落在地上,失魂落魄,撲上來捧住他的臉,叫道:「這明明就是靖雲!真的假不了!」

這人腦袋裏裝的都是豬油嗎?樓展戎不悅地瞪着他,問:「你熟悉艾靖雲?他是這種性格?」

一句話把陸定宇問住了,是啊,他確實「認識」艾靖雲,卻從來不曾了解他。他所熟悉的也只是這具軀殼而已,美麗的、安詳的、永遠不會回應他的沉睡天使。

至於性格,他一無所知,對於艾靖雲而言,他依然是個陌生人。

「那、那你能否離開他的身體?這樣鳩佔鵲巢……不太好吧?」陸定宇五味雜陳地看着他,有一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感。樓展戎不屑地從鼻子裏哼出一句:「你當我稀罕這具身體?放心,等我找回自己的身體,保證把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到時候你想奸想煮都隨便。」

「咳咳!」陸定宇被他的話嗆到,無力地為自己辯解:「我真的不是那種人,你怎麼……」

「好了好了。」樓展戎打斷他,說:「總之現在我還要借用一陣子,你好好伺候着,我現在的狀況無法自保,如果被仇家找到了肯定是死路一條。所以你嘴巴給我閉緊一點,萬一出了事,你這個寶貝艾靖雲恐怕也要被連累進火葬場了。」

陸定宇抿着嘴點了點頭,問:「你有很多仇家嗎?」

他為什麼總要問一些白痴的問題?樓展戎無奈地看着自己纖細的手腕,說:「多得數不清,你以為馭風堂堂主是好當的嗎?」

陸定宇俯身拾起毛巾,重新洗乾淨了給他擦拭身體,兩個人一時都沒什麼話說。樓展戎閉上眼睛,感覺到溫熱的毛巾滑過皮膚,這具身體像被閑置了太久的機器,銹跡斑斑,難以運轉。如今被注入了新的靈魂,正在一點一點地恢復生機。

有一種果汁瓶里裝滿伏特加的感覺。陸定宇一時無法確定該如何定義面前這個人,被佔據了身體的艾靖雲?還是借屍還魂的樓展戎?

給他擦拭完身體,陸定宇打破沉默,問:「如果找不到你的身體,你該怎麼辦?」

樓展戎愣住了,眉頭緊鎖,這種無法迴避的可能性讓他一顆心吊了起來,聲音艱澀,沒好氣地回答:「那就早死早投胎,我可不想後半輩子使用這麼個弱雞的身體。」

看不出來你還挺「剛烈」。陸定宇扶他躺平,給他蓋好被單,一本正經地說:「既然活下來了,就應該好好地活下去。」

樓展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胸口有那麼一點點奇怪的感覺滋生。冷硬如石的心似乎瞬間柔軟,不過也只是轉瞬即逝,他低罵了一句髒話,閉上眼睛睡覺。

「我不想再吃這種玩意!」中午,樓展戎看着托盤裏的糊狀物,露出嫌惡的眼神。連着幾天下來,這種嬰兒食品倒足了他的胃口,讓一向無肉不歡的男人嘴巴里淡出個鳥來,只想弄只烤羊腿來抱着大嚼一頓過過癮。

「你太久沒進食,腸胃還不習慣,要慢慢調養。」陸定宇耐心地解釋,把一匙營養食品送到他嘴邊,樓展戎拗不過只好張口含下,抱怨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陸定宇面不改色,把一碗粥喂完,才說:「我知道你為什麼有那麼多仇人了。」

「啥?」樓展戎咽下最後一口,表情有點呆。陸定宇給他擦擦嘴,又端來清水給他漱口,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才打電話叫外賣,解決自己的午餐問題。

外賣很快送來了,底脆料足的火腿鮮蝦披薩,香氣四溢,誘人的味道挑逗着人的味蕾。樓展戎吸了吸鼻子,口水逆流成河,眼巴巴地盯着陸定宇吃東西,目光不由自主地露出沒出息的乞憐神色。

好饞啊……這傢伙是故意的嗎?樓展戎十分憤慨,不能忍受陸定宇如此肆無忌憚地在自己面前享受美食,他吞了一口口水,別彆扭扭地說:「喂,給我吃一塊。」

獨吃難肥,這男人不要那麼不上道。

「不行。」陸定宇頭也不抬地拒絕,極端不上道。樓展戎又想罵人,幸好及時認清楚形勢,發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於是他決定放棄鐵血,改用哀兵策略,以喚醒對方的同情心。

「就一小塊,拜託了。」樓展戎每說出一個字都像經過了不亞於上刀山下油鍋的煎熬。嘖!橫掃西區無人能敵的馭風堂老大,竟然為了一塊披薩而苦苦哀求,真是人格盡失。若是被他的死對頭看到這一幕,恐怕不用他們動手,他就已經羞憤交加、自行了斷了。

陸定宇停下進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問:「你這是請求嗎?」

王八蛋!少得寸進尺了!樓展戎肚子裏罵翻了天,臉上卻流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就好像一隻被餓太久的小狗,在主人面前搖尾乞憐。

好吧,他得承認,無論鐵血硬漢還是柔弱娘娘腔,在強大的食慾面前人人都是凡夫俗子。樓展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啞聲說:「你……要給我吃嗎?」

陸定宇生生挪開眼光,壓下心中突來的躁動,古銅色的臉頰有些泛紅。

其實樓展戎沒有出賣色相換取食物的意思,他只是還沒適應這個新的身分。這個動作如果換成以前的他,俊帥邪魅又有壓迫感,可是放在這個白嫩俊俏的美人身上,就變成楚楚可憐的引誘了。

「快點快點,給我吃一塊。」樓展戎看出他的動搖,乘勝追擊,連聲催促。陸定宇在腦袋裏展開天人交戰,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敵不過對方小動物一般的渴切眼神,端着披薩朝床邊走來。

樓展戎精神振奮,兩眼發光,渾身上下散發出幸福的氣息,看得人胸口怦怦亂跳。陸定宇做了幾個深呼吸,決定在堅持原則和滿足對方之間找一個均衡點,於是他拈了一枚蝦仁送到他嘴邊,說:「只能吃一點。」

樓展戎有些失望,不過沒魚蝦也好,聊勝於無,他生怕陸定宇反悔,飛快地張嘴咬住蝦仁,還差點咬到他的手指。

鮮美多汁、肉質豐潤的蝦仁在他唇齒之間彈開,混和着一點點蕃茄和濃香的莫蘇里拉奶酪,味道豐富綿密。在被灌了那麼多碗糊粥之後嘗到這一點鮮香,讓樓展戎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他閉上眼睛,放慢了咀嚼速度,盡情地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美味。

吃掉一顆蝦仁之後,樓展戎像等待餵食的小雛鳥一樣張開嘴巴,說:「還要。」

身為母鳥的陸定宇不忍心拒絕,只好又餵了他一個,說:「最後一個了,不能多吃。」

「好了好了,不要啰嗦。」萬事起頭難,既然已經開了頭,後頭的乞食之路必是一馬平川。樓展戎又吃掉一個蝦仁,故態復萌,張開嘴巴催促:「再來再來。」

陸定宇紅着臉,一邊手賤的繼續喂他,一邊沒什麼底氣地聲稱「這是最後一個了」,結果「最後」了十來次。直到樓展戎把披薩上的蝦仁全吃光,陸定宇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卻驚恐地發現對方熠熠發光的雙眼又盯住了上面的火腿片。

他開始後悔自己沒有一開始把持住原則,現在這個嘗到甜頭的傢伙又開始展開進一步攻勢,軟硬兼施的要吃火腿。

「絕對……不行……」陸定宇像個把孩子寵壞的蠢爸爸一樣,懊惱又窩囊地拒絕,還虛張聲勢地恫嚇他:「你再耍賴我就把護士長叫來。」

「幹嘛?向那個老女人告我的狀?」樓展戎惡毒地嘲笑他,「是不是男人啊你?還想躲到女人的圍裙後頭?」

陸定宇被他嗆得啞口無言,樓展戎有些得意,繼續纏着他要火腿。正在僵持之際,護士進來量體溫,及時給陸定宇解了圍——這傢伙已經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六神無主了。

護士看了看他倆,問:「陸,你沒亂給他吃東西吧?」

「唔……那個……」那個不會說謊的老實頭一下子紅了臉,支支吾吾地放不出半個屁來,樓展戎只好開口答道:「沒啦,他都不管我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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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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